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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选登|覃利铁:流泪的蜘蛛

 视觉作家李承骏 2022-06-01 发布于广西

《百色作家》第三届同题选登



覃利铁,百色市作协会员,曾有作品在国家及省市县级报刊媒体上发表,多次获省市县文学征文奖二、三等及优秀奖。





流泪的蜘蛛

●覃利铁

岩林渡煤矿是个开采了将近十年的小煤矿。何平山从煤矿学校分配到矿业公司,公司把他分配到岩林渡煤矿当技术员。刚到矿里,他被安排跟掘进班上班,这个班叫“新安”班,“新安”是个靠近边陲的县,全班24个人除了何平山是本地人,其他人都来自新安县。这23个矿工同住在边境线边的白羊寨里。一个星期后,何平山基本认识了班里的人。班长汤明府说话干脆,做事也利索,是个带班的好料。放炮员兼安全员何大国是个年近五十岁的老家伙,他不爱说话,他负责放炮后,由他拿大锤到工作面敲打天面,做安全单柱顶支。他曾说过他做完安全支柱前,谁也不准走进掘进挡头。何平山认定,何大国是个好安全员。

何平山发现安全员何大国有个严重违反安全的行为,他经常在巷道里吸烟,这种行为违反井下严禁吸烟的规定。何平山就和班长汤明府反应这一情况,汤明府听了只“嗯”一声,看也不看一眼,告诉何平山:“你想多挣钱就赶快去干活,不要管闲事。”

何平山听了,违反安全的行为是闲事吗,班长平时管理那么严格,今天怎么了?

井下hànɡ道分为主巷道和分巷道,主巷道是井下通风和运输的大巷道,保持正常风流。分巷道是各工作面上由主巷道分风传送过去的巷道,由鼓风机把主巷道的风送过去。由于是分风送过来,风量不算大。掘进挡头上的温度就比主巷道温度高三四度,或者更高。“新安”班是专门打掘进巷道的,掘进挡头的风量因为鼓风机风带太长,还有多处漏风,送到挡头时风量就很微弱,走进掘进挡头就像走进个烤箱,人从头到脚不停地流汗。原先下井时穿戴的一身黑色棉布工作服,到了挡头大伙把衣服除了,只留下短裤,矿灯扫过去,掘进挡头全是“白泥鳅”的影子在晃动。在掘进挡头干活不到十分钟,“白泥鳅”们就得轮流跑出来到大风巷道吸氧,坐坐休息几分钟,才有力气重返掘进挡头。

十二点钟时地面把中餐放到矿车送下来了。何平山跟着大伙一起走出挡头找饭吃。他在矿车一堆铝制饭盒里翻他的新饭盒,那个饭盒是新买的,他用红油漆在盒盖上写了个大大的“何”字。何大国也过来翻他的饭盒。他看见何平山在翻找饭盒,就站在一旁没动。找了好久,何平山都没找到自己的饭盒,这时何平山看到有个盒盖上也用油漆写个“何”字,他伸手就要拿,却被一旁的何大国把饭盒抢了过去。

“动什么鸟,这是老子的!”何大国大声说。在矿灯照射下,何平山看到何大国一脸怒气。

“我的饭盒上写着个'何’字的!”何平山解释道。

“就你姓何?老子姓何的时候你他妈还没怀你,放手,不放就踢!”何大国吼着。何大国的冲气在班里是出了名的,来了那么久,何平山没见有人敢跟他较劲。

何平山看着何大国一瘸一摆地走开。何大国的脚伤是怎么来的,何平山没去问过。他猜测是在井下作业伤到的。

“你说话讲点道理行不,我一不和你有仇二不杀——”何平山不想让步,说道。

这时班长汤明府过来把何平山拉到一边,低声说:“不要吵,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你的饭盒在下面一层了?”何平山返回放着饭盒的矿车,大伙已经各自找到饭盒吃中饭了,矿车里空了。这个白班,何平山没有饭吃了。饿了一班回到地面,何平山到饭堂查看,饭堂餐桌上摆放着一个饭盒,没按规定放置到饭堂的蒸饭炉里。盒盖是他的,盒身不是。他这才明白原来他的盒身已经放下井下了,可何大国按盒盖标志吃了何平山的饭。

何平山把装着饭菜的饭盒取回来,倒去里面的饭菜,他告诉饭堂里的工作人员,这是他的饭盒,他再在“何”字边用油漆画了一只蜘蛛。

何平山想,你姓何,我也姓何,你不让步,我再加一个标志,看你怎么抢! 

