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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趣翁 | 大孝堡老街追远

 天下孝义人 2022-05-30 发布于北京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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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访孝义忆霍生

作者:自得趣翁

不承想,再访大孝堡老宅院,竟然是疫情造成的一个契机。
4月上旬,太原市韵达快递检测出阳性,旋即对全省快递接触者核酸检测。14日,我市各个超市、菜店突发抢购,果蔬摊位几乎售罄。小老儿为当日所需,骑行乡下采购,行经大孝堡时忽然想起,该村李景耀先生两年前就挑头办了个《文鸣会》,会址设在已修复的李元晋北院。

翻检旧志而知,所谓《文鸣会》也其来有自。明朝嘉靖年间,我邑梁明翰等五位学子“借舍读书”于大孝堡村普化寺,他们之所以相中这个地方,盖因其寺“翠柏参天,牖外苍松围盖,中有观音画阁,金碧辉煌……周围田二十亩……阒寂深邃,离民居绝远。静坐足以养道心,观游可以涤俗虑,固一方圣境也。读书期间,这些学子切磋问难,不耻相师,“作文既成,必加点窜(修改字句的意思)彼此虚心,不少阿谀(不少,这里作毫无,一点也不的意思)析之极其精。而后,已真有直谅多闻之益,因名之曰文鸣会。”其后,“五人皆登科第”。待到他们功成身退回到乡里,相约普化寺时,“追忆往年'文鸣’之盛,其心犹耿焉。”于是乎,“各捐资十金,为重建之倡。”其目的在于“示后之人,知一会五人皆登科第,得于会文之功居多,能无闻风而兴起者乎?”(粗体字为引文,摘自梁明翰《重修普化寺记》)四百九十年后的今天,普化寺连同文鸣会已然湮没在历史长河,只留得梁明翰一文,以及新中国成立前夕,一群小学师生在普化寺山门殿前一影(上图)。

时光流转至2020年,李景耀先生为弘扬古代“文鸣会”精神,力倡重举先人旗帜,赋予新的内涵,着力打造一个传播孝义传统文化的平台。建会一年多来,景耀先生会同若干痴迷于地方文化的同好,组织中小学生学写作、习古艺,同时,推出四十余期介绍地方文化的小视频,并撰写了多篇有分量的文章。我还没见过这个新文鸣会所在,遂于次日下午,骑行至大孝堡一窥堂奥。

那一日,景耀不在村里,一位参与管理李元晋北院的老者将我领到南厅,门楣之上悬挂着文鸣会三字牌匾。打开门扇,几排条几横陈,上面依序铺排着几十副石刻模具,供拓碑教学使用。

告别老者,信步于旧村中街,忽见东头一处宅院,墙上钉一块醒目标牌,上书大小字四行:
孝义市不可移动文物点
大孝堡一号民居
孝义市人民政府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公布
既有其一,必有其余,于是,一边打听,一边踅着旧村寻找,很快就找到二号、三号、四号、六号。五号何在?好几个村民都说不上来,若是景耀在场就好了。

我与景耀先生相识于2018年10月,经人推荐,是他为我做了一回特别导游,详细介绍了李元晋北院的历史变迁,以及利用这一场所弘扬德孝文化的打算,临别还赠我一册《李氏族谱》。去年冬天,他大病一场,至今尚未完全康复,能否为我再做一回特别导游?电话打去,景耀很痛快地答应了我。于是,便有了4月16日的把臂老街游,追思过往事。

有关李元晋北院的物事,三年前我曾有记(见李元晋院记游),奇怪的是,这里没有某号民居的标志,转而想来,此院已于2006年被孝义市人民政府纳入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且已立碑标注,再行序号没有必要。李元晋系李氏二俸十七世(俸,或曰分,本地方言,意指同一始迁祖生的几个儿子所繁衍的后世,各自形成的谱系),于光绪年间鸠工庀材,历时两年建此大宅,随即分派与长子李丕绩、五子李丕坊居住。

