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回我们说到，罗马人收拾完萨莫奈人，意大利半岛的土鳖王都被罗马人按在了地上，同时罗马人也基本统一了意大利北方地区，因为从阿尔卑斯山以南一直到那不勒斯地区，基本都是本地土著的势力范围，随着罗马人一统土著部落，意大利半岛北部基本都落到了罗马人手里。而前面我们也说了，当时的意大利半岛无非就两拨人，一波是本地土鳖王的部落，还有一波就是外来的移民建立的城邦，现在罗马人摆平了其中的土鳖王部落，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碰上这些移民城邦。由于这些移民城邦绝大多数都是当时的希腊人建立的，所以接下来的罗马人将要面对的就是希腊人和希腊文明。罗马人和希腊人的第一次战争，是围绕一个叫做塔兰托的地方展开的。塔兰托是由斯巴达人建立的殖民城市。之所以建立这座城市，大的背景就是我们前面反复提及的希腊历史上的两次海外大移民。当时希腊本土的斯巴达人逃难来到了意大利半岛，在“长筒靴”的根部登陆定居，这便是塔兰托最初的由来。当时这批斯巴达人来到意大利的时候，罗马还没建立，也就是说，塔兰托这个地方，历史比罗马还要悠久。由于塔兰托的地理条件非常好，是天然的深水良港，很快这里就变成了地中海的商贸重镇。成为了意大利南部所有希腊城邦中最大的一个，人口最多，商贸最发达，经济体量最大，同时与希腊本土的联系也最为深厚，在当地希腊城邦看来，塔兰托是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现在罗马人南下，遇到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这个当地希腊人眼中的带头大哥。如果你看了我们前面的文章，你一定会认为，这一次罗马和希腊人开撕，一定是罗马主动打上门去。因为罗马是一个崇尚武力和荣誉的军国主义国家，希腊城邦那么繁荣，罗马看见了还不口水掉一地，所以肯定是罗马上门打劫嘛。要知道在当时的罗马人的心中，希腊就如同今天很多无脑中国人对美国的崇拜一样，那是灯塔、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在罗马，给希腊当癞皮狗的人比比皆是，在当时的普通罗马人心中，希腊人就跟他们的老师一样，教会了他们太多东西，罗马人怎么可能对自己心目当中的偶像轻易动刀子呢？既然不是罗马人主动挑起的事端，那么这两波人又是怎么掐起来的呢？前面一篇我们说过，萨莫奈人生活在那不勒斯一带。经过四十年的战争，罗马人干倒了萨莫奈人，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那不勒斯地区。今天的那不勒斯是南部意大利第一大城市，人口100多万，是意大利重要的港口。但是在当时，那不勒斯没这么牛逼，这里只是希腊人为了开展贸易建立一个小据点而已，希腊人并不住在这个地方，这里主要生活的居民还是萨莫奈人。随着罗马人的到来，那不勒斯与罗马就产生了奇妙的互相影响：罗马人来到了这里，自然也会把路修到这里，而反过来，修了路之后的那不勒斯，给罗马反向输出了一样重要的理念：海洋。那不勒斯是海滨城市，而整个意大利也是深入地中海的一个半岛，所以这里所有的城市或多或少都要和海洋打交道，虽然罗马人是陆地民族，但是随着罗马人的势力不断扩大，罗马人早晚有一天要学会和海洋打交道，这是必然的。当罗马人来到南部意大利的那一天起，注定了罗马人将从陆地走向海洋，而那不勒斯，正好充当了媒介与桥梁的作用。当时的那不勒斯，有着很好的航海基础设施，包括商船、港口、船坞、水手， 而居住在那不勒斯的萨莫奈人也手把手教会了罗马人航海，这一切都让罗马人感到兴奋和新奇。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罗马人从零开始一步步学习向海洋拓展。事情是这样的：公元前283年，有10艘罗马船突然出现在了塔兰托的海面上。