第二班下井时,大家在斜井往下走。何大国主动跟何平山说话:“你的饭盒上画个蜘蛛,是不是?”

“可上一回没画,只写个'何’。”何平山回答道。

“蜘蛛是个吉祥物,它能救人命。”何大国说话少有的和气。

“蜘蛛能救命?我第一次听到--”何平山质疑地问道。

何大国看着何平山,对他的质疑态度显然不满,就想用肝火来解决,班长汤明府挤过来跟何平山说话。

汤明府给何平山讲一个故事。何大国担任担架队兼侦察,当年西南边陲打仗时他们跟着部队到了战场。那天,何大国一个人在战场上侦察,和敌方的几个兵遭遇,打了起来,何大国估计打不过对方,趁着下雨,他赶紧向后撤。但是敌方跟得太紧,后面是一条沟壑。看来要跳下沟壑再爬上那边回去是来不及了。路边那座山有几个山洞,如果钻进去可能逃得过敌方的跟踪;跳下沟壑难保被敌方打死或俘虏了。因为那一片是双方的交战区,只要延缓一点时间部队会及时派员过来援助。何大国在几个山洞前犹豫了一下,他决定钻到山洞里躲藏。在一个较大点的山洞前,有一个蜘蛛网把洞口封住了,一只大的蜘蛛在网上静静地等待猎物。雨水点在蜘蛛网上,那只蜘蛛又像滴着泪,仿佛在告诉何大国你进来把我的网弄破了,你也没命了——何大国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走到另一个山洞把洞口的蜘蛛网弄破,连洞口的草木也踩倒,然后他回到第一个洞口处,小心翼翼地从蜘蛛网下匍匐进去,等到他全身穿到洞里,回头看看洞口的蜘蛛网,还好,网没有被弄破,那只蜘蛛像哨兵一样认真地守护着洞口,而不停落下的雨水就是蜘蛛的眼泪。敌方三个人过来,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用枪指着吆喝着。其中有一个敌方人员说肯定在前面那个山洞,那里的洞口蜘蛛网破了。然后几个敌军围住洞口,大声吆喝,好像是在叫人出来,不然就开枪了。这时听到我方派出的援兵开车过来的声音,那几个敌方朝那口洞放了几梭子弹就匆忙离去了。何大国吓得魂已经没了,等战友们来到,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从躲藏的洞里出来,对那只流泪的蜘蛛敬了一个礼。

“编的吧?”何平山有点怀疑地对汤明府说;“敌人把每个洞口全都打子弹,什么鸟蜘蛛网保得他的命?”

“剩下的你去问老何。”班长汤明府说。他有点轻视地看着何平山,“我只想告诉你,他这种上过战场的人,你不要随便冲撞他。”

“那意思说,即使他在井下违规,我们也管不得?要知道,井下甲烷被明火点着发生爆炸,全班全矿井都没命你这个班长知道了也不出来管管?”何平山直逼着班长汤明府来问。

“听说你要升职作安全监督员?”汤明府扯开话题。

“不说。--”何平山跟着队员们在斜井匆忙下去。

吃饭的时候,何平山坐到何大国旁边。

“在井下吸烟不对吧!”

“说我?还没轮到你说我的时候。从煤校学那点知识,有卵用。”何大国还是强硬的口气。

何平山不和他争论。“哎,问一下当年你在战场上的事,敌人每个山洞都放一梭子弹,蜘蛛能保你的命?”

只听到一声“啪”,何大国用他的矿帽把何平山的矿帽用力横扫一回。

“你懂个鸟!”何大国显然是被激怒了。

何平山的矿帽被打掉,他知道可能点到了何大国的软肋,也不还击,把矿帽捡起来戴好,心想,遇到这样的同事,得慢慢适应。矿灯照射下看到何大国满脸都是怒气。

第二个月全矿安全例会上,何平山被矿里任命为安全技术员,负责井下安全监督。他不用跟班作业了,但得在井下对采掘工作面,掘进挡头进行流动监督,特别是哪个班有违反井下“五项严禁”制度的,要严惩不贷。

初夏来到,地表抽风机要更新一台更大功率的,以保证井下风量充足。这段时间连大巷里的风量都显得不够。矿里按计划关闭了四条风巷,可是在抽风机从厂家运来进行改造前,井下风量显然不足。有几处大巷的天面自然脱落,这是风量不足天面渗水造成的。掘进挡头有三次大面积的天板整块塌方,幸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在反复强调安全规定后,何平山走到何大国身旁:“老何现在还在井下吸烟?”

