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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沿着世界最大的河流亚马孙河顺流而上，穿过葱郁雨林，直至最深处，我们就能看到氤氲雾气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座大城的身影。这就是世界上离海最远的海港——伊基托斯（Iquitos）。俯瞰伊基托斯。来自.www.rainforestcruises.com伊基托斯，距离大西洋3700公里，小型海轮可以沿河直达城中港口。地处于欠发达的秘鲁，这座城市如今貌不惊人，甚至是有点丑恶：漫步城中，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尘土飞扬的街巷上突突车横冲直撞，我们能听到的只是污水横流的菜市场里人声嘈杂，我们能闻到的只是城郊港口的黑水散发着腐殖质的气息。伊基托斯位于亚马孙河上游秘鲁境内，这里的轮船可以凭借宽阔漫长的亚马孙河一路向东，进入千里之外的大西洋。
虽然如今的伊基托斯是世界上最大的无法通过陆路抵达的陆上城市，交通不便，但是在二百年前，这座城市让整个世界第一次有了能力在陆地上飞驰，让世界更加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在殖民者到来之前，伊基托斯不是什么富饶的地方。亚马孙丛林素有“绿色地狱”之称，表面上看起来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但是事实上，热带雨林土地瘠薄，环境湿热，并不适宜于人类居住。伊基托斯以及周围的大片区域，只有几个游牧部落有时在此处游猎采集，其中一支名为伊基托人，这片区域也因此得名。伊基托斯由于太过偏远湿热，起初并没有引起西班牙殖民者政治上的关注。因此，宗教势力趁虚而入。从1638年到1767年，130年的时间里，161位来自欧洲各国的耶稣会传教士来到当地传播福音。为了便于管理，耶稣会传教士将原住民强制迁移到了固定的定居点，以此迫使原住民在物理与精神的双重层面上都完全服从于传教士的管控。1730年开始，耶稣会传教士在雨林极度艰苦的条件之下，建立起了如今的伊基托斯城市的雏形——一个小小的教堂与一些附属的生活设施。伫立在伊基托斯市区的伊基托斯大教堂。来源.Pexels
1767年，西班牙皇帝看到耶稣会在亚马孙雨林地区势力发展壮大，感到有危害到西班牙在当地的殖民统治的可能，下令将所有的耶稣会传教士都驱逐出南美洲。因为伊基托斯地处偏远，没有道路，耶稣教会并没有在当地建立任何军事防御体系，所以耶稣会传教团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很快，西班牙人就兵不血刃地接手了伊基托斯的所有城建设施，获得了对西部亚马孙地区的管控权力。西班牙人将伊基托斯划入了秘鲁总督辖区，算是正式划入如今的秘鲁。西班牙人并不热心经营亚马孙河流域，放任不管，还将原本筚路蓝缕为西班牙人开辟雨林的耶稣会传教士赶走，使得西班牙殖民的亚马孙地区成了一片真空。而巴西的葡萄牙人却在亚马孙河建立了一连串定居点，并试图将整个亚马孙雨林地区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19世纪初期，秘鲁连同南美洲其他几个西班牙殖民地一起获得了独立。因此，秘鲁对于亚马孙河流域地区领土的控制岌岌可危。秘鲁采取了一连串措施以巩固其在亚马孙河流域的统治，而伊基托斯就是实现这一切的支点。秘鲁设立了洛雷托大区，管辖伊基托斯以及其周围的大片雨林，将之纳入到自己的行政管辖当中，同时在亚马孙河以及其支流沿岸建造了很多军事基地，以在伊基托斯的海军基地作为中枢，遥控整个秘鲁属亚马孙地区。同时，秘鲁与巴西展开了外交会谈，通过让巴西在秘鲁获得自由贸易权，签订了秘鲁-巴西友好条约，划定了边界。这样一来，秘鲁就凭借其对伊基托斯的牢牢控制，掌握了其从西班牙人手中获得的亚马孙平原西部地区。这个条约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巴西允许秘鲁船只自由通行于亚马孙河上。从此以后，伊基托斯就成了秘鲁通往大西洋的唯一出路，秘鲁也事实上成了两洋国家。由于秘鲁的独立，伊基托斯真正地成为了一座城市。在独立之前的1757年，伊基托斯村仅有81人；而到了1870年，伊基托斯变成了一座小城市，拥有1500人。1839年，固特异发明了橡胶硫化技术。将硫磺掺入天然橡胶当中并进行加热，可以有效地改善橡胶的性能。19世纪末期，随着欧洲工业化程度的提升，欧美国家对于可以从雨林橡胶树当中产生的乳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需求。资本家们看到了未来随着工业化发展将会带来的对橡胶的巨大需求，于是争先恐后地在热带地区投资建设橡胶树种植园。橡胶树原产自南美洲北部、中美洲的热带地区。出于保护自己橡胶产业的需求，美洲国家禁止出口橡胶树的种子，因此当时世界上只有美洲生产橡胶。