李丕绩,人称大少,清光绪十七年生人。李元晋育六子,首数大少辅佐得力。曾经继任父亲开办的华兴煤矿总经理,百逢源商铺主要股东。同时,踏入政商上层,担任山西省政府议员、孝义商会会长。日军侵占孝义期间,其父已逝,他不仅要打理本地与太原、天津的生意,还得应对日本人无休止的侵扰与迫害。忧愤成疾,不治身亡,享年才四十九岁。

那一日,景耀领我参观了不下十处晚清、民国宅院。其后二十天来,凭他现场介绍的记忆,以及翻阅《李氏族谱》等相关资料的了解,还有我对其他一些人的随访印证,那些死气沉沉的宅院渐渐地在脑海里鲜活起来。一号民居创始人李鸿鼎,堪称李氏四俸十七世一位风云人物,据《族谱》记载(《李氏族谱》,下同),李鸿鼎为光绪四年生人,其父早年在河南经商。鸿鼎考选秀才后,于光绪三十二年,参与了知县主持的《孝义学堂章程》的拟定,经省批准,获批白银600两,募银900两,修建讲学堂二座,八月,中阳高等小学堂正式开学。后来考入山西武备学堂。辛亥革命前,加入同盟会,曾在省城督军署任军务课员、课长、处长、少将参议等职。1928年至1930年,任教于北平高等警官学校。此后即解甲还乡。日寇侵占县城期间,坚拒出任伪县长一职。在乡多行义举,善于调解村民纠纷;善办实事,曾于省城调来机械凿出深井之水。

另据王爱琴、李景耀合编的《体乾润物》转述:“民国十九年(1930),阎锡山就任中华民国陆海空总司令,后与冯玉祥等联合倒蒋,当时阎锡山急需购置一大批军火,遂委派李鸿鼎率团赴日采购。传说:'日本军火商授予一大笔回扣款项。’阎冯倒蒋战败后,阎锡山下野潜赴大连。而李鸿鼎潜回孝义大孝堡村。……李鸿鼎大发横财一夜间暴富后,大兴土木工程,……建造了……豪宅、祖坟,购置了百亩良田、骡马,雇用了长工、佣人。从此,李鸿鼎从阎锡山的高官要职摇身一变成了官僚地主”。李鸿鼎建造的豪宅究竟有多大气派?现存的一号院只遗一正一偏两处残缺不全的小院,只能凭借《族谱》一幅素描复原图(上图)做无尽遐思了。

物败人丁旺。李鸿鼎父辈老弟兄两个,只有他一根独苗,而他却生有五子二女,繁衍孙辈十多位。这些儿孙,生逢时代巨变,多数人顺应时势,奋发有为,其中十多位颇为出色,各有事略记载于族谱。(上图为李鸿鼎故居东偏院遗存)

漫步于从东至西的李家街,东头一院基址高筑,砖砌门廊,墙壁订一块“三号民居”标牌。仰观门檐两下,砖雕墀头做工精细,图案繁复华丽,雕作匠人绝非等闲之辈(下图)。

但凡村里父老,无不知晓这座人称新东院的主人便是李元晋家三少。三少丕瑶婚后早逝,留得青春寡妻慑于家族威严未得改嫁,守着继嗣的侄儿苦熬岁月。尽管公婆体恤备至,所有供给无不充裕,而那寡媳经年累月“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的境况,更与何人说呢!

新东院西邻标注为二号民居的老东院,是为李元晋爷爷李清荣于道光年间所建。这大院,由一主两跨三座院子组成。东跨院东贴新东院,西跨院紧靠西大院。

新东院、老东院、西大院,三组院落自成体系,又相互贯通,仅凭尚存的散架形骸,犹自可见其气势不凡。

其原貌素图记之于《族谱》,文字描绘出原有的恢弘:老东院“房屋34间,占地2.22亩,主院为二迸,上房五间,当院照壁一台,东西厢各三间,出仪门,复有东西厢各三间,南厅临街,东北角开大门,大门里照壁一台,上书巨大福字。主院西有西跨院,主屋两间,西厢两间,做厨房与下人居住。西跨院有中门一座,与外院相通,门旁为厕所。外院为私塾五间,小圆门临街。主院有东跨院,主房三间,东西厢各三间,出中门,外院四合,门朝东,出东门转向南,小门临街。”

