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神算李

卢县的黄得福为了攒老婆本儿，跟着老乡出去跑船，辛苦跑了三年船，船终于回到老家靠了岸，他带着自己积攒下的三百两血汗钱，满心欢喜下了船，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拿着这些钱先娶个老婆，剩余的钱盘个小店做点生意，以后就再也不用辛苦地东跑西颠讨生活了。

他背着三百两酬金刚上岸，就碰到了同村的发小刘雄，他们三年没见了，自然分外高兴，得福兴奋地对刘雄说：走，我请你喝酒去！

刘雄说：得福哥，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吧，一定发大财了，得请我吃顿好的！

得福憨厚一笑说：发啥财，也就挣了些辛苦钱，今天豁出去了，请你吃牛肉去！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来到县上的王记酒家，得福大方地点了二斤卤牛肉，一条红烧鱼，两碟凉菜，一大壶烧酒，两个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搁以前，他们一年到头也舍不得吃牛肉！

酒足饭饱，天已经擦黑，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黄得福又让掌柜的打包了二斤牛肉，准备带回家孝敬爹娘。

两个人出了店门，互相搀扶着往家走，他们村离县上大概五六里远，半柱香的功夫差不多就能到家，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俩刚过了县里的八方赌坊一两丈远，突然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闷棍，两个人双双扑倒在地。

等醒来时，黄得福身上背的包袱早就不见了，他辛苦跑船三年积攒的三百两银子，顷刻间消失无踪，就连打包的二斤牛肉也被人拿走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当场呆住，欲哭无泪！

过了一会儿，刘雄也醒了，他觉得头昏昏沉沉，抬眼看到得福失魂落魄，他反应过来，知道他们被打劫了，好在刘雄身上没有钱，除了头晕，没有其他损失，他还没有失去方寸，赶紧拉住得福说：福哥，清醒点，咱们赶紧去衙门报案去，说不定还能抓住贼人！

得福这才缓过神来，站起身和刘雄急急赶到衙门击鼓报案，此时已经二更天了，县令已经睡了，不得不起床审案，他听黄得福说完事情原委，敷衍他们两人说：案情本官已经清楚了，你们回去吧，等捉住犯人会通知你们！

他俩看县令敷衍了事，失望至极，黄得福觉得自己的血汗钱十有八九回不来了，急火攻心，走路都走不稳，刘雄扶着他慢慢往家走。

刘雄把得福送回家已经大半夜了，得福父母得知儿子三年血汗钱被抢，哭得呼天抢地，最后还是得福强打精神安慰父母说：已经报官了，钱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第二天，得福的老娘流泪对德福说：儿呀，你一去三年，我和你爹天天盼你早点回来，讨个老婆安个家，你好不容易回家，又遭此横祸，一无所有，咱家这是遭上霉运了，我看你今天就去县里算一卦，让大师给咱破破灾！

得福垂头丧气地想：现在老婆没钱娶了，生意也泡汤了，确实霉运缠身，是得找大师破解破解。

他出门时，他娘又跟他说：你去县西关找神算李，他是去年才来咱县的大师父，算得准，大家都是找他算。

得福点点头，直奔县西关。

到了西关，他远远看见一个卦摊前围满了人，想着应该是神算李的卦摊，他挤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小老头儿正在给别人算命。

等轮到他时，神算李笑盈盈打量了他一番，对他说：小伙子，你想算哪方面？

得福苦着脸说：先生，我想算算我丢的钱还能不能找回来？还想......还想算算婚姻！

神算李摸了一下胡须，笑着说：小伙子，再过三个月你就能娶上如花似玉的老婆，明年这个时候，你丢的钱会物归原主，你还会发大财！

得福听了神算李的话心里凉半截，他暗想：我看这神算李也是浪得虚名，没有真本事，他这不是瞎胡说吗，我现在身无分文，拿啥娶老婆，还如花似玉，我看猪婆也不会嫁给我这个穷光蛋！没钱做生意，我拿啥发财？

