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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义工眼里的应城灾民

 作家楚夫 2022-05-30 发布于广东

灾民支起蚊帐守在大堤上,等待洪水退去

第一次看到朋友转发的家乡义工夏未央的日志《义工第一天》,就被文字中的温暖感动,这是一个心里有爱的年轻人,眼里的灾民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同胞。作者眼里,安置点灾民哄抢食物,是他们情绪压抑到极致后的宣泄方式;看似平静的灾民会突然拉住你,哽咽着哭诉“现在我们什么都没了”。

与水灾后的道德责难不同,《义工第一天》留下应城洪灾中一个爱的符号,记录一座城市的理解和包容,将成为今次洪灾的一份共同记忆。

义工段继平说,文章是7月26日和27日一起去义河镇李集小学的姐弟两人中的姐姐写的,自己问过他们是姐弟,中午休息时,自己就坐姐弟对面,男孩帮自己拿的午餐,也看到女孩在本子上写的标题,他们好像是每天从东马坊那边过来的。

《义工第一天》说出了义工的心里话,许多义工深有同感,说文章真实感人。义工李红艳说,看着他们住房浸泡在水中,那是他们曾经的家,曾经有他们劳作的身影和家人团聚的欢声笑语。如今在不远处的河堤上,静立着上面覆盖有编织布的炊具与口粮,还有在微风中颤动的蚊帐,心头再一次漫起如水漫上家门口的哀伤。义工杨晓霞呼唤,请义工朋友们善待他们,多为他们着想。“这次洪水把他们的一切都冲走了,他们会烦躁,会焦虑,我们要帮他们树立生活的勇气重拾信心,只要人活着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灾民的痛藏在冰冷的数字里,据官方发布的信息,应城市汉北河、大富水、漳河、府河及老县河5条河流全部超保证水位、超历史最高水位,老观湖更是连续两次刷新水位纪录,短港水库水位超历史,水库溢洪的数量超历史,水情远远超出1998年的洪水,类似1954年大洪水。大富水沿线的杨河、黄畈、彭贩、巡检等8个村1.2万亩农田被淹,330户民房进水,3个村全部淹没。杨河镇7个村2万亩农田被淹,3000多户民房进水,2700人被水围困。三合镇6个村1.2万亩农田被淹,2800户民房进水,1300人被水围困。老县河河西刘垸、杨林、干河、李家等4个村被淹,3845人被洪水围困。老观湖地区、龙赛湖地区全部被迫分洪,淹没面积110.7平方公里,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其中义和、陈河镇55个村4.8万人转移,杨河、三合镇共转移群众1.2万人。

一栋房屋进水,可能意味着全部家什化为垃圾;一口鱼塘被淹,可能意味着他们的几十甚至几百万投入打了水漂;一片农田被淹,可能意味着他们下半年的口粮成了问题;如果浸水之后房屋变成危房甚至倒塌,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于是,我们理解了,有的灾民为什么宁愿在烈日下的大堤上支起蚊帐,也不肯住进安置点,他们守望着洪水里的家,守护着一个焦灼的期待。

只有走近他们,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空间,为他们分担一点痛苦,我们才能找回内心的宁静,才能找到偿还水利欠账的紧迫感和使命感,祈祷灾难不要再来。

