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要的内容不在于调侃“元宇宙”,而希望站在游戏设计师与从业者的视角,为这样的一个公开的讨论场引入一些“游戏设计”“游戏研究”、以及“玩家”的思考维度,我认为这能为我们今天的“元宇宙批评”能提供有益的工具和思考。 首先引入游戏设计的视角有助于这种不可避免的但却略显空泛的讨论进入具体和有建设性的共识思索,并揭露目前的技术想象中的几处逻辑断裂与误解;在一味反对,以及无限夸张之间找到合适的位置。并且以游戏研究中对“游戏化”话语的批判作为案例参考来考察今天的“元宇宙”话语。 此外,本文认为玩家作为虚拟世界最大也最久远的消费者身上的对应“元宇宙”的“元系统素养”或许能带我们走出元宇宙叙事的恐慌。 如果“元宇宙”在逐渐变为一种公认的对互联网甚至人类未来的代称,那或许我们可以停止谈论“元宇宙是好还是坏”,而是去讨论“怎样的元宇宙是好的”,而“怎样的元宇宙是坏的”呢? 一、元宇宙想象中的三重断裂 在元宇宙狂放的全民想象中,有东西被忽略了。 而游戏设计维度的引入有助于我们发现它们。 “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这个词的意思是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常常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 这个来自古希腊戏剧手法的名字在今天听来依旧如此 Fancy,并形象生动地展示了人类学所指认的技术与魔法同构性(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张艳)。 在这样的来自科技公司的“元宇宙”新宗教与新神话的演出之中,从当前到未来的神话之境的路上,有哪些地方以“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的方式被有意无意地掩盖,或草草地以某种无逻辑的方式跳过了? 游戏设计维度的引入可以带我们发现它们。 硬件技术部分在此不谈,感兴趣的朋友可参考友人重轻在《元宇宙批评[2]》中的论述,包括信息传输极限,服务器,副本等一系列对目前顶尖技术的边界与探索的盘点。此外 Stevenma 在复旦大学也有一场关于头显像素、屏幕、反光折叠等等硬件与工业发展边界和判断的分享《为什么说要到2030年才能实现元宇宙?》。 1.游戏设计 元宇宙的厕所会堵吗? 这不是一个调侃。 毕竟作为电子游戏最代表性的人物的马里奥就是一位水管工,这个问题或许可以翻译为“元宇宙需要马里奥吗?”或“元宇宙需要电子游戏吗?”。 一位在游戏行业拥有15年经验的系统设计师,前育碧多伦多的游戏设计组长 Liz England 在2014年发布了一篇文章《Liz England “门的难题” “The Door Problem” (2014)》(本人已翻译)来向他人解释“游戏设计是干啥的”。 这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在游戏工业和开发之中,门始终是个难题。一个门看着简单,但却有非常复杂的状态,需要大量的设计决策,并且也会影响到一系列的游戏中的其他事物(可见游研社《为什么在游戏里做一扇好用的“门”这么难?》中各类3A大作从业者的怨声载道)。 后来一位很有趣的游戏设计师 Steven Harmon 就按《门的难题》的写法戏仿写下了一篇《“厕所难题”“The Toilet Problem” (2017)》(本人已翻译)更加强调了这一点。 当我要去跟别人解释什么是游戏设计,游戏设计是做什么时,这两篇文章或许是最好的解答。 比如说,游戏设计师就是要考虑这样的问题:
所以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元宇宙中的厕所是否会堵”涉及到,这个所谓的元宇宙的厕所空间是否可互动?是否可以在其中投入其他物件?冲水是仅仅只是粒子效果或动画,还是带有真实的物理计算?是否有连通计算水流和流量的管道?管道的物理碰撞检测是否有效?…… 在任何元宇宙讨论场中问这样一个问题后,无论收到怎样的回复,如“元宇宙中不会有厕所”,我们都能进入了具体讨论的轨道:元宇宙中没有厕所的话,玩家可以吃饭吗?吃饭有饱腹感和排泄的方式吗?如果没有厕所,那富翁购买的 NFT 金马桶只能用于观赏吗?那没有厕所的话,同类的空间有吗?有厨房吗?需要洗碗机吗?诸如此类 …… 谈了这么多,各位应该也理解了我的意思,希望没有影响到大家的胃口。 游戏设计决定一个游戏“如何”运作。 