神算李好像看透了得福的心思，呵呵一笑说：若算得不灵，我分文不取，小伙子，你的卦资我今日不收，等明年你发达了，丢的钱找回来了，你再来给我补上卦资，如何？

得福听神算李这么说，半信半疑，敷衍神算李说：那就多谢先生了，我若果真发财了，一定十倍付您卦资！

得福回到家，把神算李的话说给他娘听，他娘倒是挺相信，双手合十，朝天拜了几拜，口呼观音菩萨保佑！

不过得福觉得神算李的话云山雾罩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可不敢靠算命先生的空话过生活，他出去找了一份短工，给镇里的大户人家种田，赚钱养家。

一转眼，他已经干了一个月的农活，他每天望眼欲穿，等着县令破案抓住强盗，可每次去衙门问，官府都说没抓到犯人，让他回家等。

有一天，他睡不着觉，一大早就下田干活，走到田里，竟发现有个年轻女子倒卧在他干活的庄稼地里，他看到女子头部受伤出了血，人事不省，赶紧把她背回了家，让他娘帮忙照顾，他急匆匆去请大夫了。

大夫过来仔细给女子验了伤，发现女子主要是头部受伤，暂时昏迷，他开了一些药让得福去抓，得福问大夫女子什么时候能醒，大夫说：按时给她服药，祛除脑部淤血，就能醒，少则几天，多则十天半个月。

得福和他娘商量怎么办，他娘说：人家伤成这样，不能见死不救，先抓几服药试试吧，钱不够你就和邻居借一点。

得福拿着上个月种田挣得的工钱去药铺照方抓了药，让他娘帮忙熬药，照顾那女子，他又下田干活去了。得福娘用湿毛巾帮那女子擦去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才发现她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

在得福娘的细心照顾下，女子昏迷九天后，终于醒了过来，得福娘拉着女子的手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女子一脸发蒙，对得福娘说：大娘，这是哪里，我，我，我怎么了？我头好疼，什么也想不起来！

得福娘听了她的话，很吃惊，赶紧安慰女子道：姑娘别急，你头受了伤，一时记不起事情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

到了中午，得福回家吃饭时，发现那姑娘醒了，正坐在院中和邻居聊天。

乡下人都是热心肠，邻居大娘大婶们听得福娘说女子醒了，都跑到他家看望女子，顺便打听女子的身世。

得福看到那姑娘明眸皓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甚是好看，他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敢和姑娘搭话，自顾自走到厨下吃饭去了。

邻居大娘大婶们看到得福回来了，七嘴八舌对姑娘说：看到没，那个是你得福哥，就是他把你背回来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他！其实这几个大娘大婶因为看到女子样貌姣好，就有心撮合他俩在一起！

没想到，这姑娘听了一点也没害羞，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是得好好谢谢得福哥和大娘，没有他们，我早就没命了！姑娘说话落落大方，直来直去，邻居们都很喜欢这个姑娘。

又过了几天，姑娘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就不再躺床上养病了，她帮着得福娘做饭洗衣干家务活，很是勤快，可惜就是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另外，她觉得自己一直没有名字，别人叫她很不方便，她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素兰，得福很喜欢这个名字，其实他从看见素兰第一眼，就喜欢她，只是不敢说出口。

其实得福不知道，素兰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得福虽然因为跑船脸晒得有点黑，但长相还算英俊，另外主要是得福这个人勤劳善良，做事踏实，她很有安全感。

得福娘很喜欢素兰，觉得她说话做事落落大方，又勤快，家务活一学就会，要是能做她的儿媳妇，那她老黄家可是烧高香了。

得福娘有意让素兰嫁给得福，可是又怕素兰不喜欢得福，要是人家姑娘因为报恩勉强嫁给儿子，那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嘛，老太太思来想去，就跑到刘雄家找刘雄的娘商量对策，刘雄娘能说会道，她给得福娘出了个主意，就是由她去试探一下素兰的意思，如果事情成了，别忘了她这个大媒人就行。得福娘听了连连说好主意。

刘雄娘到了得福家，先和素兰闲聊了一会儿，随后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离开黄家？

素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是我知道是得福哥和大娘救了我，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刘雄娘一看有戏，又问她：你觉得你得福哥这个人怎么样？

素兰何等聪明，她顿时就明白刘大娘的意思了，低下头红着脸说：得福哥是好人，他......