何大国不回答,他是一脸不屑的表情。

“我觉得,你是个上过战场的人,应该比其他兄弟更严格——”没等何平山说完,何大国已经起身走到旁边蓄水池那里,掏出根根向水面泄水,尿液落到水面的声音把井底水泵的声音都要盖住。

月底考评全班安全先进分子,“新安”班报上来的是何大国。何平山把名单老实上报矿里,何大国以前有在井下吸烟的违禁行为,这次应该已经改进了,得到班里同事的认可了。

第二周,新购置的地表大功率抽风机运回来,需要停止地表抽风拆旧换新,同时停止井下作业一天。何平山和几位矿领导下井巡视采矿工作面和掘进挡头情况。来到位于西向的掘进挡头,汤明府、何大国两人在那里负责回收分巷道里的单柱,井下没有通风,两人像白泥鳅一样在那里忙碌穿梭。

“大国啊,注意安全第一啊。”矿长交代一声折回去了。何平山在一旁夸奖何大国获得上个月的个人安全奖。矿长没出声,他用矿灯照着靠近掘进挡头的一个已经堵起来的风巷,说:“这个堵头巷甲烷浓度有多少?”

何平山用随身携带的甲烷测量仪取样测量。他走进去取样时,在矿灯照射下,何平山看到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网上已经没有蜘蛛了,由于温度高,网上挂着好多细细的水珠。何平山忽然想汤明府讲的何大国的那个蜘蛛网的故事,他心中打了个咯噔,感觉有点不对头。测量结果是甲烷浓度超标达300%。

这一组人走到东向检查时,从西巷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接着是天面岩石落下的轰鸣声。

“是甲烷爆炸,过去救人。”经验丰富的矿长赶紧带头奔向西向,他们刚离开的掘进挡头。在靠近掘进挡头位置约五十多米的整条巷道,甲烷爆炸造成天面塌方,汤明府和何大国被石头压倒在里面……

一个星期后,在医院里,汤明府醒过来了。他对来看望他的何平山哭诉:“是我害死了他。那年,我们一起去当参战民兵,他还立了三等功。回来后他逢人便夸他那次躲进山洞里的故事,觉得自己了不起,他的腿伤就是被敌人朝洞里扫射中了一枪才瘸的---回来后我们一起到这里下井,那天你们刚走出西边巷道,他一个人出来到堵头巷吸烟,然后就爆炸了。”

何平山听了,心情很沉重。他边走出医院边自言自语:流泪的蜘蛛,在战场上保住你的命,在煤矿井下却要你的命。何平山想判断这蜘蛛是吉是凶,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读稿人语


    能够在见到征文启事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能够如此迅速地写出一个非常感性的故事。足见作者的才思敏捷,同时又有扎实的布局谋篇的功力。更令读稿人敬服的是,小说中所讲述的巷道下的故事和战场上的细节,都是非常真实而细腻的,没有对周遭事物的仔细观察和敏锐的洞察力,写不了这么令人身临其境般的场景。再加上故事本身,主要讲主角跟另一位同样姓何的人物和班长汤明府三人对待煤矿下的安全重视程度不同,而引发的跟蜘蛛绕不开的缘。作者在文末点出,那只流泪的蜘蛛曾经在战场上救了何大国,但他却因为有保家卫国光荣退伍回来的经历而有点倨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而且颇为战场上那个山洞里的蜘蛛而感激所有的蜘蛛,信任这巷道下的蜘蛛,以至于当这巷道下的蜘蛛网依然还在时,他也以为这里是安全的。正是这种不把安全当回事又有点经验主义的做法,害了主人公。同时,对于身为班长的汤明府对何大国的纵容,不听何平山的劝,也是一种比事故本身还要令人反思的事。窃以为,这样的写作,远比那些口号式的干嚎写作来得令人信服而能从中汲取营养。希望越来越多的写作者都一起来到我们的《百色作家》,一起来讲述您一直藏在心底里的故事。让桂西的文学写作者们,一起看到希望。(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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