眼前所见,主院大门与当院照壁不复存在,外院厢房残缺支离,穿廊式院门屹立不倒。

东厢山墙尚遗迎门照壁一方,上沿砖雕精致,品相颇佳。

东边院墙斑驳,椽孔郎然,临街墀头探出东跨院院墙,可以想见,原来的门廊亦复可观。

推开主院中门而入,只见上房门窗夹扇与穿廊苍颜如旧,基本无改。

东厢房夹扇也少缺损,只是瓦披凹凸,岌岌可危,显见不住人也很久了。

(东跨院

东西跨院外观结构完整,破败之相一如主院。

(西跨院)

李元晋西院,晚于老东院早于新东院创建,李元晋曾在此间常住。由于街面改造逐次抬高,十五六级的大门台阶深埋了将及一米。

“西院为二进,房屋35间,占地1.65亩,夯土台高筑,拾级而上,石狮双峙,门洞幽幽,南厅高高临街,'急公好义’、'克济时艰’、'保障桑梓’三匾高悬。东西厢房排列,入仪门进主院,五间正房,雕梁画栋,木夹扇屏风古朴古香。西息风叉与西偏院相通,主屋两间,下有地窑,西厢三间,往南为门房厕所,小门一座,顺坡而下,步入当街。”《族谱》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西院的昔日景象。俱往矣,哪里还有什么石狮、门洞!夯土台犹存,空遗豁口断壁。

南厅一片废墟,野生枝条勃发。

透过扶疏的野生枝叶,绕行于遍地的破砖烂瓦……

前院西厢木格花窗、木夹扇门幸存至今。

后院上房四壁无存,瓦砾堆里建了两间简易砖房,东西厢房装修已改,东厢房前生出一株大树,树干之粗够两人合抱。

与李元晋同为二俸的景耀,系同俸不同支的二十一世,土改时,已经沦为贫农的父辈分到这里的东厢。生于斯,长于斯的他,犹记在此的少年时光,很想联系一些热爱乡村文化的同好,将这里修复一新。

立于中街丁字路口,抬头看这座高耸于夯土台上的大院,断壁残阳,野树招摇,褪尽百年极度繁华。眼睁睁看着这一标志性的建筑沦为废墟,实在有点可惜。且不说它的建筑规模与它的美学蕴含可观,更因为它的主人有着多面而复杂的人性,有别于影视作品里那些被脸谱化的官僚地主,具有特殊的研究价值。李元晋曾任北洋政府众议员、民国政府京议员、国事商切会山西省代表,的确是名重一时的风云人物,有关他的事略,见之于92版县志和新修《族谱》,也泛见于当地人的各种追忆与记叙。大凡所记,多从正面欣赏他的经营之道,财富之巨,公益之举,以及为人处世的敦厚。以此证明,李元晋非但是一位开明绅士,且是一位富而能仁的贤者。上述种种皆有事例佐证,此不赘述。在那个封建半封建时代,出了这么一位口碑良好的大地主兼大资本家(起码就本县而言),的确值得深究。我倒是认同侯兆勋先生对李元晋的评价,他说,“李元晋一生的资本运作方式,是与封建地主制经济结构相协调的,是封建地主经济的一个环节,是为封建地主经济服务的。以李家为首的这个商业集团及其资本发展越大,其地主经济官僚资本的属性,或者说其封建性、剥削性就越明显,这是个总的定论,也是那个时代的历史产物。但就李元晋本人,在那个时代又有别于其他晋商的谋略、胆识、远见和人品,堪称晋商之林中一只俊鸟。”(引自《晋商劲旅》)侯兆勋与李元晋地属邻村上下,其父侯佑诚与李元晋多有交集,本家祖辈也有多人受雇于李元晋经营的农场、商行、企业。加之,他是一位老共产党员,懂得一些辩证唯物论,因此上,他的记叙与识见应当比较客观。

