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二八叔(散文)

小时候家里添置家什，父亲总是请隔壁木匠二八叔。

那时，二八叔三十几岁，由于长期干体力活的缘故，看上去与他的实际年龄明显不协调。二八叔留着“特务式”的发型，长长的胡须布满消瘦的脸庞，平日里拿着一个磨得发亮的银色烟筒，在大厅旁若无人地猛吸着水烟。

二八叔膝下有二男三女，算命先生说他大儿子不好养，所以早早就把那个大的送给人家了，二儿子淘气不想念书，小学没毕业就随父母干农活，倒是小女儿很乖巧，瘦瘦的个头，取名阿娇，与我年龄相仿。

二八叔为人憨厚、诚实，谁家需要木工活有叫必去，而且价格合理，遇见本姓家族的甚至不收钱，常常看见他与人家在大路口推推搡搡，不知道内情的外人还以为他们在吵架。

二八叔有一套家俬，斧子、刨子、锯子、墨盒等，据说是他师傅临终前遗留给他的，也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了。当时的房子，房梁、椽子都是木头搭建，门窗户扇也是木头制作的。

农村生活贫瘠单调，我经常在看二八叔将一根长木头固定在长板凳子上，双手握着刨子，沿着长木头刨去，一片雪白的木花便呈现于眼前，散发着新鲜木头的芳香。

我很喜欢把那些薄薄的、翻卷着的木花，放在掌心，犹如观赏盛开的梨花。刨好了木头，二八叔用墨斗在长木条上划线。他将墨绳的一头用铁钉固定在木头上，然后使劲从墨盒里拉出一段墨绳，大约有木头长，用手拽紧，固定在另一头，再提起墨绳，用手弹一下，一道笔直的墨线便印在木头上……

二八叔还会做许多家具，比如木桶、碗柜、澡盆、衣橱，那时，常看见他背着那套家俬往返于村头村尾、田间地头。

二八叔的小女儿阿娇上初中那年，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为了提前到十几里外的中学念书，搭上了邻村一部手扶拖拉机往学校赶。山区小路湿漉漉的，那天雾气也大，能见度才5米，司机在拐弯的时候不慎坠入深沟，阿娇一松手就翻下车来，头部撞向路边一块大尖石，当即就没了呼吸……

二八叔家人闻讯赶来，抱着阿娇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声嘶力竭。路人见了也纷纷掉泪。

从此，二八叔变得沉默寡言，可仍然日复一日地出工，而且更加卖力。余休时，常常看见他望着某个地方出神，烟筒灭了许久也忘了换烟草，看见与阿娇年龄差不多的女孩从他视线擦肩而过却又眼睛一亮，直到女孩渐渐远去才回过神来，而后又摇头叹息。

伤痛伴随二八叔过了十几个年头，直到有了孙子后脸上才逐渐有了笑容。

如今，二八叔已七十好几了，也早已不做木工，每次回老家，总能看见硬朗的他站在老屋门口，看到我回家，迎上前乐呵呵地与我拉家常。很想问问他是否怀念他的刨子、斧子、锯子。

童年生活的记忆里，我那古朴的乡村，总能望见二八叔背着刨子、墨盒走进建房的人家。每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的眼眶湿漉漉的，是他用勤劳的双手，建设我那曾经贫瘠的山村；是他素朴的装扮，在我最初的生命里让我度过那段单纯且有感悟的时光。

如今，他离我们的视线渐行渐远，只留下驼梁的背影，或已尘封在我记忆的长河里。

我时常想，随着父辈们的逐渐老去，我们中国的传统手艺还能继续传承吗？而看似过着幸福生活的我们失去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