刘雄娘趁热打铁，笑着说：素兰，你大娘我是个直肠子，说话直来直去，你别见怪，我是想把你和得福两好凑一好，凑成一对儿，你要是不愿意或者嫌弃他家贫寒，摇摇头就行。

素兰想了一会儿，红着脸说：大娘，我......我不知道得福哥是咋想的！

刘雄娘呵呵一笑说：只要你愿意，这事儿就成了，我敢打包票，你得福哥一百个愿意！

随后，刘雄娘赶紧去告诉得福娘这个好消息，得福娘大喜过望，等得福下田回来，就把素兰的意思跟他说了，得福自然万分高兴。

过了几天，得福爹娘和媒人刘雄他娘商量了一个黄道吉日，就定在下个月十八，给得福和素兰办喜事。

农户人家虽然没有钱，但是办喜事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到了十八这天，得福爹娘拿出积蓄，又和邻居借了一些银两，给得福和素兰热热闹闹成了亲，洞房花烛夜，得福抱着娇妻心花怒放，忽然想起神算李的话：他三个月后会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

他暗想：这神算李果然有真本事，刚满三个月，我就取到了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过也不能全信，他说我明年会发达，我指望啥发达，我种一辈子田也不能发达嘛！还说我丢的钱能回来，这官府根本不尽力查案，我的钱怎么回来？

闲话少叙，得福和素兰成亲后，男耕女织，小日子虽然贫寒，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得福干劲十足，他想多攒点钱，将来做个小生意，让素兰和爹娘过上好日子。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年，新年都过去了，素兰身体不舒服，反胃呕吐，找大夫一看，竟然是有喜了，得福一家人满心欢喜。

又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素兰孕吐得实在难受，躺在床上歇息，忽然感觉头痛欲裂，好像是旧疾发作，她两手哐哐捶头，好像捶一捶，头痛会轻一点，过了一会儿，头疼缓解了，她忽然豁然开朗，想起了以前的事，躺在床上默默垂泪。

得福娘进屋看到素兰流泪，十分担心，赶紧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素兰说：娘，我记起以前的事了。

得福娘吃了一惊，正要问素兰想起啥了，此时得福正好进屋了，看到媳妇儿在哭，赶紧过去拉着素兰的手，问她怎么了。

素兰流泪说：得福哥，以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我原名叫杜云娘，是离此地百里之遥的郭县人氏，我爹叫杜越昌，是我们县的首富，别人都叫他杜半城，我是杜家的独生女，我记得去年在我和何家少爷何俊成亲前一个月，有一天，我堂姐杜云翠约我出去游玩，我们在一家茶馆饮茶后，我觉得头昏的厉害，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后来再醒来，我已经在你家了，我现在越想越觉得伤心震惊，我不敢相信是我堂姐害我，再说，我爹娘找不到我，不知道该多担心！

得福听了大吃一惊，他说：照你这么说，你堂姐应该脱不了干系，可是她为何要对你下毒手？你们是堂姊妹，无仇无怨的！

素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平时关系还不错，看来我只有回娘家一趟，才能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得福娘也说：素兰，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你爹娘肯定担心着急，你和得福尽快回你家一趟，好让你爹娘安心！

又过了一个多月，云娘孕吐期过去了，身体不难受了，得福就雇了辆马车，带着云娘往郭县而去。

过了几天，他们到了郭县地界，在云娘指引下，得福很快找到了岳丈大人的家门，得福扶着云娘敲响了大门，杜家老仆开门一看是小姐回来了，激动万分，赶紧跑进去给老爷夫人报喜。

杜老爷和夫人听老仆说云娘回来了，不敢相信，急奔到门口接女儿，看到果真是活生生的女儿，老两口泪如雨下，抱着女儿不撒手，一家三口抱着哭了半天，老两口才意识到女儿怀了身孕，赶紧把女儿扶到屋里坐下。

其实老两口一开始就看见得福了，当时他们以为得福是女儿雇的马夫，后来听女儿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道得福是女儿的丈夫，也知道了女儿的失踪和侄女云翠有关系。

杜老爷夫妇就云娘一个女儿，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现在知道是得福救了云娘的命，自然把他当做大恩人，老两口仔细看了一下得福，发现小伙子长得既精神又英俊，就是衣着朴素了些，不过他杜家不差钱，这个女婿只要对女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云翠问清楚为何要害云娘，杜老爷喊来管家，让他立刻去何俊家把云翠找来，说要当面问清楚，该追究责任的必须追究责任！

