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劫数

李生满腹经纶，十五岁时就中了秀才，可却从此止步不前，因为当时科举考试屡有不公，部分主管乡试的官员卖官鬻爵，他直到二十八岁还没有中举，平时靠在大户人家设馆教书，勉强糊口。

李生仕途不顺，加上家道贫寒，父母早亡，二十八岁还没有成亲，有一天，他下馆回到家中，想到自己生活诸多不顺，不觉悲从中来，自怨自艾道：我李某人寒窗苦读近二十年，也算学问渊博，如今竟一事无成，连个家室也没有，何其悲哉！

他正在屋里悲叹时，门外有一个人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李兄，你终于开窍了，想成个家了，可喜可贺！

来的人是张生，他是李生的同窗好友，家资颇丰，交友甚广，李生设馆教书的那户人家，还是张生介绍给他的，他们两人交情深厚，亲如兄弟，李生年龄稍长为兄，张生小一岁为弟。

李生一看是张生来了，苦笑一声说道：贤弟别取笑我，我就是想成家，也没有媒婆愿意登我的寒门给我说亲！

张生说：李兄，若娶亲聘礼钱不够，我先给你垫上，古人说先成家再立业，乃人之常情，你事业暂时受阻，不能把亲事也耽误了，你总要给老李家留个后吧！

李生知道张生说的在理，没有反驳，但是他拒绝了张生的资助，他说：我这几年处馆，也积攒了百十两积蓄，娶一个寒门小户人家女儿，下聘礼也足够用了，只可惜我一介儒生，不能配一个琴瑟和鸣，读过书的大家闺秀，唉，罢了，罢了！

张生听了安慰他说：李兄也不必过于悲观，你博览众书，学富五车，又有远大志向，早晚会大鹏展翅，一飞冲天，我想世上总有那等有眼光的老丈人看中你，将女儿配给你为妻！

李生笑着点点头说：那就借贤弟吉言了。

过了几天，李生在学馆告了一天假，用红纸封了几两银子，去找媒婆田大姐说亲，田大姐是个热心肠，看到李生来了，热情打招呼说：秀才官人，你来了！

李生说：小生想烦请大姐为我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这是薄礼五两，您先收下，事成后再重谢您！

田大姐知道李生家贫，又功名未成，那有钱有势的人家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只能给他找寒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就委婉地说：秀才官人，我帮你寻亲事可以，不过你可别嫌弃人家没见识，没学识！

李生笑着点点头说：我相信您的眼光，您看着寻吧，我家道贫寒，也不要求什么，只要样貌端正，秉性良善就行！

田大姐说：既然李官人你这么说了，这事就好办了，我尽快给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你先回家等好消息吧！

过了半个多月，田大姐喜滋滋来到李生家，一进门就高呼：秀才官人，大喜！县郊卖杂货的王老翁家有一独生女叫绣娘，今年二十二岁，样貌端庄，勤劳能干。这几年绣娘因为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一直不愿意出嫁，耽误了亲事。如今她母亲已经过世，王老翁开始着急绣娘的婚事，到处托人说亲，但是因为绣娘年纪不小了，他家又不富裕，所以一直没给绣娘找到合适人家。昨天我去找王老翁，把你的情况说了一下，王老翁听说你是读书人，很满意，如果你也愿意这门亲事，这几天就挑个吉日去他家下聘礼，把亲事定下来！

李生心想，只要姑娘愿意嫁到我的寒门，我还挑啥？想到此处，他马上对田大姐说：小生愿意，就请大姐给选个吉日，我好去下聘！

田大姐略一思索，说道：那就定在本月初八！

初八这天，李生把全部积蓄拿出来，数了数，大概有百两银子，他包了五十两做聘金，又拿出二十两买了几包衣服首饰，雇了两个人把聘礼抬到王老翁家。

王老翁看到李生一表人才，说话斯文有礼，心里很满意，高高兴兴收了聘礼，心中暗想：虽说这李秀才不富裕，但一看就是一个温和谦良的人，说话和气，绣娘嫁给他，将来必然不会受气，我也就放心了！

且说他们在屋里叙话时，绣娘躲在里屋帘子后面悄悄偷看李生，发现他样貌清秀，温文尔雅，心里十分满意，暗暗期盼爹爹和李生早日定下迎娶之日！

过了半个月，有一天，张生请李生上街饮茶，喝完茶，两人在街上闲逛散心，忽然遇到了媒婆田大姐，田大姐看到李生后，挤眉弄眼地招手让他两过来，两人走近问田大姐何事，田大姐用手指着前面一个站在摊贩那里挑选珠花的姑娘，虚着声地说：秀才官人，你看见那个姑娘了吗，她就是绣娘。