“透过现象看本质”是识人明事的基本方法,以此为准,分析李元晋其人其事,我便有了另外一层看法,在此,试析一二。
其一,“李元晋的父亲原来在大孝堡本村就有良田千亩,到李元晋中举主持家务后,又大量在邻村置田,光在长兴村就买下二百多亩地。”(侯兆勋转述父亲的叙述)“大孝堡村有三千亩地,他家快占了一半,人称土财主”。普遍说法是,李元晋拥有两千余亩土地。其中,在他主持家务时,兼并的土地多达千亩。这千亩之数的背后,涉及多少个家庭多少口人?多少血泪在其中?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但有三分奈何谁舍得放弃自己的金饭碗?一般说法是,李元晋并没有“豪夺”,而是以一种中庸平和的方法、公平公道的价格“巧取”。那年月,多数穷苦人蒙昧无知,习惯了顺天认命,面对这风刀霜剑下的一丝温情,说不定还感恩戴德呢。不错,李元晋曾于灾年开仓赈灾,为此获得县人赠以“克济时艰”的牌匾;也曾在饥民哄抢官粮的情况下,亲往省城面见阎锡山,为这些人申述苦情,事后获得“保障桑梓”牌匾。不否认李元晋的开明之举,往深里想:除了天灾,是谁造成了饥寒交迫的一众?李元晋是位举人(中举于光绪二十三年),不可能不读历史,难道他不懂得兼并土地的后果?起码听说过宋朝的王安石变法、明朝张居正草拟的一条鞭法、以及孙中山提出的节制资本吧?这些改革无不指向兼并土地的社会痼疾。李举人深谙的是“中和位育”一说,且亲题匾额悬之于古城中阳楼檐下。他惯以执中致和的态度经营人事,无论下人、穷人,乃至不熟悉的外人,因此获得一些名望,至于能否使头顶同一片天的相关人事各安其位,各守其分,各得其所,各具生机,显然他也没有看透。实际上,官僚地主阶级造成的贫富悬殊天差地别,何来“中”字可言,中字既倒,和谐无存。
其二,《族谱》记载,“旧时浇地,村人于孝河拦河筑坝,围村筑堰,洪水漫灌,洪水常危及旧城。县衙有令,距城不足五里不得在孝河筑坝,大孝堡正处于五里稍差之地。为争得头份水利的权益,李元晋出主意,带领村人于村西南隅沿孝河开挖一条河道,让孝河环绕而行则五里足也。村人择良时吉日,举全村人力开河渠,筑路渠,既防洪又灌溉。”此一壮举,常为今人津津乐道。殊不知,李元晋两千亩良田,尽在孝河能灌溉的地方(这是他置田买地的标准之一),主要得益的是他,却苦了其它沿河村庄。曾任党史研究室主任的王春吉撰写的《风云纪实》写到,“那时候,孝河水常年被李元晋独霸,别的村非但不能受益,还要受害,村民要求筑条水坝拦洪,李元晋不让……'学联’公推会长组织了八村群众跟李元晋谈判。李元晋说:'你们要和我分孝河那点水,我先问你们:孝河那点水从何而来,你们知道吗?孝河是兑九峪河、下堡河在薛家会汇合而成,古时候是有点水,那是因为西边山上有树,能蓄住天然水。后来水没有了,一年就到汛期有点洪水,可你们知道治理洪水花了多少钱?你们出过几个?我出钱的时候你们看不到,用点水你们眼红啦?再说,水是从贤者村西的和成窑(煤矿)井下冒出来的。你们知道我去那里办华兴公司,投进了多少钱?结果,矿井一冒顶,把我的矿井毁了,就冒出来那点水,那是多少钱才换来的?为什么你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要?盖上十八层被子做梦去吧!’”情急之下,李举人就把他秉持的“中和”之道忘了,蛮横现于行色。垄断、剥削是所有地主资本家的本性,若是动了他们的奶酪,温文儒雅如李举人者也会现出原形。
其三,“李举人天天吃窝窝头”,据说,大孝堡上辈人多有所见。“天天早饭是一盘炒菜,一碗稀饭,一个窝头,一个馒头,外加一小碟炒辣椒。他的一大家,一天只能吃一顿纯白面,其它两顿必粗细面混合搭配吃。”在穷人眼里,这样的大地主吃这种茶饭,显然与身份不符。这一“美谈”风传至今,在一些记叙者笔下就升华为“视粮为宝艰苦起家”的优良传统了。不可否认,大部分发迹商人大都有过艰苦创业的历程,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许多发达了的富商往往喜欢讲排场,摆阔气,极尽奢华。同样为人乐道又一事例是李元晋为子娶媳的场景:“娶亲队伍一列长蛇阵拖了五里路长……前有马队开路,后有马队护卫,几百人组成的执侍队……由民间乐人组成的响器也有十多班……后面跟的女方家送嫁妆家俱的轿车也有十多辆”(侯兆勋记叙亲历者所述)。生长在这种豪门的子弟,尽管天天吃窝窝头,却“大都好吃懒做,有的嗜财成性,有的夫妻吸毒,以变卖土地家产为生,致一份大家产破败了”(侯兆勋记述)由此可见,吃窝窝头的富豪未必就有简朴家风。
扯远了,且回到那日现场。

