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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瑜 || 古代中国与缅甸的友好关系

 滇史 2022-06-02 发布于云南

缅甸在远古时期,与云南境内各族的关系,自始是密切的;缅境各族通过云南与中国各地发生了关系,这是中、缅之间联系着的一条主要路线。

(一)

中国西南交通线最早的纪录,见于司马迁《史记·西南夷传》说:“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西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诚通蜀身毒道近便”(亦见《大宛列传》)。这条记载,有确凿的根据而且是很明白的,在公元前二世纪时期已有从四川到印度的交通,其交通线必定要经过云南和缅甸北部。这条交通线是由于云南和缅甸境内各部落之间的联络所贯穿着的,而且缅境部落通过云南与中国各地发生了关系。所知中国与印度之间最早的交通线就是这一条。究竟中、印交通从何时开始?有人根据中国和印度的记载,推测远在公元前四世纪或更早的时期,中、印之间已有交通。我用实物作证提出:长沙出土战国时期楚墓中的琉璃耳珠(1953年夏在北京展览过),当是由印度转输而来的;丁山作吴回考,也提出若干楚国文化与古代印度的关系(齐鲁大学《国学季刊》一卷二期。我还以为楚国庄蹻将兵到滇池,正由于此路已开,而且庄蹻留在滇池以后,这条交通线更加发达了。由于这条路的打通,有助于中国与印度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同时缅境部落也受到中、印两国经济文化的影响,对缅甸的历史发展起了一定的作用。中、缅之间的友好往还,远在公元前四世纪或更早的时期已开始了。

从公元前二世纪末年以后,中、印之间开辟了经过西域和南海的两条路线,并且这两条路成为重要的交通线,但没有断绝经过缅甸的这条路。如慧皎《高僧传》卷七《慧叡传》、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慧轮传》所载公元五世纪时期高僧的行程,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七之摩怛吒国、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序注》所载公元七世纪时期天竺、蜀川通道,都是通过缅甸的交通线,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八十一考释“蜀川、天竺道”的路线,为“求法巡礼者”“以晓未闻”,征引尤详。《新唐书·地理志》引贾耽从边州入四夷的安南通天竺道,明确记载这条路的里程。至宋熙宁年间(公元11世纪)杨佐入大理国,作《买马记》说:“云南驿前有里喉,题:西至身毒国,著其道里之详”,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三也记着大理至蒲甘,去西天竺不远。由上述的这些记载,西汉以后到南宋,中国与印度之间,通过云南和缅甸的交通线,始终通行无阻;这条路线对中、印、缅的经济文化交流,起着重要作用,也证明了在长时期中的中、印、缅关系是很密切的。

中缅友好关系,不惟有助于中国与印度之间的关系,对海上交通也很重要。《三国志·魏志》卷三十引《魏略》说:“大秦国,既从海北陆路(西域),又循南海,而南与交趾七郡外夷通;又有水道通益州永昌,故永昌出异物”(亦见《后魏书》卷一○二《大秦传》),这是海上国家航行入伊洛瓦底江到永昌,再转到中国各地的交通线。这条路早已通行,公元80至89年间,有埃及之希腊人某,尝航行红海、波斯湾、印度半岛东西岸,归著《爱利脱海周游记》,说:“过克利斯国抵支那国,后海乃止”,英人玉耳考证克利斯国在缅甸白古地方(据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一册),这是从海上经过缅甸到中国的交通线;在公元一世纪时期,有大秦人从这条路到洛阳(见下文).由于这条路的通行,永昌成为中国西南通往海上的重镇,《旧唐书·张柬之传》载上书,说:“汉置永昌郡,西通大秦,南通交趾,奇珍异宝进贡,岁时不缺”,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七也说:大秦水道通益州永昌,认为:成都大秦寺(景教)即自永昌道传入。