李生抬头一看，他们前方一丈多远处，正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在挑选珠花，那时绣娘恰好往这边转了一下脸，他仔细一看，绣娘果然姿容秀丽，唇红齿白，张生看见了，也是不断称赞，恭喜李生觅得佳妻。

当时绣娘转头时，也看到了李生，她认出那是她心心念念的未来夫婿，顿时羞得一阵脸红，珠花也不买了，低着头急匆匆走了。

李生看到绣娘容貌美丽，心情大好，他本以为田媒婆肯定夸张了绣娘的容貌，以为绣娘肯定样貌平平，却没想到，媒婆这次没扯大话，他满心欢喜，打算这次秋闱后就去找王老翁商量婚期，如果今年乡试一举得中，岂不是一举两得，双喜临门？

过了几天，李生和张生去郊外踏青，发现绣娘也在那里游玩，他们又惊又喜，这时张生打趣李生说：李兄，那不是未来大嫂吗，看来你俩缘分不浅，赶快过去打个招呼！

李生说：贤弟别取笑我，这万万使不得，她还未进我李家门，冒昧去打扰，不合适。

两个人正在这边说着话，忽然看见绣娘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好像是扭伤了脚，她起身后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按揉脚踝。

李生看到绣娘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担心没人扶她回家，也顾不得礼仪了，急忙走过去对绣娘鞠了一躬说：绣娘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你的脚伤得重不重？

绣娘看到李生，也很惊喜，忍着痛，羞红着脸说：右脚扭伤，疼痛难忍，好像走不得路了！

李生说：不妨事，一会儿我借张贤弟的马车把你送回家去！

绣娘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爹爹昨日去外地贩货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家中只有我自己，不知道能否麻烦官人照顾我几日？

李生听了颇感为难，他说：照顾姑娘，小生自然心甘情愿，只是怕有辱姑娘名声！

绣娘笑着说：官人真是迂腐之人，何必顾虑那些虚名，更何况我将来迟早是你李家的人！

此时张生也笑着说：大嫂果然有见识，李兄，你看嫂子都伤成这样了，你就是把她送回她家，也没人照顾她，不如带嫂子回你家，你照顾几日！

李生只好点头答应，把绣娘扶上张生的马车带回到自己家。

到家后，李生把绣娘扶到自己房间休息。看看天色将晚，他又激动地下厨做了饭菜，端到房中和绣娘一起用饭，两个人本就是郎情妾意，这一顿普通的饭菜，吃起来竟特别美味可口！

饭后，李生让绣娘早点睡觉，他则去书房读书，可是打开书却读不进去，脑海中老是想到绣娘的一颦一笑，他满心喜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躺到书房的小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一睁眼，他吃了一惊，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书房，而是和绣娘一起睡在正房里，他满面羞愧，赶紧爬起来和绣娘道歉，请求绣娘原谅自己的鲁莽。

绣娘故作埋怨说道：官人真是过分，你昨晚三更直敲我的门，我怕邻居听到，只得给你开了门，谁知你就赖着不走了！

李生又惊又羞，他暗想：难不成我有梦游症？怪哉，怪哉！随后，他又对绣娘道歉说：罪过，罪过，都是我的错，娘子放心，我会尽快找丈人去商定婚期，一定对你负责！

绣娘娇嗔道：官人脸皮真厚，谁是你娘子！两个人打趣斗嘴，甜甜蜜蜜。从这天以后，李生下了学就回家和绣娘腻在一起，两人恩爱非常，如胶似漆。

过了几天，绣娘的脚伤好利索了，也不提回家的事，李生自然高兴，他想着丈人反正还得十几天才能回来，如果让绣娘一个人住家里，他还不放心！

时间一晃又过了近二十天，李生觉得这段时间身体越来越虚弱，找大夫开了几剂汤药，喝了也不见好转。他浑身无力，索性和主家请了几天假，躺在家里养病。

张生这一段时间出去游学了，回家路上，他碰到一个朋友说李生病的不轻，他很担心，连家都没回，直奔李生家看他。

看到李生脸色蜡黄，无精打采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了平时儒雅俊朗的样子。张生焦急地问：李兄，十几日不见，你怎么会病得这么重？李生浑身无力，勉强摇了摇手，连话都懒得说了。