与西院一路之隔有座五间房老屋,前瓦披长、后瓦披短,看着不合常规。景耀说,此为李元晋过去开办的崇诚永药铺,原本坐南向北,铺面临街,前出廊檐。药铺倒闭后,后人们砖砌封闭了出廊,仅留一门出入,故而瓦披一长一短。李元晋“晚年,在乡里业余行医,有求必应,不收诊费,谢绝招待,颇得群众好感。”(92版《孝义县志》)

我于《族谱》看到这药铺(亦即商铺)的原貌素描,遂于4月26日再往。恰好院里有人,正是李元晋四子李丕钦的重孙。院子里只剩改建了的铺面房,原貌荡然无存。年轻人告诉我,这里已不住人,只是利用院里空间种点菜,顺便料理一下老屋。《族谱》记载,元晋四子李丕钦将长子李锦棻过继与早亡的二哥丕基、三哥丕瑶,一人顶两门,锦棻育有三男二女,丕钦另有两子共育五男。大少丕绩有女无子,五弟丕坊生子联棻,兼祧两门(祧,音tiāo,指继承先代;兼祧:旧指一个男子兼做两房的继嗣人),育有五子二女。十三位达字辈人丁兴旺,成功人士涉及多个领域,其枝叶繁盛,与李鸿鼎后世在伯仲之间(伯仲,原意是指哥哥和弟弟,后多用于评论人物的等次,比喻二者不相上下)

崇诚永铺面以西,有座樑架支离的老屋,景耀说,这是你家表弟李全忠的祖屋。我的二姑夫李望煜系李氏大俸十七世,其爷爷李清锦,曾作李元晋家庄稼头、车把式,因受李元晋耕读传家影响,送子光隆上私塾三年,光隆公于清光绪卅二年至宣统二年,受聘在孝义县衙任书吏,当时县城传闻:“衙门前两条龙,大村李光隆,下栅曹振龙”。二姑夫民国元年生人,九岁读书,善于书法,精于珠算,十四岁远赴太原学徒,二十二岁到天津学做生意,后来回到县城开一座杂货铺,兼做造胰作坊,其“光明”牌胰子小有名声。公私合营后,先后在二轻系统担任保管、会计等职,病故于1993年农历八月。算来,他老人家并没在祖屋住过很久。遥想自十五世创建以来,已历一百五十年左右,后壁坍塌的窟窿如一只大大的眼框,一眼望穿六世之人。

四号民居位处元晋北院西去五十米左右,雅称“德和堂”。系李氏大俸十四世祖李仰柏于道光年间始建,经两代人接力完成。李仰柏生于清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早年于河南经商,发达后,捐银180两,授国子监监生(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人称国子监生员),相当于花钱买了个学历。其子李协和,清嘉庆二十年生人(1815年),步其父亲后尘,也纳捐取得监生资格、千总之职。其人在兑镇开个面铺,光绪三年闹饥荒,施舍村人窝窝头直至度过难关。《族谱》记载历代祖先人物略传,十四世仅记仰柏等三人。十五世小传五人,协和排在头名。

