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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登科:古人如何临帖

 8金戈铁马8 2022-05-31 发布于江苏

2020-10-27来源:中国书画报作者:王登科

播报

中国古代的书论浩如烟海,是历代文人、书家、学者在前人思想的基础上以书法为线索的一种发微和阐扬,是以自然、人生作参照,并以中国文化哲学为底色和背景,传承有绪,成为了书法文化宝库中最为珍贵的精神遗产。

在当代,举凡书法学习者其理论的启蒙无不从“历代书论”开始,并以此登堂入室,进入到更深一层的学习与思考,笔者亦然。

年轻时,我研读书论大都在译字词,其功用唯在征引,乃至于其间的微妙之处或言外之意却少有会心。

近年,我在热忙之余,偶尔重读书论,见书上当年的画痕字迹,如遇过去的自己,感慨之余,也有些新叹再发,并结合自己的书写实践,逐条记下,抑或是芹献之想,权作己见略陈,与方家交流互勉。

世人多不晓临、摹之别。临,谓以纸在古帖旁,观其形势而学之,若临渊之临,故谓之临。摹,谓以薄纸覆古帖上,随其细大而拓之,若摹画之摹,故谓之摹。又有以厚纸覆帖上,就明牗影而摹之,又谓之“响拓”焉。临之与摹,二者迥殊,不可乱也。

——黄伯思《论临摹二法》

“临摹”二字,对于所有书法学习者似乎并不陌生,但若真的细究起来,恐怕还未必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在上文中,黄伯思的这一段话恐怕是对“临”与“摹”的界定再周详不过的了,可以说是关于“临摹”概念的最佳表述,而且能够作为一种“知识贴”方便我们理解并予以转述。

但是,这种“知识”的传承可能只裨益于所谓的“学术”,它对我们书法学习中真正之于“临摹”的理解恐怕还是“隔靴搔痒”。那么,究竟什么东西才能真正启发我们走近事实与真相呢?我们不妨再仔细地审视一下原文。

黄氏说:“临,谓以纸在古帖旁,观其形势而学之。”这是一句平常的叙述与说明,并无高明之处,但接着,他却用了一个比拟,即“若临渊之临”,便一下子把“临”字的意趣点活了,且妙不可言。

试想,一个人面对浩渺的烟波而伫立,总会引起内心无尽的遐想或沉思。或思接千载,或望洋兴叹,总而言之,这样的场景与情景是典型的“中国文化”式的,借景寓怀、托物言志。黄氏在此以“临渊”之“临”作譬,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无论怎样,他说到了问题的实质。真正的“临”的确是一种“受启发”式的,如画家对景的“写生”,受山川万物的启示而最终焕发出其内心的“生机”与“意趣”。这也正如“望洋”过程中所引发的“兴叹”一样。书法学习中的“临”正是如此,不是“描摹”、不是“图解”,更不是情境的全景再现,是启示、是焕发、是另外意义上的“见微知著”和“举一反三”。

古语中有“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说法,我们若以此比拟书法学习的某些环节,这“临”的过程就是“羡鱼”,而这后面的“摹”就是“退而结网”。如果没有“临渊羡鱼”的思想动因,就不会产生“退而结网”的动力。同样,如果没有“面临”碑帖这个环节所产生的情感动因,就不会具备“状物”的精神趋动。

及此,黄氏所谓“临”与“摹”的意义明明白白,再用他的话与大家说,就是:“不可乱也。”

大部分书法学习者的临帖,都是亦步亦趋地依样去写,注意细节变化、长短、肥瘦以及笔画间的交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种“知识型”的学习,或许可以作为初学者的一种“入门”态度。

但是,作为更高层次的学习和临帖,应该是超越“知识型”的一种飞跃。每一次的临帖都应该是一种“发现”和“启示”,都应该是一种“举一反三”的过程,或者干脆说就是一种“创造”。事实上,对于一位具有创造意识的书家而言,他“临帖”与“创作”的区分不是泾渭分明的,很可能是一种相互包融。这,就牵涉到了“临摹”的意义问题。准确而言,“临摹”的过程是一次自我寻找之旅,它一如乡下土井的“引水”,最终的目的是将地下之水源源不断地引发而出,而创作便是“源源不断的水”。

赵孟頫临《集王圣教序》(局部)

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而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谓目击道存者也。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临帖的过程绝不仅仅是一个积累经验的过程,更不能简单地看作是知识蓄积的阶段,有时候它可能是一种忘却、是一种忽略。总而言之,高级的临帖过程不是用经验、不是凭记忆和理性判断以及规律性的东西,它很可能是依托一个人的“直觉”来进行感知的。董氏上边的这段话,讲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所谓的“临帖如骤遇异人”,说的就是这种“生疏感”恰恰是把握其精神气质的最佳契机,一旦稔熟则就又变成了一种“经验思维”在起主导作用了。所以我们看到很多名师大家他们的“临帖”都不是太像原作,如董氏所临的《兰亭序》、何绍基临写的汉碑等,其奥秘正在于此。不是不能像,而是在这种“骤遇”中只能感知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是一种“神似”,而不是那种世俗眼中的“形似”。

在此董氏也拈出了庄子的“目击道存”。其实,这所谓的“直觉”就是佛学中人的“第一念识”,是纯净的、未加限定的,是一种“初心”。有了这样的“初心”,才有了人性的光辉;有了这人性的光辉,才有了艺术中的美好。

董其昌临《淳化阁帖》(局部)

与天为徒,与古为徒,皆学书者所有事也。天,当观于其章;古,当观于其变。

——刘熙载《艺概·书概》

概括而言,书法艺术肇始于自然。无论是文字的产生还是后来书法美的祈向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当然,这些都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汉字的书写者和书法家们不断共同创造与传承的结果。因此,刘熙载才说:“与天为徒,与古为徒,皆学书者所有事也。”也就是说,向大自然靠近、向古人靠近,是书法学习者应该做的事。学习大自然,应该注重它的“天之文”,即“天章”,也就是章法和规律。学习古人的书法传统,要注意其之于传统的变化之处。

关于这一点,古人的确比我们更加明智和富于洞察。

古代书论中有大量的事例来说明书家受大自然的启示而悟出书法的妙趣。如“雷太简听江声”“观公孙大娘剑器舞”以及怀素观“夏云多奇峰”,乃至(传)卫夫人《笔阵图》中各种字画以大自然的形象来作比喻,其实这都是“与天为徒”“观于其章”的典型事例,也是优秀书家的重要标志。在继承古人传统的同时,更能从自然中得到启发,迁想妙得、举一反三,从而创造出了“巧夺天工”般的书法审美意象。

我们今天的书家,在书法的学习中,常常仅知道从旧碑帖里去“寻章摘句”,执着于点画间的技巧,而忘却了那些来自大自然启示的一面。因此,加强自身全面的修养,善于从其他艺术形式中去借鉴,触类旁通,提升自己的审美品质,这些其实与所谓的“临帖”一样重要。

一般的书家向旧碑帖学;优秀的书家向大自然去学。

正如善读书者可以从“无字句处”读一样,善书者也可以从“无字处”临写,这是书法之所谓“书道”的根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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