我们常常谈技术,但技术只描述了游戏在可能性上的How,即“何以可能”,而游戏设计则是关注另外一个或许更重要的层面,游戏“何以运作”How it works。 所以朱老师(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朱恬骅)的一个结论很有启发:“人们在这个元宇宙之中成为什么样的人,很大一部分是由元宇宙的这个主导者决定的”。这涉及到的便是我想说的,游戏设计的维度。 一个人在“元宇宙”里如何行事,以怎样的颗粒度,怎样的方式进行交互,这就是游戏设计所关心的。 有人可能会谈到“自由意志”和控制的问题,但就像先前友人善超谈到的(见《E30 电子游戏作为快感治理术》),我不太喜欢用自由这个词,这个问题就像你在古典音乐演奏会讨论大声打电话的自由一样,很容易滑离重点,因为游戏设计的本质就是一种控制的美学,依此带来特殊的体验(就像善超建议可以用“相互承认”来代替这个问题域)。 游戏设计并不是一种阻碍自由的糟糕的控制而要拿去,重点在于要意识到:所有虚拟世界都是有设计的,并且这种设计直接决定了游戏形态,人们大部分的行为,就像建筑。(《为什么说游戏设计是隐形的建筑学?》) 元宇宙当前的讨论中,特别缺失游戏设计的维度。 大家都确实是在想“元宇宙会怎样”(人会生活在虚拟世界,可以买卖,穿衣,人会失去主体性),但近乎没有人真去尝试去想“它到底是怎样”、具体上怎样,里面有没有厕所。 涉及到具体想象时,许多讨论者总是以游戏里的场景去拼凑出一个模棱两可语焉不详的未来。但避免了具体的想象,这就是为什么这些作为元宇宙的讨论所引用、谈论的对象的从业者和玩家们,大多对元宇宙的想象嗤之以鼻。 元宇宙虽然总是举游戏的例子,但这个“如同现实世界一样的、有无穷交互颗粒度的虚拟世界”的想法实际上与整个电子游戏的发展历程完全背离。 游戏之所以需要设计,之所以有“游戏设计”,就是因为电子游戏永远不是一个“丰饶的经济学 economy of abundance”(与互联网的摩尔定律不同),而是一个经济的(节俭的)经济学“economy of economy”。 什么叫丰饶经济学?就是像说我们可以使用特别暴力的手段,堆量,有无尽的算力,远远超出游玩范围所需要而去生成去设置无尽的事物,比如你要玩一个足球游戏,可以顺便把每根草的动画给做了,还能顺便多做点偶尔会冲上场的球迷还有矿泉水瓶。 但实际上电子游戏的整套传统都是关于一种节俭和精耕细作的经济学。电子游戏的早期,创作者发挥各种聪明才智,在16*16的像素框中展示人物动画,努力把一切事物塞进32kb的内存,并以各种方式压榨,优化发挥机能。 电子游戏的艺术甚至可以说正是欺骗的艺术。在游戏中,如果只需要渲染出这个建筑的正立面,就可以让你觉得这里有个建筑的话,就无需渲染出内部及后立面。将数十万人分开到不同的几千个服务器的副本,各种远程同步传输的解决方式,融合实时计算与预渲染的光照贴图烘焙,所有所有的这些,都是地球上最聪明的人们绞尽脑汁,接力赛式地创造和分享出来的技术与设计所带来的绝妙体验。 电子游戏提供的是真实感,而不是“真实”。 早在2006年,实验艺术游戏开发者 Auriea Harvey 和 Michaël Samyn 在《实时艺术宣言 REALTIME ART MANIFESTO》一文中就明确了这一点:
举个例子。 大家总是喜欢提的《微软模拟飞行》或可代表一种元宇宙无穷真实的想象,这个奢侈的、使用实时云传输,总数据量达到2PB(约等于2000 TB,即200 万GB)的数据地图容量的游戏,简直创造了另外一个地球的另一个数字孪生。 但我久仰大名第一次进入游戏后是有些失望的,就像这张图片展示的巴黎,我尝试借此回忆自己的留学时光,上方的是凡尔赛宫,因为是景点地标,地图数据有建模能加载,但实际上,下方这些路面全是模糊的贴图和阴影,一张“敷衍的”、“模糊不清的”,勉强能辨认出汽车的图片被贴在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中。 为什么玩家不会想象,我能不能飞机开到这个贴图上,走下来,任意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然后在这个房子的厕所里上厕所。 为什么它在这里可以用贴图? 因为这个是个飞行游戏。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天上飞,地上的东西只要给你一种感觉就够了。其实有一种玩家和设计师之中的某种约定俗成,或者“相互承认/怀疑搁置”,我选择性的忽略你这些贴图不看我在这上面飞远远的看地面我就已经足够满足了,我就已经感受到那种真实的体验,就OK了。 这就真的只是关于“飞行的”,而不是关于又能飞行又能落地又能开车又能和别人打网球的,这也是这类游戏得以成立并且成为系列的原因。