从中国西南经过缅甸与海外交通,证明了贯穿缅甸南北的部落已在很早时期与中国各地有了联系;由于这样的友好关系,不惟促成中、缅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更有助于中国对外贸易,《后汉书·西南夷哀牢(永昌)传》所载物产,列举十多种名目,有轲虫、蚌珠(亦见《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太平御览》卷七八六引乐资《九州记》之《哀牢夷》),即所谓“永昌出异物”,是从海上运来的。当南诏后期(公元9世纪),云南通行海贝作为货币,直到明亡时(公元17世纪70年代)才停止使用,在长时期中输入海贝的数量非常多,来路不止一处,而从印度洋经过缅甸输送进来是主要的。关于此,我已写《云南用贝作货币的时代及贝的来源》一文(载《云南大学学报》1957年第一期)。这一个在云南经济史上最关重要的问题,是由于云南为中国西南与沿海各国经济交流的据点,成中国货币与沿海各国货币交接的地区而产生出来的。在长时期中,中国西南对东南亚各国的商品交换与缅甸最为密切,所以海贝输至云南,以通过缅甸成为主要的路线了。

以上说中国西南的对外交通,我写过一篇《云南与印度缅甸之古代交通》(载1941年《西南边疆》第十二期),汇辑了一些材料,也作了一些解释,其中有不少错误,容待将来改作,在此不详述了。

中国与缅甸交通,另有一条由广东出发的路线,据《汉书·地理志·粤地》说:“自合浦、徐闻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这是汉武帝时期(公元前2世纪后期到1世纪初期)以来黄门驿长与应募者入海,市明珠、琉璃、奇石、异物的路线。这几个地名,日本藤田丰八《中国古代南海交通丛考》中有专篇考证,认为都元国在马来半岛,邑卢没国在缅甸沿岸,夫甘都卢为缅甸之蒲甘,黄支国在印度半岛;冯承钧的《中国南洋交通史》认为此说大致可取。我还以为“谌离国”可能是“克利斯国”,即在白古区域,而夫甘都卢在其北,滨伊洛瓦底江,所以又从此船行到印度。推测早期航行的路线,大概沿着海岸而行,所以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地带,是航线必经之地,缅甸南部的部落与东西远航已有接触,由此可通至中国后门的永昌。所以伊洛瓦底江口成为航行的重要站口,同时也证明在公元前2世纪时期缅甸南部已是有文化的部落住居着,这些部落从海道和陆路都与中国有交通了。

从远在公元以前的纪录来看,缅甸境内各部落的文化开发是很早的,自有缅甸历史就与中国友好关系;由于此,联络了中国对广大区域的交通,这是对中、缅两国经济文化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

开发交通线,主要由于住在不同地区的人民对于经济文化交流的要求而产生,也是依靠各地人民共同的力量所打通的;而且要求不断提高,力量不断强大,交通线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友好往还也要越来越紧密;在经济文化相互影响之下,对彼此的历史发展起着极其重大的作用。这些历史事实,见于记载者甚确,将来从考古发掘以及进行合作研究,可以讲得更清楚的。

(二)

由于中缅人民间的友好关系,发生了两国间的邦交,见于记载的史料多,只作大概的叙述:

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在澜沧江以西设嶲唐、不韦二县,建立政权,到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扩大地区设置永昌郡,建立比较大的政治机构;于是政治性的对外联系也多起来,联络缅甸境内比较大的部落来中国作友好访问。《后汉书·西南夷哀牢传》说:“永元六年(公元94年)永昌郡徼外敦忍乙王莫延,慕义遣使译献犀牛、大象。九年(公元97年)徼外蛮及掸国王雍由调,遣重译奉国珍宝,和帝赐金印紫绶,小君长皆加印绶钱帛。永初元年(公元107年)徼外焦侥种夷陆类等三千余口,举种内附,献象牙、水牛、封牛。永宁元年(公元120年)掸国王雍由调,复遣使者诣阙朝贺,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南通大秦。明年元会,安帝作乐于庭,封雍由调为汉大都尉,赐印绶、金银、丝缯各有差也。”这一段所记载的事迹,亦见于《后汉书·本纪》、《东观汉纪》、袁宏《后汉纪》和《后汉书·陈禅传》,互有详略,但不必详尽引证了。

