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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文章专栏ll陈才生《响鞭》

 江月之声 2022-06-01 发布于河南

无论你远走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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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读《响鞭》一文,眼前是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有高粱红、芝麻白、玉米黄,耳畔是吱咕的推车声、咯吱的扁担声、噼啪的响鞭声,心里头满是喧腾的喜悦,奔腾的自由,蒸腾的幸福。

这样鲜活的记忆,又因为申一翁先生(河南省演讲与口才学会理事)的美诵而精彩,唯有孟新宇先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的油画可以完美地诠释,令人回味悠长。

作者:陈才生

朗诵:申一翁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最忙碌的季节是在秋天。   

那时的田野就像个热闹的舞台。似乎一夜之间,山岭坡岗扯起了一道彩色的布幔,玉米黄,高粱红,柿子树上挂灯笼,每块庄稼每片土地都在上演着一幕幕丰收的活剧。窄埂长堤,渠岸山道,处处是木推车的吱咕声和肩挑背扛来去匆匆的人流,家家户户都在成筐成篓地搬运东西,玉米,谷子,芝麻,豆子……那个匆忙,那个急迫,马不停蹄,脚不沾地,连说话招呼都比平时加快了节拍。有些作物储藏不便,如红薯、萝卜、茄子、南瓜,便就地擦片切条自然风干,于是所有阳坡的石板都派上了用场。各家各户会在上面摆石子为界,晾满了红薯干、萝卜条、豆角、茄条之类,不规则的图案色彩斑斓,像一幅幅素描淡抹的抽象画。在石板上摊晒作物,不仅干得快、干得透,还干净卫生。回收更方便,扫帚一挥,撮拢成堆,粗布床单兜住,四角牢牢系住,两头尖的扁担一头穿一包,弯腰,上肩,提臀,上路,随着咯吱咯吱的扁担声,就回家了。


孟新宇先生布面油画      

《站在太行山上想念梵高》

秋收结束,犁把式该上场了,他们可是秋耕的主角。每个犁手都配个半大孩子当小工,负责搬运牲口套具,牵牛下犁,俗称“牵墒”。我就是那小工中的一个。这些犁手多是生产队的壮汉,膀大腰圆,膂力过人,百十斤重的木犁,在手中拖来拽去,像摆弄玩具一般。两头牛并排站着,他们用肘一推,能把那牛顶出几步远。只见他们裤管高挽,手扶犁杖,丈余长的皮鞭在空中舞动着,如长蛇腾飞,神出鬼没,伴随着高亢的吆喝声,发出啪啪啪的脆响。鞭声里,黄牛喘着粗气,打着响鼻,奋力前行,翻出的新土如波翻浪涌,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金光。自然,这种大牌社员脾气也大,稍有不慎,或心情不爽,那小工就会像丫环一般供他们呼来唤去,很不自在。不过还是脾气好的时候多,那时他们会在吆喝牛的当口大吼一声:“让开,一边玩去!”于是,那孩子赶忙屁颠屁颠地跑开,获得解放。捉蚂蚱,掏鸟蛋,追野兔,睡大觉,自由来去,随意游荡。有时候掌犁的累了,坐在地头喝水打尖,还会教小孩几手绝活,比如怎样让倔犟的牤牛变得服服贴贴,怎样把沉重的皮鞭摔得噼噼啪啪,怎样把绳扣打得结结实实,等等。在我眼里,这些壮汉艺高胆大,勇武威猛,是世界上最可敬又最可畏的人。

秋天转瞬即逝,冬天说来就来。此时,在孩子们心中,最盼望的自然是过年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应该是快乐的开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母亲糊“破灯”。“破灯”其实并不破,先用几根竹篾编出一个笼子,然后糊上粉纸,外贴墨写的福字,下挂流苏状的黄绿纸穗,中间点上蜡烛,一个精致美观的灯笼就做成了。

照风俗习惯,“破灯”要挂在门楼上,这样,大老远就能望到。我家没有门楼,只好挂在家门口的木栅栏上。听母亲讲,那带着福字的“破灯”是在阻挡一个神,就是“穷神”,也叫扫帚星,是周朝的大宰相姜太公的老婆。仙界规定,“穷神”见灯便掉头,无灯可进门。那个女人要是进了谁家,谁家必定遭殃,她会讨吃要喝,祸败你一年。

挂完“破灯”,我该享用最丰盛的晚餐了。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新糊的窗纸鼓动着,发出嗒嗒的声响。床头壁龛里油灯换成了红蜡,光影中,母亲坐在炕沿,面露微笑,对着宽大的面板揉面擀片,父亲坐在煤火台边,一边把包好的糖糕、菜角送入油锅,一边悠闲地讲着故事和笑话。我和哥哥弟妹们则挤坐在炕头大快朵颐。突然,父亲停止了讲述,悄声说:“听,响鞭了。”当时,上面号召过“革命化”的春节,不兴燃放鞭炮。于是,犁把式们的鞭声出现了。他们不甘寂寞,要以赛鞭的方式来辞别旧岁,迎接新年,用鞭声来表达对生活的憧憬,对幸福的期盼。

孟新宇布面油画        

《入山之路》         

起初,那声音极小,极细,极碎,这里一声,那里一声,像擦了根火柴,像撕破张绵纸,像花枝折断,像枯叶坠地,在风雪之夜,需竖起耳朵方可分辨。父亲说,这是在试鞭呢。鞭手们为讨吉祥,会换上新鞭梢,或用细麻,或用丝棉,或用牛皮羊皮,刚接到鞭上,看是否上手,是否得力。在呼呼的寒风中,那声音有些缓慢,有些虚怯,有些迟疑,像河面的残冰在湍流中融化,碎裂着,碰撞着,又像枯萎的小草吐出新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但未及多时,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强势起来,升腾起来,像是二踢脚飞至头顶,像是礼花弹射入云空,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脆,越来越高,如春雷滚滚,响彻天际,如壮士出征,金鼓齐鸣。最初时如裂帛,如破竹,尚能辨出方位,是来自东垴西寨,或来自北庙南桥,是丝麻鞭梢,或是牛皮鞭梢,到子夜时分,已是鞭声盈耳,爆豆炸锅一般,响作一片,辨不出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是原声还是回音,只听得啪啪声哗哗声像波涛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一层盖过一层,一股推着一股,一团拥着一团,排山倒海,漫天掩地,穿云裂石,跌宕不羁,溢满了屋舍院落街巷坑池,荡漾于河湾沟谷和广袤的原野,似乎众神在起舞,天地在狂欢,整个世界都被此起彼伏的鞭声淹没了。与昔日燃放的千子鞭万子鞭相比,空气中少了那种杂乱无章的喧噪与嚣闹,洋溢着撼人心魄的欢欣与豪情。而那些在土地上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就在这盛大的鞭声里进入了梦乡。

在我看来,犁把式们的响鞭才是真正的“鞭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万籁俱寂的山乡,它应时而生,即兴而起,如歌如诉,如潮如涌,伴着白毛风的阵阵回响永远飘荡在那段远逝的河流中。

【备注】封面和图片选自《孟新宇个展:唯恐入山不深》,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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