他们之所以出现在塔兰托附近，是因为遇到了海上的风暴，没处藏身的罗马船，只能硬着头皮开进了塔兰托港，要求进港避难。当时的罗马和塔兰托，由于历史原因，双方是签过互不侵犯条约的。因为当时的罗马需要专心对付北方的土鳖王，这个时候最怕有人后面捅刀子，所以为了解除后顾之忧，他们主动找到了塔拉托，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这样一来罗马人就能够腾出手全力对付北边的土著部落。由于有了这个背景，再来看这10艘罗马船突然出现在了塔兰托，还要求进港避难，这就产生了问题：在罗马人看来，我遭遇海上风暴，要求避难合情合理，况且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没想过什么歪脑筋，塔兰托人应该施以援手；但是在塔兰托看来你这不打招呼就来了10艘船，就是违约。因为你船上装了什么东西，还有你罗马人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鬼才知道，如果我贸然放你们进来，万一出什么事情，整个城市都得跟着遭殃。如果事情只是发展到这一步，还不至于到动刀子的程度。但是接下来塔兰托人干了一件十分冲动的事情：塔兰托人包围了这10艘船，然后照着罗马人往死里打。最后的结果是，10艘罗马船中的5艘当场被击沉，海员全部遇难，而另外5艘拼尽全力才算突围，捡回一条命。你不同意他们进港，关在门外就是了，干嘛要杀他们？你塔兰托还没有搞清楚罗马人的真实意图就这么贸然的发起了攻击，这是几个意思？再说你稍微的头脑，想想就知道，罗马人根本不可能是来侵略的，原因很简单，塔兰托是什么地方，那是南部意大利综合实力最强的城市，如果罗马人真想动手，怎么可能只派10艘船？你当罗马人船上装的都是美国队长吗？然而大祸已经酿成，自己人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罗马。元老院震怒，但是元老院没有失去理智，他们认为可能是塔兰托人对罗马人有误会，如果真是那样，解释清楚就行了，没必要开战。所以元老院在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先派出外交团去塔兰托走一趟，一方面是去了解情况，说明问题，另外一方面，要求塔兰托对死难人员进行赔偿。平心而论，罗马人提出的这两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如果塔兰托人能够冷静下来，和罗马人好好谈判，这件事情也就可以翻篇了。塔兰托人根本没想过要谈判，面对罗马外交使团，他们的处理方法很简单，滚。而且更欺负人的是，塔兰托人嘴上还不闲着：他们一边驱赶罗马人，一边还嘲笑他们的希腊语有口音（当时地中海世界的通用语言是希腊语），就好像今天城里人嘲笑乡下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消息传回罗马元老院，这下篓子捅大了：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还能忍，那就不是罗马人了。于是，人类历史上罗马人和希腊人的第1次对决就这么上演了。罗马人宣战了，塔兰托人只能接招。但是塔兰托人在打仗方面，显然经验值不够。别看塔兰托是斯巴达人建立起来的城邦，但是塔兰托人跟斯巴达人的性格，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斯巴达是希腊世界头号“山炮”，然而塔兰托却是个十足“娘炮”，几乎没经历过什么战争，凡事都喜欢拿钱解决。这个城邦常年经商，有的是钱，再加上意大利半岛南部和希腊半岛或者罗马周边不一样，一直很太平，没什么战争困扰，舒服日子过惯了，塔兰托老百姓的技能点全都点到了商业、艺术这些天赋上面，对战争一直不太感冒，塔兰托城甚至连像样的军队都没有，凡是遇到战争，老百姓第一反应就是拿钱找雇佣军，让别人替自己流血。不过塔兰托人虽然懒，但是起码的智商还是在线的，他们知道罗马人跟一般的小喽啰不一样，一般人小角色肯定摆不平，像罗马这种大Boss级别的对手，外援也得是大佬才行。