这里所记的地名,都在永昌郡徼外,那时的永昌郡辖境西界,从大盈江、瑞丽江下游达伊洛瓦底江地带,所以敦忍乙国、掸国、焦侥夷这些部落的位置都应在今缅甸境内北回归线以南的地区。所谓焦侥夷,一般解释为矮人,可能是最早住居在缅甸境内的小黑人。掸国即泰族部落,据《缅史传》说,在公元前4世纪掸族建国于锡箔。而哈威说:“禅族在13世纪以前,散居乡间,知识低下,无所谓政治组织”,是极其荒谬的论断。又所谓敦忍乙,疑为Dhara的对音(与Bokhara元史作不花剌,又作不花儿的译音相同,用剌或儿来对音ra,儿与忍的古音相近),所以敦忍乙也可译作敦儿、敦剌或敦罗。如所推测为不误,则敦罗应即都卢,亦即夫甘都卢,为缅族部落。新旧唐书《骠国传》说:“自号突罗朱”,即都卢之异译,可证都卢为缅族建立的部落。见于汉代记录的“都卢寻橦”作游戏(藤田丰八已汇录了一些资料),很可能是敦忍乙国的杂技团来中国表演的。在公元一世纪时期,缅甸境内的小黑人、禅族、缅族的部落都已与中国有友好的邦交关系了。此外,缅甸滨海地区的邑卢没国和谌离国,我以为是猛族部落,也早已由海道与中国有了联系。

我们可以肯定:在公历纪元初年,居住在缅甸境内的三个语族,即缅族、掸族、猛族的经济文化都已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也有了政治组织,与中国发生友好的邦交关系。由于此,海西大秦国的杂技团第一次来到中国;《后汉书·西域传》说:“桓帝延熹九年(公元一66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瑇瑁,始乃一通焉”,这是罗马皇帝安敦尼阿斯(在位年代公元161至180年)的使臣由海道至中国的记录,而罗马人民至中国,在此以前已有之。缅甸部落联系了中国西南对海上的交通。

(三)

缅甸境内部落经济文化不断发展,联系邻近的很多部落成为较大的政治组织,就有著名的骠国。从何时起才有骠国呢?《唐会要》卷九十九骠国条说:“魏晋间有著《西南异方志》及《南中八郡志》者,曰:永昌,古哀牢国也,传闻永昌西南三千里有骠国,君臣父子长幼有序,然无见史传者”(亦见《太平寰宇记》卷一七七),二书不知何人所作,惟所谓《南中八郡志》,从书名来看,应是晋太安二年(公元303年)南中七郡增设晋宁郡时所取名,《爨龙颜碑》说他的父亲任“八郡监军”,也在这时期,可以推测《南中八郡志》作于公元4世纪初年,这时已有骠国了。东晋时期常璩著《华阳国志·南中志》说:“永昌郡有僄人”,郭义恭著《广志》说:“剽国有白梧木”,又说:“艾纳香出〔氵剽〕国”;此僄、剽、〔氵剽〕诸字,都是骠字的异写,后来有写作〔白骠〕或缥。在公元四世纪时期在中国传闻有骠国,并且著名的木棉和香药运送到中国,是通过永昌输入的。

据藤田丰八引《缅史传》说:骠国建立于公元前483年,蒲甘建国于公元108年(亦见哈威《缅甸史》第一章注五),惟蒲甘建国在公元9世纪,与传说相差八百年,以此类推,骠国应建立在公元3世纪时期。这时骠国已接受了佛教,创制了骠文,记录谓“君臣父子长幼有序”,可见已经是具有相当高度文化的社会了。