这时绣娘端着熬好的药走过来，对张生说：官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突发恶疾，吃药也不见好！

张生看到绣娘后，吃了一惊，说道：嫂嫂，你不是在你家吗，什么时候来的？我刚刚回来时路过县郊，看到你在院里晾晒衣服，怎么你倒先过来了？

绣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语无伦次地说道：哦 ，嗯，我听说官人病了，就来照顾他，我也是刚到！

此时李生脑袋昏昏沉沉，但是也听到了绣娘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说道：娘子又说玩笑话，你不是一直没走吗，怎么说刚来？

张生听得一头雾水，正在发蒙，绣娘赶紧对李生说：官人，你病糊涂了，我是刚来的！说完她就催促张生出去帮忙寻个好大夫，给李生医治！

张生出了李宅，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劲，他想了一会儿，觉得绣娘不可能比他先到李生家，毕竟他可是骑马回来的，绣娘一个小女子，就是现雇马车也来不了这么快，再者说，她和李生还没有成亲，她就是想来照顾李生，恐怕她父亲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张生快马加鞭来到县郊绣娘家，他伸头往院里一看，绣娘正在院里绣花，他立刻反应过来：李生家的那个绣娘有古怪，必是妖孽变化的！

事不宜迟，他怕晚了李生性命难保，急忙一拍马屁股，往县郊的道观赶去。

到了道观，见到清虚道长，他把事情缘由叙述了一遍，央求清虚道长和他一起去李生家看看，去晚了怕来不及了！

清虚道长微微一笑说：施主先行一步，贫道随后就到！

张生快马加鞭赶往李生家，谁知到了门口，道长已经先到了。道长走进院中，冲着厨房呵斥道：孽畜，青天白日竟敢为祸人间，还不出来现形？

假绣娘咬牙切齿从厨房走出来，冲道长骂道：臭道士，竟敢坏我好事！说完张嘴就冲着道长喷了一口黑烟，道长一甩拂尘，黑烟马上随风散去，假绣娘双手忽然变成利爪，朝道长心口抓去。道长大怒，身上闪起一圈金光，把假绣娘震得飞出一丈远，重重摔落在地！

道长怒道：不知悔改的妖孽，我现在就废掉你的百年道行！

假绣娘此时明白自己不是道长的对手，赶忙跪地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作恶！

张生此时一直在门口观战，他看到妖孽败下阵来，就不怕了，壮起胆子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害李兄的，赶快将他医好！

假绣娘说：我是县郊后山的黑狐妖，李生去绣娘家下聘礼那天，我正在县郊游玩，看到他仪表不凡，气宇轩昂，就看中了他，才假扮绣娘缠住他。

道长听到这里，怒斥黑狐说：你缠上李秀才，恐怕不只是看上他的外表，你还想借他的精气提升修为，你赶快吐出内丹，让李秀才服下，救他性命！

黑狐跪地拜求道长说：道长饶了我这一次吧，这内丹是我历经百年练成的，一旦给他吃了，我就得重头开始练！

道长一甩佛尘，厉声道：孽畜，再狡辩，我现在就收了你，让你连重头开始的机会也没有！

黑狐妖这才苦着脸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小巧的黑狐，黑狐张嘴里吐出一颗红丸，红丸漂浮在空中，张生急忙抓住，拿到屋中让李生服下。

黑狐妖眼看着张生拿走自己的内丹，心疼得不得了，眼巴巴朝屋里望着，此时，清虚道长对狐妖说：孽畜，还发什么呆！赶紧跟我回山去，修炼正道，若再私自下山作恶，我决不轻饶！

李生服下黑狐内丹后，没两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养了几日，就完全康复，他觉得通身舒服，身轻如燕，精神百倍。

几个月后，李生参加秋闱，轻松中举，因为这次他遇到一个举贤唯才，两袖清风的主考官郑廉大人。

郑大人阅卷时看到一篇文章三观端正，文笔卓越，才华横溢，十分赞赏，就评了该文章考生为第一名，这篇文章正是李生所做！

李生中举后，就去绣娘家议定了婚期，将绣娘明媒正娶，娶回家中。绣娘虽然不识字，但性格淳朴温和，勤劳贤惠，李生很是喜欢，闲暇时就教绣娘识文断字。

没多久，李生外放到一地做了父母官，要带绣娘去上任，走之前，他含泪和好友张生告别。

李生和张生一直互通来往，做了一辈子的至交好友，在当地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