云娘听了爹爹的话，觉得很奇怪，就问他：爹，云翠怎么在何俊家？

杜老爷说：唉，当时你突然失踪，我和你娘着急上火，派人四处找你，找不到，眼看你和何俊婚期将近，最后只好由云翠顶替你嫁到了何家！

云娘一听这话，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她觉得堂姐害自己，恐怕和何俊有关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管家用马车把云翠接了过来，云翠进屋猛地看到云娘，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晕倒，杜家人看到云翠的反应，心里明白云娘被害绝对和云翠有关系。

杜老爷厉声呵斥道：云翠，你说，你是怎么害云娘的，为什么要害你妹妹！不说实话，我马上把你交给官府严惩！

云翠知道东窗事发，要是不老实承认，叔父肯定把她送官，她扑通跪在云娘面前，哭着说：云娘，你原谅我，是我错了，其实我从小就嫉妒你比我聪明，比我漂亮，长大后，你爹又给你订了一门好亲事，当我看到何少爷第一眼，我就看上了他，我觉得他应该是我的丈夫，他不应该跟你成亲，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家有钱，你才把他抢走了！看着你们婚期将近，我实在不甘心，就借口约你上街喝茶，给你的茶汤中下了药，后来，后来我一狠心雇了一个人将你......我本以为你已经......

云娘亲耳听到这些话从云翠嘴里说出来，心如刀绞，她愤怒地说：以为我死了是不是！够了，别说了！

杜老爷听了这些话，满心怒火，马上让管家去叫云翠的爹娘过来，他要问问哥嫂，云翠如此丧尽天良，该怎么处置她！管家看到老爷如此震怒，急忙去找云翠的爹娘了。

杜老爷又问云翠：你雇的人是谁？

云翠说：是本县的马三。

杜老爷马上派人去官府递了状子，要官府立刻缉拿马三，郭县的县令一看是杜半城家的案子，立即派人将马三缉拿归案，杜家一族人和得福全部到堂听审。

因为有云翠的证词，马三也没有抵赖，只是辩解说：我当时并没有下死手，毕竟我知道云娘小姐是杜老爷的掌上明珠，再者说，云翠小姐一共付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可不会因为区区一百两银子去犯死罪！

县令问马三，怎么想起来把云娘扔在卢县稻田里了，马三说我以前去过卢县，熟悉那里的地形。

县令又问他以前去卢县干什么去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县令发了怒，给他上了大刑，他受不住才说案发一个多月前，他因为打架伤了人，逃到卢县一个朋友贺老六那里避风头，后来贺老六带他去八方赌坊赌钱，赌到天黑，两个人输光了手里的钱，正在街上饿着肚子游荡，忽然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身上还背着包裹，他俩起了歹心，上去敲昏了那两个人，抢走了那人将近三百两银子，还有一包牛肉。

得福一听，当场震惊，缓过来后马上大声说：县老爷，他们抢的正是我出海跑船三年积攒的三百两血汗钱，我当时在卢县衙门报过案，有记录，老爷可以派人去我县衙门查实！

周围听审的众人，听了得福的话，个个惊叹不已，都说果然苍天有眼，连见多识广的县老爷和杜老爷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后来，出于亲情考虑，杜老爷让县令对云翠从轻发落，只判入狱五年，但此时贺俊知道了云翠做的恶事，厌恶至极，马上写了休书，云翠呼天抢地，悔不当初！

郭县县令又和卢县县令联合办案，贺老六犯强盗罪，判入狱十五年，没收一半家产，马三两罪并罚，没收全部家产，判充军流放！

卢县县令将马三和贺老六家产官卖，拿出三百两纹银赔给了得福，得福的岳父杜老爷又送给他纹银三千两，让他回卢县开店做生意，再去县里买一处大宅子，让云娘安心养胎。

得福带着云娘回卢县后，就着手找合适的新居搬家，等搬到宽敞舒适的新家，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发达了，此时他细细一想，发现神算李说的三件事竟然都应验了，这时他才知道神算李果然名不虚传。

后来，他带上纹银一百两，专门去西关找神算李付卦资，神算李只收下了五两银子，并笑着对他说：小伙子，你当初说的是十倍付给我卦资，五两就够了，多一个钱我也不收！

得福又问神算李，云娘将来生产有没有危险，神算李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晃了晃，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后来，云娘顺利生产，生下了一对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