从4世纪以后,中国各地经过长时期的争扰,云南也是动荡不定,骠国消息传到中国的也少了。到8世纪前期,南诏崛起于滇西,这一地方势力与骠国的联系紧密,骠国与中国各地的关系又加强了。樊绰《云南志》卷二说南诏“西开寻传,南通骠国”;又卷十说:“骠国在永昌城南七十五日程,阁罗凤所通也”。据《南诏德化碑》所载,“西开寻传”在赞普钟十一年(公元762年、唐宝应元年),说:“寻传,畴壤沃饶,人物殷凑,南通渤海,西近大秦”,这样富裕的国家,应是骠国的情况。《新唐书·骠国传》说:“南诏以兵强地接,常羁制之”,骠国与南诏的邦交是很亲密的,因此骠国通过南诏与唐朝发生友好的邦交关系。

《新唐书·礼乐志》说:“贞元中,南诏异牟寻遣使诣剑南节度使韦皋言:欲献夷中乐曲,且令骠国进乐章”,《旧唐书·本纪》说:“”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正月乙丑,骠国王遣使悉利移来朝,并献其国乐十二曲与乐工三十五人。”这是骠国王雍羌派其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到唐朝献骠国乐,《新唐书·骠国传》所载乐器、乐曲、乐工的名目甚详,在唐朝宫廷演奏,得到很高的评价,许多文人写成诗篇,现在还传颂着的,如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三),元稹(《元氏长庆集》卷二十四),胡直钧(《全唐诗》石印本卷十七)都有骠国乐诗。唐次(《说郛》卷三十六)有骠国乐颂,一致赞扬乐曲之优美。唐德宗还写信给骠王(见《白氏长庆集》卷四十),称赞友好的邦交,封雍羌检校太常卿,舒难陀为太仆卿,随着来的大臣(摩诃思那)也授了官职。这次以后,《册府元龟》卷九七二载:“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十二月,南诏、骠国各遣使朝贡”,《唐会要》卷九十九《骠国传》载:“咸通三年(公元862年)二月遣使贡方物”,骠国和唐朝在长时期中维持着友好关系。因为骠国与唐朝的往还频繁,访问派遣来的使臣,多知骠国情况,见于记录者,樊绰《云南志》卷十、《旧唐书》卷一九七、《新唐书》卷二二二、《唐会要》卷九九、《太平寰宇记》卷一七七、《太平御览卷》七八九诸书都有骠国传记,叙述骠国社会经济文化生活的话很多,可以参阅,在此不多谈了。

骠国的疆域:“东邻真腊,西接东天竺,东南堕和罗,南属海,北抵南诏,地长三千里,广五千里”,境内有九城镇,二百九十八部落,建都于室利差呾罗(Sriksltra),称舍利佛城,即在今之卜罗姆(Prome),是富庶繁荣的国家。这一个国家的建立,主要是缅语族部落的联合;在先各部落有不同的族名,由于有统一的政治组织,以缅族为共同的族名。缅族发展到昌盛的阶段,以骠政权为中心,联系了四周区域的其他族部落和国家,《旧唐书·骠国传》说:“往来通聘者二十国”,《新唐书·骠国传》则说:“属国十八”,所列举的国名,有远在印度、占城、爪哇诸地,多数在缅甸境内缅语族以外的部落,骠国在东南亚成为一大都会,联系着广大区域的国家。唐朝与骠国的友好关系,有着更大的意义。如与骠国接近的弥臣国、崑崙国,在伊洛瓦底江入海三角洲地带,是猛族建立的国家,也随着骠国与唐朝通使,《册府元龟》卷九七二说:“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弥臣国入贡”,又卷九六五说:“贞元二十一年四月封弥臣国嗣王乐道勿礼为弥臣国王(亦见《唐会要》、《太平寰宇记·骠国传》),又崑崙国的乐队,随骠国使臣入唐朝(见《骠国传》)。所以在那时期,缅境各族部落都与中国有往还,也联系了缅境以外的国家。