关于德和堂原貌,凭村中父老印象,《族谱》有图有记:“先有主院两进,主房三间,二层结构,东西厢也为二层结构,木板铺顶。仪门别具特色,门额高悬“拾金不昧”牌匾,南厅于当院。东绕南厅,西有一小跨院,厢房六间。往南大门临街,门洞深深,门额高悬“明经进士””匾,两侧有门房。主院东后建一小跨院,为二进院,主屋三间,配东西厢各四间,与东场院相通,出入走场院大门……”目前遗存不过西北隅一角,包括一门半个主院,还有东西两个跨院。

原先主院的前院,连同南厅、大门,尽数夷平,种了块菜地,新建了房。

东跨院狭长,犹存上房与东厢。上房还有人住,东厢瓦房不知修改几回。

简朴的主院中门显然曾经改建,古风犹存。门墩石鼓、两旁神龛也算不得精致。

门楣嵌匾“瑞挹南宫”四字(瑞,祥瑞之气;挹,牵引,收取之意;南宫,这里代指皇家学宫),上款字迹漫漶不可辨认。

隔着门缝窥探,上下房屋装修俱改,房顶已失楼台。

西跨院枝蔓丛生,笼罩着已不成型的败屋。

主院后壁高耸,楼窗俨然,旁有一树参天。

踯躅于旧村前街,一座座老宅或深或浅沉沦于地面以下,三四十年光景,地面隆起一米。旧时一座任家院,曾为央视栏目主持人任志宏父辈居住,半圮的西厢只剩半截在外。

标志为五号民居的李春祥院就在任家院附近。《族谱》记载,二俸十九世李春祥,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十二岁丧父,母督入私塾,成年经营家业,侧身商界,民国17年创钱庄,民国23年于百逢源昌记任掌柜。1950年至1952年于旧城租地建油坊……解放后回村办油坊,1962年病逝。

春祥西院始建于1933年,主院四合,“配有西跨院,门楼宏伟,门前照壁一座,院内房屋古朴,院落幽深,西息风叉开一小门直通西跨院,跨院为马房、长工房。”(《族谱》资料)

屈指算来,这老宅建成近九十年了,相较于其它未经修复的老宅,里外完整,品相可观。我于4月26日第四次来访时,见到春祥两房孙辈的一男一媳,孙男说,前两年,大门牌匾被盗了,为防止里院穿廊饰件被盗,临时砖砌封闭,同时沿宅基地东至砌筑大门,以防万一。另一房孙媳谈到,解放前,公公曾作县城百逢源大掌柜,她嫁过来时,还见过百逢源的灯笼撂在下房的搁板上。

说起百逢源,还得说说李元晋的产业,除了两千亩良田,还拥有华兴公司开办的煤矿,另有工商典当业广布县境集镇要冲,仅在县城就有“专营布匹的《崇发厚》、专营典当业的《丰庆当》,专营金融兼营业什货的《崇庆祥》……此外还入股于城内《百逢源》和《振华银号》……”(引自《族谱》)。李春祥作为执掌百逢源第三任大展柜,经营有方,“百逢源从此生意兴隆,名振全邑。货源有太原、太谷、平遥等地的糖、烟、杂货、百货、布疋、茶叶等,柳林红枣、碛口的食油、粉条等。百逢源兼营钱行,主要业务对象有铁路银行、垦业银行、省银行、汾阳的农工银行、大成银号、文水'富丰勇’、'钜源太’钱行,太谷、平遥的钱行等。省银行委托百逢源代县政府保管各种税务、钱粮款项等。后期省银行派员长驻百逢源办理事务”。

1938年,阎锡山成立了土货商场,从此货源渠道收窄,加之地方诸般干扰,1941年被迫歇业。1957年,政府以4200元收购了百逢源,改建为邮电局。旧日邮电局,今日邮电储蓄所,当我逡巡于它的临街门脸和做过百逢源货场的里边院子时,感慨莫名。