2016-07-30 

附:义工第一天

夏未央 


早上六点起床后,六点半到达碾屋,然后被叫到二中成了下乡志愿者,在登记时负责人还特意问我,你确定是要下乡,灾情复杂你要三思。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对,我就是要去前线。”而唯一遗憾的是,早上走得匆忙连防晒霜都没来得及搽,看着艳阳高照的天,我在心里暗自懊恼。
到达安置点后,眼前的景象似乎没有我想的那么糟,每个人好像都很平静。灾民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皱纹,悲伤或是痛苦都掩藏在这些清晰可见的褶皱中。看着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唠家常,我竟然怔住了,这实在与我预先设想好的痛哭流涕的情节不相符合。现在的他们或安然地坐着,或坦然地站着,不悲不喜,不恼不怒的样子反而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站在太阳下静静地看着他们,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观察他们的表情,试图从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中探寻出些许悲伤。突然,一阿姨走到我身边,主动问我“你是大学生吗?”
“不是,已经毕业了。”
“哦,挺好的,你可真不错。”
我讪讪地笑了笑回答道:“我这是第一天当志愿者。”
她继而说道:“我们昨晚才到这儿来,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家里,可现在我们什么都没了。”她的表情开始阴郁起来,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看着她。
“昨晚决堤之前,为了堵住缺口我们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上了,可是那么大的水,我们堵不住啊,一个小缺口没堵住所有的水就都跑出来了啊,那水好大好大。”她的声音变得哽咽了,而我则更加语塞,之前想好的安慰话语,现在全都说不出口。
我一声不响地听她继续哭诉,直到她情绪好转。最后,她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说实话,当她对我说谢谢的刹那,我是很羞愧的,那一刻我痛恨自己不懂心理学,不知道如何有效地安抚她。我从来都不相信感同身受这回事儿,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到她的痛楚,无论她对我述说多少痛苦与不幸,但奈何我终究无法站在她的角度去安慰她。所以,我也只能沉默。


而后,在发牛奶时,好多老人都说先给孩子喝。每个人打一勺,也不嫌少端了就走,好几个爷爷奶奶一个劲地跟我们说谢谢。拄拐杖的爷爷边喝边说,“政府对我们太好了,这世上好人真多”。小孩子们则呼朋唤友,叫小伙伴们一起来领牛奶,跑上跑下也不嫌热,也许他们眼里是无灾无难的,就像小时候的我们对1998年洪水的印象一样,毫无感觉只有模糊的影子。
接着,我们开始打扫卫生,不大的教室里却装了一个村的人,里面杂乱地放着凉席和硬纸板,还有散落在各处的蚊香,几个硬纸板加一张凉席就是他们的床,蚊香则是他们的防虫剂,再无别的行李,每个人都是孑然一身。
打扫的时候我们还发现了蟑螂,旁边的阿姨告诉我,她一晚上没睡着,太热了蚊虫也多,电扇不够用。我灵机一动说道:“阿姨,熬过这几天就好了。”过了许久没听到回答,我转头一看,那阿姨居然走远了。
这几天过了会好吗?这几天有政府有志愿者有救灾物资,那么这几天之后呢?顷刻间农田被淹没,家也没了;洪水退了,庄稼怎么办?家里怎们办?生活怎么办?政府、志愿者、救灾物资能帮他们多久?而且比我们应城受灾情况更为严重的地区还有不少,国家的救援焦点能放在应城吗?政府对于灾害群众的补偿力度有多大?志愿者能坚持帮多久?救灾物资能撑到他们有收成的那天吗?这些,似乎无从得知,而又显而易见。
十点左右,早餐才送过来,每个人是一个馒头和两根油条。也许是饿极了,有人开始哄抢,老人们互相推搡拥挤,唯恐到自己就没了,我们努力地维持着秩序,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而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放松下来。在我眼里,如果经历了这么大一场灾难,每个人都淡定自若的话,那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绪压抑到极致需要宣泄,而他们宣泄的方式则是哄抢食物。同时,吃作为人的基本属性与求生息息相关,一旦他们对食物都表现出一副淡漠的样子,那么也就意味着其为人基本属性的丧失,从而会制造出更多的事端来。
所以,在他们蜂拥而至哄抢食物时,我的内心是欣喜的,因为那才是人啊,那才是真正的人性,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有争有抢,而不是一块块冰冷的石头,事不关己,漠不关心,不痛不痒。
后来,又送了一批矿泉水过来,有两件是直接放在走廊的,我当时顺手拿了一瓶自己喝,旁边的老奶奶坐在楼梯的石阶上吃馒头,我问她要不要喝水?她朝我摆了摆手说,“你们志愿者也不容易,这么热的天还是留给你们喝。”我告诉她,这水是每个人都可以喝的,她固执地不肯接我递过去的水,自己默默地吞咽着干硬的馒头。我当时就忍不住泪飙了,边喝水眼泪边往下掉,跑到太阳底下站了好半天,情绪才恢复过来。
中午分组的时候,一个小男孩一直站在门外看我,我走过去问他多大了,他害羞地躲到他爷爷奶奶身后。他爷爷盯着我的红袖章问,“你们是不是来帮助我们的?”
“对,我们是志愿者。”
“真好,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是啊,戴红袖章的都是志愿者,我们都是来帮助你们的。”
小男孩从他爷爷奶奶身后跳出来,摸了摸我左手臂的红袖章,我准备再同他们聊一会儿,结果被叫走了。
中午分发午餐时,毫不例外地,大家又陷入了对食物的哄抢中。最后没菜了,一个爷爷领了一盒白米饭就走了,没有恼怒也没有抱怨。所有的人都在哄抢时,也总有人在矜持着。
忙完这一切,我们才坐下来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五个人共吃一份菜,我就着两碗汤吃了一大碗白米饭,惊呆了旁边的小伙伴。 