当南诏势力强大时期,对四周的地方,如对吐蕃、西川、黔中、安南、真腊等地都曾经发生过武装冲突,也曾攻进缅甸,樊绰《云南志》卷十说:“太和六年(公元832年)劫掠骠国,虏其众三千余人隶配拓东(今昆明),令之自给”,又说:“太和九年(公元835年)曾破其国(弥臣国),劫金银,虏其族三二千人,配丽水(伊洛瓦底江上游)淘金”,还攻战到崑崙国,失败而回。那时南诏是奴隶制的国家,统治者企图用虏掠劳动人口,不惜派兵到邻国侵扰。哈威《缅甸史》引《古史传》说:当公元168至243年,骠苴低在位时,曾大败华军,这是在东汉末到三国时期,历史记载找不出线索来,当是纪年错误。我以为这是塞迦历和佛历的相混,因为塞迦历后于佛历621年,太和六年(公元832年)当塞迦历754年,而误为佛历纪年,则当公元211年。所以骠苴低大败华军传说的来历,当是南诏劫掠骠国的事件。如所推测为不误,可以校订《琉璃宫史》所载蒲甘王世系的年代,要推后六百二十一年。

南诏和骠国曾发生过战争,但只是例外的,在大段时间上是维持友好,而且结成攻守同盟的。杨鼐著《南诏通纪》载:“段宗榜,南诏臣,师子国王将伐缅,缅求救于南诏,遣宗榜将兵救之。既入缅,得胜,获师子国旗帜、金鼓、兵仗而还。缅王酬以金宝,不取,取佛舍利。……归国求世隆立焉。”(据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一引)《南诏野史·丰祐传》说:“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因狮子国侵缅,南诏遣段宗膀救之,得胜而归”。这条记载是很可靠的,但法国伯希和《交广印度两道考》引《南诏野史》所载,说:“考大史志,有锡兰王于12世纪下半叶兵侵白古之事,《南诏野史》特误纪其年代耳”。哈威《缅甸史》引《锡兰大史》,于公元1180年远征缅境,姚楠译注说:“《南诏野史》纪年不可信,应以锡兰史为确实”;这是很错误的判断,因为师子国不必确定是锡兰(尹梓鉴《缅甸史略·弁言》以为:此狮子国是新加坡),即是锡兰,出兵攻缅,不能说只有过一次,甚至说惟有《锡兰史》可信,《南诏野史》不可信,更没有道理了。《文苑英华》卷四七○载封敖与南诏清平官书(亦见《全唐文》卷七二八),首列段宗膀名,并有“今与丰祐书”之语,可以断定段宗膀为丰祐的清平官。段宗膀为后来大理国所崇拜的人物,所说事迹多可信。缅史载蒲甘王亲至大理国求佛牙(见下文),疑即骠王赠予段宗膀的“佛舍利”。从这些史料来说,公元858年南诏出兵救缅,次年始归(世隆即位于是年),这是可信的。也可以从此一事了解南诏与骠国邦交之亲密,是齿唇相依的。上文曾经提出:南诏后期用贝作货币是由缅甸大量输入,经济联系的紧密,当然对政治联系起着重要作用,而且这一种作用,要继续发展的。

(四)

缅族在卜罗姆建立的政权一骠国衰落了,在骠国境内的另一个地方强盛起来,就是蒲甘国,逐渐以蒲甘成为缅族政治中心。骠和蒲甘盛衰交替的年代,大约在公元9世纪时期,至11世纪,浦甘政权达到极盛时期,版图可能与骠国相当,其强盛则过之,国王阿那律陀是缅族中受到崇敬的人物。那时对中国西南的邦交也推进了一步,伯希和《交广印度两道考》引缅史传说:“11世纪时阿那律陀王曾求佛牙于乾陀罗而未得”,他的考证,陀罗即云南。哈威《缅甸史》载:“阿那律陀越过今之蛮莫(八寞)而至utibwa(日东王)国,日东王紧闭其国都大理之门,不纳此怪客,阿那律陀权能于城外栖身;经相当时期之停留以后,此两用元首乃又交好,互换礼物,倾谈殊欢,……特彼等终未能诱使其王献出彼所尊视之佛牙,仅能取得与佛牙相连之碧玉佛而已。”按:蒲甘玉阿那律陀在位(公元1044至1077年),当大理王段思廉时期,《南诏野史》诸书并不记载蒲甘王至大理事,这是可信的。那时大理的佛教也很盛,如昆明圆通寺有《政德年号碑》(见《滇云历年传》),凤仪白汤天有保安八年(公元1051年)写本经卷(今存),而且段思廉在位三十一年后禅位为僧(见《南诏野史》),不肯把佛牙送还给蒲甘王是很可能的。至于《缅史》所谓之乾陀罗即指云南,从伯希和所征引的资料可以确定,我还以为从南诏后期以来称云南为鹤拓的记载很多,鹤拓即乾陀的对音,又称云南为鹤拓妙香国,即梵语乾陀之意释,在二十多年前我提出这个意见,也发表过比较详细的文章,向达的《唐代记载南诏诸书考略》,说我的解释“总有点不敢相信”,但我现在还在坚持这个意见。云南历史发展与缅甸、印度的关系密切,可以考校的事情很多,鹤拓地名即其一事。又缅甸以utibwa称南诏,语源于巴利文,伯希和及哈威已作解说,而据樊绰《云南志》载异牟寻誓文,日东王为受吐蕃封号,《新唐书·南诏传》和《资治通鉴》亦作如此说,我以为这是吐蕃所封的“萨当汗”,译为日东王,缅语又意译为utibwa,这一些都是由于云南与缅甸的邦交而产生的名词,在此不作详细讨论了。