伊基托斯作为地处亚马孙雨林最深处的城市，一下子成了整个南美洲橡胶分销和运输的枢纽。贸易直至1930年代仍然繁忙，图为1930年的伊基托斯港。伊基托斯由于这次所谓的“橡胶繁荣”（The Amazon Rubber Boom），到了1880年，短短十年间人口数量增长了10倍，达到了25000人左右。橡胶繁荣，给伊基托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使得伊基托斯真正成了一座城市。伊基托斯的港口，也由于转运橡胶的需要，大大增加了运输量，同时人们发现，在丰水期，海轮可直达伊基托斯，因此它也被称为是“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海港”。在橡胶繁荣中，许多欧洲投机者纷纷来到伊基托斯，试图在这狂热的橡胶热潮当中插上一脚。投机市场总是能够打造许多一夜暴富的神话。一些人在这次热潮当中由于把握时机较为及时，一下子成了千万富翁，这些人被称为“橡胶大亨”。他们在伊基托斯发家致富，因此也就定居在了伊基托斯。一时间，欧洲移民们纷纷建立起歌剧院、花园、博物馆和豪宅，来自欧洲的文化、服饰、流行时尚带到了这个处于热带雨林最深处的荒僻小镇。其中最为值得一提的是位于伊基托斯市中心广场旁边的豪宅“铁屋”（Casa de De Fierro）。这座豪宅是秘鲁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好的民居，是一个玻利维亚企业家的住宅。它的墙壁、柱子、天花板和阳台，全部用钢铁铸成。有人说这座豪宅是由设计了埃菲尔铁塔的法国建筑师古斯塔夫·埃菲尔设计的，还有人说它是由一个比利时工作室制造的。在1889年，这个玻利维亚企业家在参观巴黎世博会的时候看中了当时被放在展厅里面的这座房子，便将它买下，拆成零件，雇佣了数百名奴工带到了伊基托斯组装。这座全部由钢铁构件制成的殖民地风格房屋，既是一个工业品，又是一个艺术品，展现了当时人们对于工业化未来住宅的一种构想。“铁屋”虽然光鲜亮丽，但却是建立在无数奴工的血泪之上的。来自.macambohoteliquitos.com生产橡胶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而随着大量资本涌入伊基托斯，当地建起了越来越多的种植园，使得橡胶的收购价越来越低。因此，寻找到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就成了伊基托斯的橡胶大亨们的当务之急。这些资本家们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当地的原住民——伊基托人和普托马约人。在当时，由于种族主义盛行，美洲的原住民被蔑称为印第安人，被视为“非人”。因此，橡胶大亨们开始围猎、捕捉原住民，并用铁链将他们锁在一起，强迫他们在种植园里面劳动。1910年到1911年，作为英国驻伊基托斯的领事，爱尔兰人罗杰·凯斯门特偶然发现并忠实记录了当时伊基托斯最大的橡胶种植企业、在英国注册的“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Anglo-Peruvian Amazon Rubber Co,）的暴行：“现在秘鲁亚马孙公司雇用的许多人被指控犯有最残暴的罪行，包括谋杀、侵犯和不断鞭打。”他还记录了这么一个事实：一个种植园在开始的时候还有五万个原住民劳工，但是在被他发现这个种植园存在虐待劳工的现象的时候，只有八千人还活着。更加恶劣的是，原住民在被强迫劳动之后，一分钱报酬都得不到。在经过了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等待着奴工们的是饥饿、鞭打和关押。他记述道：“多年来，印第安人一直被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的工作人员强迫从事无偿劳动，工作人员对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力，使他们挨饿、受到严重的身体虐待。公司的经理和监督员强奸印第安妇女和女孩，（他们给印第安人打下）烙印，并随意杀害（他们）。”在另一份给英国政府的报告当中，凯斯门特详细说明了伊基托斯的各个橡胶公司是怎么使用枷锁来惩罚印第安人的：“男人、女人和孩子被关在里面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整个家庭……都被囚禁了——父亲、母亲和孩子，据报道，许多父母死于饥饿或鞭打造成的伤口，而他们的后代则依附在他们身边，痛苦地看着他们自己父母垂死的痛苦。”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的奴工。来自.blogs.eltiempo.com凯斯门特的报告与披露被刊登在了欧洲的报纸上。公众被伊基托斯发生的暴行所震惊，人们谴责秘鲁政府放任这种行为，呼吁法办英国和秘鲁当地的资本家。