中午忙完义和的事情后,义工负责人告诉我们可以回城了。我和小伙伴喜滋滋地讨论着回家洗个澡就可以吹空调了,还能睡个下午觉,简直太爽了。可刚到二中就被叫去食堂了,然后,华丽的一下午就在食堂里度过了。
择菜,洗菜,扫地,倒垃圾,我竟然毫无怨言。一连接着洗了好几框菜,手有点泡腐了,腰也直不起来。我突然间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所有的人都想着拯救地球,却没有人想着帮妈妈洗碗。”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耻,在外面做事勤勤恳恳,为什么就不愿意在家帮帮老妈呢?拯救地球为什么不先从老妈开始呢?
带着自责心理,我又在食堂帮忙打包盒饭,旁边的打菜阿姨吐槽道:“太心寒了,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结果还去市政府闹事,难道我们这么做的意义就是把他们喂饱了后,好让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去闹吗?”
一开始,我没应答,她又满腹牢骚地向我吐槽了好几次,我终究忍不住回了一句,“他们也不容易,一无所有,没办法就只能找政府了。”
“他们不容易?那难道就怪政府啊?这次灾害又不是政府造成的。”
我继续沉默,不再说话了。
这次灾害的确不怪政府,但是这个时候的他们除了政府还能找谁?堵市委也好,堵公路也罢,他们所要的不过是一个灾后保障而已。目前的他们不仅仅需要灾害面前的援助与扶持,更重要的是政府所给予的灾后重建家园的信心。因此,灾后重建方案以及相应的补偿机制应该迅速建立起来并且被广泛告知,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知道政府没有抛弃他们,这才是行之有效的安抚措施。


下午到家的时候都六点半了,躺在沙发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老妈打电话让我去大姨家吃饭,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饿,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晃悠着向大姨家踱去。大姨一开门就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吃饭的,特意给你留菜了。大姨父开玩笑道:“有没有给你开工资?”
我边吃边答:“人家给我开工资我也不好意思拿啊!”
小姨笑我又黑成了乌云,老妈给我盛了一碗凉粉。
回家的时候,大姨父问我:“今天,你帮了什么忙啊?”
我一时愣住没回答上来。
我今天到底帮了什么忙呢?仔细一想,似乎什么都没帮,发放食物、准备菜品、打包盒饭,还有什么呢?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极其微小而又寻常普通的,甚至是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的那种,但是我为什么要去做呢?也许所谓的志愿者所谓的义工不在乎事情的大小,只要能帮到别人就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是洗菜、扫地、打包盒饭,只要能与人方便就都值得做。以前,总想着做义工要从伟大的事情开始,梦想着去印度的垂死之家或者印尼的仁爱之家做义工,可现在发现做义工做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当我把这些小事做好之时,就是我义工之旅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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