它有一个重点,有设计,有一个主要处理的和忽略的选择,就如同多重不同比例尺的地图叠加在一块。 电子游戏应该是一份份不同比例尺的“地图”的叠加,而元宇宙的质朴想象就像是博尔赫斯小说中的那个国王,想要“要绘制一张和疆域同等比例的地图”。 这边推荐下次举例《万物 Everything》,这游戏可以从超行星而到微尘 这类颗粒度/Scale/比例尺的讨论在元宇宙中我很少看到。 很多玩家到今天依旧沉迷《超级马里奥兄弟》,因为它足够真实,但这不是视觉上的真实,而是设计上的。是来自虚拟世界的独特的反馈和宫本茂的天才,让玩家和这个砖块去碰撞会有反馈,蘑菇吃了它会有变化。 可在玩家看来,左边的这个马里奥,天衣无缝;而右边的这个育碧招牌Bug,即便它的画面如此之好,一旦出了个穿模事件,怕是会瞬间从游戏中跳出,不仅如此,还要美滋滋地截图下来发在群里一块乐。这些跑跑步,做做任务看看风景的游戏尚且如此,更别提一个与任何事物,都进行无限颗粒度的交互会带来多少问题。 我打过这样的包票: 我们穷尽一切的机能一切的可能性,我们都没办法在数字世界“完整地”还原简简单单的一套扑克牌,这套扑克牌至少要满足:
你可以有个扑克牌的建模,作为摆设;你在卡牌游戏中可以设置它能展开,显示你有哪些牌并且使用它,但这些都是在不同游戏中服务于不同虚构的设计,我们无法还原出现实世界对于一张牌的能做的所有事,这种丰富的可能性。 现实世界是一个模拟的(Analog)世界,而虚拟世界则是离散和数字的(Digital, 见Galloway),它一定有经济性的考量,而不是照搬式的想象。 如果我们在元宇宙的讨论中能够引入游戏设计的维度,那么我们就能开始思考这个虚拟世界的未来,它到底是好还是坏。 只讨论“元宇宙是好是坏”,就像是讨论“游戏是好是坏”一样有些空泛。或许我们应思考和讨论看看“怎样的元宇宙就是好的”,而“怎样的是坏的”。 如果当元宇宙变成了我们称呼未来的一个名字,那我们就不得不去为“好的元宇宙”据理力争,并努力尝试推动和接近它。 2. 人工智能神话 游戏设计的引入也能帮助我们发现其他的逻辑断裂。 常能听到很多人构想,未来我们在元宇宙世界里能有无限的内容消费,因为人工智能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每个NPC栩栩如生,整个世界散发光彩。就像《失控玩家 Free Guys》描述的的幻想:人工智能 NPC 有一天突然觉醒,出现了自己的个人意识,大家像《西部世界》那样开始享受。 这背后同样是对于游戏设计的藐视。 问题在于,目前人工智能最主要的方向发展,即所谓的机器学习(Machine Learning)带来的生成内容不是逻辑性的,也没有语义,而是统计学意义上的。而在这种所谓的多样性与大部分游戏系统中需要的“可理解的,可涌现的多样性”是不同的。 将AI真正地纳入游戏中是很困难的。在落日间《E32 赛博文本中的幽灵作者》中,在做计算机科研的友人厌氧菌举了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在目前结合地最好的,结合了最强大的GPT-3 模型的AI游戏 AI Dungeon 中,输入“我走进一家旅馆”,它会返回一系列的对旅馆的描述,然后输入“我走出了旅馆”再输入“我又走进了这家旅馆”,你会发现得到了完全不同的描述:
这是因为在这个AI这里,它并不能真的理解“旅馆”是什么意思,甚至也没有一个关于旅馆里有什么的模型或世界,它仅仅只是通过你这句话的语词语素等一系列的超多参数输入,去找到了最有可能匹配的上下文。 这些AI行为和规则AI自己和开发者都不确定是否有意义(meaningful),却要一股脑儿交给玩家去解读,这带来困惑会轻易打破游戏的沉浸,而如果要用几百次的遍历而获得一次巧妙的体验而说“AI真是神了”那更像是随机随出个等差数列而庆祝。 这也是为什么目前少有在游戏运用机器学习的AI(除了PVP),而还是使用更传统的行为树或有限状态机的原因。业内确实在推进AI,但那是在一些工业问题(如AI寻路,如跨越箱子的动画)上去有限地使用和辅助设计开发来降低成本(具体可参考《人工智能与游戏[3]》)。 不过电子游戏中确实有办法能够生成近乎“无限”的内容——过程式生成叙事。 这个常与《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一块被提及的词语,但这种过程式生成,或是“涌现式叙事”,这些恰恰是建立在可解释的规则上的,即游戏设计而非统计学上的。这其中需要的是人的劳动与游戏设计的巧思。 《矮人要塞》与《Rimworld》或许是世界上最好的涌现式叙事的例子,玩家为这两个世界愿花费成百上千小时,并津津乐道于其中的故事。