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的董事们也为这种行为感到震惊，施压管理层做出改变。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几乎没有人受到惩罚，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的实际负责人胡里奥·塞萨尔·阿拉纳甚至在匆匆关停了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之后从政，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秘鲁国会的参议院，于1952年老死在了秘鲁首都利马。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揭露了盎格鲁-秘鲁亚马孙公司以及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在刚果的暴行的人权斗士罗杰·凯斯门特，此后回国从事爱尔兰独立运动，并在1916年，被英国政府安插上了一个“叛国者”的罪名，并污蔑他是一个“性变态”，最终被绞死。罗杰·凯斯门特爵士。来自.localwiki.org凯斯门特的调查报告重创了伊基托斯的各个橡胶公司。英国政府趁机派遣许多商业间谍来到伊基托斯，偷取了当地的橡胶树良种，走私到了英国殖民地马来西亚等地，开展更加规范化、技术水平更高的橡胶树种植，并加之宣传。伊基托斯的经济支柱橡胶种植与出口业一夜之间一蹶不振。在短短十几年的橡胶热潮（19世纪末-1912年）之后，伊基托斯逐渐回归到它本应有的地位：秘鲁亚马孙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枢纽。由于它所在的秘鲁亚马孙地区是全秘鲁经济最落后的地区，伊基托斯的发展前景也暗淡无光。如今，伊基托斯是一个亚马孙平原的重要贸易港口。它利用其木材、石油和矿产资源、以及农产品和其他产品，进行出口和加工，同时转运物资。伊基托斯是世界上最大的公路不可抵达的陆地上城市，而它的发展前景无疑也被这个“特点”大大地限制了。伊基托斯的自然禀赋其实并不差。伊基托斯的热带水果在南美洲赫赫有名，亚马孙河里面的河鲜味美无比，当地原住民特色的巫医文化吸引着国内外大量的旅游者。可是，虽然伊基托斯的水运极其发达，但是由于水运速度过慢，伊基托斯当地的许多特色农产品，无法保证及时运出，就已经腐烂在了货船上。当地极富特色的水上小屋每年吸引着大量游客。来源.Pexels
于是，在2016年，秘鲁前任总统佩德罗·巴勃罗·库琴斯基总统承诺通过公路将伊基托斯与萨拉米里扎连接起来，以促进经济发展。他承诺在 2021 年离任前完成该项目。可是，他在2018年就已经下台，而这条公路从来就没有开过工。至今，伊基托斯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无铁路无公路连通的城市。
在2020年，伊基托斯由于新冠疫情，经济又一次遭受了重大打击；同时，伊基托斯还面临着诸多问题。一位当地的报纸编辑在博客上写道：“由于全球变暖，河流水量增加，淹没了城市的部分地区，甚至超出了通常遭受洪水的地区。这再次反映了城市规划的缺失和城市无节制的蔓延”；“（伊基托斯现在正面临着）庞大的非正规就业部门、犯罪率上升、毒品洗钱、污染和饮用水短缺等主要问题。即使是伊基托斯已经认识到其优势的经济部门，如旅游业，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利用，旅游经营者现在正在让他们的客户在伊基托斯以外的度假胜地和旅游团中尽可能少地待在城市里。”没有公路连通，航空是进入伊基托斯的主要方式。然而近年来这里却游客寥寥。来源.Pexels
如今，伊基托斯这座古老的丛林都市未来暗淡无光，我们也只能对它的未来抱有美好的祝愿了。参考资料（向下滑动）：Iquitos,a city at the crossroads, Juan Arellano ABrief History of Iquitos, John Lane ；www.world-guides.com, IquitosHistory Facts and Timeline；ConnectingIquitos: Building a road through the Amazon, Jurriaan van Eerten；TheDevil and Mr. Casement: One Man's Battle for Human Rights in South America'sHeart of Darkness, Jordan Goodman；TheAmazon Journal of Roger Casement, Roger Cas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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