而要指出的:段思廉时期,发生了广南西路依智高奔入大理事件(在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从此以后,大理经过广西与宋朝的交往多了,蒲甘国也随着大理与宋朝有联系,周去非的《岭外代答》就记着由广西通过大理至蒲甘的交通。蒲甘国曾经在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同三佛齐国、大食国到宋朝通好(见《诸蕃志》),是由海道去的(又《宋史》记录别有蒲端国,姚楠的《缅甸史》译注以为蒲端即蒲甘者,非是)。蒲甘国王既与大理国建立邦交以后,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蒲甘同崑崙、波斯(勃生)进白象及香物于大理(见《南诏野史》),次年遣使至宋朝(见《岭外代答》《诸蕃志》及《宋史》),议论邦交礼节,尚书省言:“今蒲甘乃大国王,不可下视附属小国,欲如大食、交趾诸礼,从之。”(见《宋史·蒲甘传》)受到宋朝的重视。《明史·缅甸土司传》说:“宋宁宗时,缅甸、波斯等国进白象,缅甸通中国自此始”,按宁宗应是崇宁之误,以为缅甸是时始通中国,乃无知之言。《南诏野史·段正严传》说:“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蒲甘国进金花犀象于大理国”,次年大理遣李紫琮等出使至宋朝(见《宋会要稿》第一九七册、一九九册及《宋史·大理国传》),可能蒲甘国使臣也同去,不见记录而已。《宋史·食货志》及《大理国传》载绍兴六年(公元1156年)大理国献象马,《宋会要稿》第一九九册,《玉海》卷一五四并说:“绍兴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大理、蒲甘国贡方物”,龚鼎臣《东原录》说:“绍兴丙辰(六年)夏,大理国遣使杨贤时彦贲、赐色绣礼衣金装剑亲侍内官副使王兴诚,蒲甘国邀使俄讬乘摩诃菩,进表两匣及金藤织两个,并系大理封号,金银书《金刚经》三卷,金书《大威德经》三卷。”这一次蒲甘国使臣也是随着大理国使臣到宋朝,蒲甘通过大理与宋朝的联系是密切的。

从公元8世纪初年,在洱海区建立南诏,联系了广大区域各族部落,成为中国西南强大势力。就在这时期,骠国的势力也发展起来,以卜罗姆为中心,联系伊洛瓦底江东西的各族部落。南诏和骠国的昌盛,两地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也频繁起来,促进邦交的紧密。更要指出的是:两个区域的联系,不是限于这两个区域本身的问题,还有中国各地与海上各国之间通过这条路联系着,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一作用越后越显得重要,又推动了这两个区域间的关系由线到面,所以元代云南行省与缅甸区域的关系有更大的发展,绝不是偶然的。

载云南省东南亚研究所编《东南亚》198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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