但《矮人要塞》可能花了可能两个人近乎一辈子的时间在做设计与开发,而《Rimworld》则是来自从《生化奇兵》这样的大作离开并写出最好的游戏设计书之一的《体验引擎》的 Tynan Sylvester。即便这画面如ASCII码一样粗糙,人们依旧觉得它们如此之真实,这正是因为其背后有如此多的设计在其中。 欢迎大家去搜索《RimWorld: Contrarian, Ridiculous, and Impossible Game Design Methods[4]》以及《Breaking Conventions with The Legend of Zelda: Breath of the Wild[5]》,从创作者本人那学习而不是听元宇宙专家的说法。 这些令人沉浸的,能涌现的世界需要的是明确的规则与模型。 要以人工智能以暴力的方式搪塞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像是特德姜的科幻小说《软件体的生命周期》以及莱姆《特鲁尔的电子诗人》那样培养)。 其实曾经的计算机写作中也尝试过规则涌现的逻辑,作家艾柯在哈佛的演讲中提到:
在捕捉现实世界上,计算机是很笨拙的,它完全没有我们这些生活经验所隐含的逻辑,我们看到《包法利夫人》中写走近壁炉,我们知道她冷了,但是在电脑世界中,我们需要定义冷热,定义人的感知方式,设置壁炉为热,并设定人冷时会需要热的一系列逻辑,那么计算机才会“明白”这件事。 许多人在想象AI未来的元宇宙时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将这“统计学”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与“基于规则的”过程式生成混淆,幻想出一个NPC在河流上游投毒,下游的人就会全部淹死,就像《矮人要塞》喝醉酒而离奇死亡的猫那样环环相扣的世界。 涌现式叙事与AI的机器学习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面。 3.UGC 的神话 除了人工智能,另一元宇宙内容神话便是“UGC-User Generative Content”。 作为创作者,我始终在比较与衡量不同的“虚构工具”,这些工具以怎样的模块组织?能够满足不同的风格?是否有易用性封装和触及底层的平衡? 仅仅举一例,大部分人提到的 Roblox 与Minecraft的例子恰恰是我们先前所提到的,交互的颗粒度被设计和设定好下的再创造,而或许《Second Life》里面那种可以通过各个外部软件制作建模展UV后上传的方式更符合元宇宙一些? 这部分的内容先前在《关于元宇宙(Metaverse)的灵魂拷问》已谈过,“未来我们将如何创造,并创造什么?”但我觉得目前许多人谈到UGC,但却没有详细描绘和思考在那个拟真的,跟现实世界差不多的世界中我们到底能如何创作,如何进行设计与开发。 (这点甚至不如2018年就已发布宣传片的《Hytale》) 二、为什么游戏从业者许多对元宇宙想象嗤之以鼻 这就是我从游戏设计的透镜所看到的元宇宙的想象中的“机械降神”,在这些地方人们有意无意地进行了概念偷换与逻辑跳跃。 它正是这样得罪了游戏从业者与玩家。 它想象了一种无限的算力,在这点上它得罪了游戏程序员。 它想象无限的交互颗粒度与“自由”,在任何情况下,能以任何方式和游戏物互动,这意味着没有任何游戏设计,这点上得罪了游戏设计师。 它觉得虚拟世界的画面应像现实一样真实,在这点上它得得罪了游戏美术,因为如果游戏真是如此,那大批游戏美术就会失业,因为现实仅仅只是一种虚拟世界的审美,如果只需要照着现实做,能全部扫描,那就不需要设计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种“元宇宙”是混杂着最狂放的技术幻想(想干啥就干啥),以及最平庸的想象力(和现实一样)的奇妙结合,让我想起就那些突发奇想做游戏,然后拍脑袋想需求的煤老板们。 它有无限的内容,觉得自己振臂一呼,创作者蜂拥而至。但现在的情况是创作者难寻,平台都想留住创作者而不惜用钱来鼓励。但创作者还是会挑选自己喜欢的工具和喜欢的平台,我没有看到这种想象真正开始解决和构想怎样的工具能够去帮助创作。 它还渴望统计学意义上的NPC能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智能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如同“全息甲板”生成无尽的美妙的故事。只要通过大算力、海量的人工标记的数据集,便能暴力地怼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取代设计师开发者与玩家之间的相互承认与交流。想象一旦有了AI,玩家就会乖乖被统计生成的对话、事件吸引,沉醉其间,千秋万代。这点上把设计师和玩家都得罪了(目前的多人游戏中的AI已开始惹人厌)。 三、玩家的元系统素养 纽约大学的游戏设计师与研究者 Eric Zimmerman 十年前写了一篇《游玩世纪宣言》,引起了不少游戏研究者的讨论与思考(如 Ian Bogost 如 DK)。 在这篇宣言中,他认为“21世纪将被游戏所定义”(听起来很像元宇宙),并以正面视角提到了玩家和我们所需要的系统素养:
游戏设计师 Jonathan Blow 在讲座《电子游戏和教育的未来[6]》中也谈到过这种“元知识”:
或许面对“元宇宙”未来,我们需要对应地培育与发展一种“元系统素养”,或者可以叫做“元-元宇宙素养”(meta-metaverse literacy),来判断和审视多种元宇宙可能性,消费、审美、创造,甚至能想方设法修改(mod)、破解(hack)、反玩(counter-play)的能力。 在思考元宇宙的时候请千万不要忽略了玩家。 玩家已接触了太久太多的虚构系统,他们可能是世界上最擅长和各类虚拟世界打交道,拥有消费素养并做出判定的人,更别提那些接触过数千个虚拟世界与系统并整日在持续创造与思考着的游戏设计师们。 而这种虚拟世界的审美判断的多样性被元宇宙的“大、真、全”的叙事给压制了。于成老师(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谈的很棒,是不是我们可以不要仅仅接受主流的想象,在那之外,有没有玩家的元宇宙?有没有建筑师的元宇宙,而不是商业版本的,投资圈舶来的元宇宙?有没有其他的、另类的元宇宙的版本呢。 四、下一个要碰瓷谁? 最后谈谈“元宇宙”话语本身。 与会的各位老师都很准确地观察到了元宇宙的作为话语和想象存在的现状:
我觉得同样在西方商业话语中出现的“游戏化”Gamification 的概念与话语可以为此提供参考。 简单来说,“游戏化”就是有这么一群商业和咨询人士,他们希望把游戏中“让人上瘾的”,让人觉得欲罢不能的技术,迁移和运用到在非游戏的语境下,使得那些原本“无聊”的事物,比如学习、工作等等能够变得好玩。这在十年前左右在10年前左右风靡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为之开课并且办讲座。 但对此,哲学家与游戏学者 Ian Bogost 批判说,游戏化是扯淡(Bullshit)。(详细的部分可以参考《Ian Bogost 游戏化是屁话 Gamification is Bullshit (2011)》) 他揭露出这些“游戏化”的“碰瓷”策略。
通过将一切游戏中花费大量创作者心血,不可一概而论的各类作品(传递历史知识的游戏,关于编程的游戏,关于 Vim 快捷键的游戏)全都纳入“游戏化”的范畴,从而使这个概念无限扩张且自我增生。 Bogost指出,“游戏化”从游戏中剥离出来“通用的”的并视作游戏本质的部分恰恰最不重要(PBL,Points 分数,Badges 奖牌,Leaderboards 排行榜)。这意味着这完全忽略了游戏的丰富性和游戏设计本身。他建议使用“仪表盘化”或者“剥削软件”来指代这种和游戏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的商业概念与话语。 而回到我们的“元宇宙”的话语和想象中,似乎也能够看到类似的情形。 鼓吹“元宇宙”的人,他们就算不了解这些游戏业界的常识甚至被业界嗤之以鼻,依旧会选取3A大作等例子来进行描述和想象的建构:
在元宇宙的滤镜下,互联网上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指向着那个未来。通过“碰瓷”各种游戏作品中这些最闪光的、多少人花费大量心血做的事,全纳入元宇宙的大框中,进行话语的膨胀与再生产。 或许我们可以回头考察一下,“元宇宙”的话语团块中真正属于自身的有多少,而又有多少只是空泛地谈谈?这种想象一个虚构的无限的现实世界的未来图景或许还远不及70、80年代就开始的对未来和虚拟或赛博世界的想象。 就像是重轻所分析的,Facebook 改名 Meta而大谈“元宇宙”,或许只是面对公司核心广告收入下降以及多种因素构成的发展困境的一记险招;而或许是所有精神分析都能够看出来,“元宇宙”如此庞大的野心和话语背后或许是某种恐惧,就像 Bogost 在《元宇宙不是什么好东西 The Metaverse Is Bad (2021)》的结尾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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