由春祥院向东北百十米远,看到景耀太爷爷创建的一处院子。景耀属李氏二俸李殿臣一支,其十七世祖李培根,家业兴旺,儿孙满堂,事业有成,显赫乡里。十八世祖李伟生七子一女,次子李春润即为景耀的爷爷,过继与三叔李俨顶门,从此生活在这里,直至终老。春润在孝义城当药店伙计时,因躲避日军而翻墙摔伤,惊吓过度,一病不起,享年才39岁。留下孤儿寡母衣食无着,只得卖掉住所,另栖它处。

此院原为三进,前为店,后南厅,南厅院里建中门,入中门,进内院,三间正房东西厢。算起来,这里住过的人不下五代了。现如今,店铺后壁坍塌,南厅一片废墟,二进院东厢为拆了另盖,西厢装修已改。

中门廊柱还在,门壁裂隙残缺。

正房墙倒屋塌,剩有廊架歪斜。

西厢檐下盘着灶台,台面上方设有灶马爷神龛,大灶口坐着锅形砂鏊,灶壁间挂着笊篱、擦子,好像主人随时会回来,生火、做饭。

施施然步入后街,六号民居坐落在西门附近。这宅院系李氏大俸十一世李子帅于清嘉庆年创建,后墙坚牢,上面楔入一枚枚把钉;门廊樑柱未见走形,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两百年前之物。

六号院雅称福寿堂,“二进院落,主院三间,二层结构,一层为窑洞,二层为砖木结构,东西两边有楼梯通往二楼。二楼飞檐挑角,气势雄伟,东西厢房各三间,仪门(亦即中分前后院之门)有门楼转扇,南厅临街,后山高筑,东南开大门。拾级而上,巍巍壮观。主院西有私塾三间,小门临街。”《族谱》如是说。

如今的大门,无需拾级而上了,柱础石都与街面平了。

从原来做过私塾的院子入,翻过隔墙豁口,主院南厅结构如旧,木格窗棂木夹扇门幸存。

“仪门”墙壁倾颓,门楼木饰附着断壁……

镂雕枋木、木雕垂柱做工精细,图形精致,似乎很有尊严地宣示,不要怀疑这座院子曾有的辉煌。

那座被野生枝蔓网结的正房,几乎看不清全部了,只得踏着垃圾拨开枝叶一窥。

穿廊还好,雀替犹在,雕绘之精,略同仪门。

飞檐挑角的二楼随风而逝,楼梯遗迹已不成型。

这里出过一位亦正亦邪的孝义名人,李含旭三字我小时候就有耳闻。李含旭系大俸十五世祖,“生于清光绪七年(1881年),十七岁考入府学第九名;光绪二十七年(1903)因本县遇大旱灾,牵头当地乡绅向山西省当局申办赈灾事宜有功,被清政府授予六品衔。光绪三十二年(1908年),毕业于清政府所办山西警务学堂,任交城县管带(即公安局长)。民国建立后,先后在宁夏任花马池盐务局长,黑龙江黑河府警务局长。1920年因母亲及妻子张氏先后病故,辞去公职返乡。返乡期间(1922-1924年),被本族李元晋聘为华兴煤矿经理。1925年至1927年在北京汇丰银行任部门经理,1927年回山西军界任职,1929任山西军兵站第一分部部长,1931年任第八兵站司令,1933年任山西省政府存记县长(即县长待遇未任实职)”(见之于《族谱》)。修谱者往往“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李含旭做过日伪县长且被我党镇压一事,《族谱》不记片言只语,村民也避免提及。倒是他的后人不乏革命者,有的在党政部门担任要职,建功于各个行业。

当我离开旧村,走向东面一条南北道路时,景耀告我,此路原为明洪武年开挖的洪露渠,解放后新修水利,遂弃而不用修成一路,新村旧村以此分界。

新村面积几倍于旧村,与洪露渠平行的新村大街,门店林立,车水马龙。相形之下,过去人们津津乐道的那几座清、民商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旧村西向,一幢幢住宅楼拔地而起,大部分人家在此小区安居。

敬老院建在旧村之南,现代化大楼里住着衣食无忧的本村、外村孤老。

从旧村走出来的李氏后人,以及张氏、任氏、刘氏等其他姓氏后人,乘改革开放之东风,以超越前人的气概,共创了一个崭新的大孝堡。共同富裕是全国人民的追求,他们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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