所以塔兰托人把眼光瞄准了希腊本土，花了大价钱请了当时希腊第一猛男：伊比鲁斯国王皮洛士。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皮洛士又是何方神圣，怎么当得起“最强外援”这个称号呢？要把这位老兄说清楚，我们还得回顾一下前面马其顿帝国的历史。前面我们讲马其顿东征的时候，说到过继业者战争（ The War of HisSuccessors），一代雄主亚历山大大帝在东征途中病逝于巴比伦，年仅33岁。由于亚历山大死得太突然，没有指定继承人，而他留下的帝国又太大，这就让他身边的那一帮骄兵悍将陷入了长达19年的你争我夺，这19年间发生过4次重大的火并，史称继业者战争。这4场继业者战争的大概经过，我在前面有过介绍（希腊世界的终曲1：继业者战争）。而这个皮洛士就是在这19年的继业者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年轻将领。这个皮洛士出生于马其顿的顶级贵族家庭，和我们前面讲马其顿故事的时候提到的帕曼尼奥家族、安提帕特家族、阿敏塔斯家族属于同一个级别。而且，皮洛士的家族和亚历山大大帝的关系还有一层特殊性：他们来自伊比鲁斯，亚历山大那个强悍的老娘奥林匹娅斯和皮洛士的家族有血缘关系，所以这个家族和亚历山大大帝一家也沾着亲戚。如果细究起来，皮洛士得管亚历山大叫一声舅舅。亚历山大去世的时候，这个皮洛士还不到10岁。随后亚历山大身边的这帮大（流）佬（氓）们就开始了互掐模式，皮洛士一家和当时的“独眼王”安提柯走得很近，因为安提柯的儿子德米特里的老婆就是皮洛士的姐姐。这样一来，皮洛士就得管安提柯叫大伯父。我们前面说过，安提柯这个独眼龙战斗力相当恐怖：最辉煌的时候，他一个人占据了马其顿帝国3/4的土地和一半的财政收入，以至于其他三个大流氓不得不在第3次继业者战争中联合起来群殴这个独眼龙，然而就算这样，安提柯一个打三个也没怂，两边打了个平手，逼得对方搞了个妥协方案草草收场。皮洛士本身天性聪颖，悟性极高，又是在这么个猛人身边长大，你可想而知他的进步有多快。等到安提柯去世之后，皮洛士投奔了当时继业者战争中的另一个大玩家：埃及王托勒密。托勒密是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瞧出了这小子不是凡人，没怎么犹豫就把亲女儿嫁给了他，接着他给了皮洛士一支军队，让他跨过爱琴海回到马其顿。托勒密之所以这样做，因为当时的希腊本土也受到继业者战争的波及，乱的一塌糊涂，托勒密给女婿军队，就是让他回去参与瓜分希腊的。而年轻的皮洛士在老丈人的资助下，回到希腊一顿操作硬是从卡山德、利西马库斯这些老鬼手里，把家乡伊庇鲁斯给夺了回来，并且还剑指马其顿，差点让当时的马其顿王卡山德领盒饭。作为一个后生小子，能和这帮亚历山大带出来的将领掰腕子还不落下风，足可见他的实力。当继业者战争结束的时候，马其顿帝国也一分为三，非洲部分被托勒密瓜分，随后传给了儿子，亚洲部分被塞琉古的儿子安条克拿走，而欧洲部分，就是皮洛士和自己的外甥安提柯二世共同瓜分。在这些人中间，只有皮洛士一个人是靠军功打出来的，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沾了父辈们的光。所以，可以说在亚历山大的继承人中，皮洛士是最强悍的一个，没有之一。也许你会认为，面对这么一个猛人，罗马人麻烦大了。但是事实上，罗马人摊上麻烦不假，但是罗马人解决麻烦的方法却是相当的经典，经典到罗马人甚至还给西方世界留下了一个成语，叫做“皮洛士的胜利”（Pyrrhic Victory）。皮洛士接下了请求，很快就集结了一支2.65万人的步兵军队，外加18头大象，坐船登陆塔兰托。另外一边的罗马人集结了2.4万人的军队，其中罗马人只有8000人，另外的1.6万人是各个土鳖王支援的部队。两边的第一次交手发生在塔兰托城外不远的一块平原上。当时的罗马人并不知道对手有几斤几两，但是一交手马上尝到了厉害，就几个小时，罗马人完败，损失了8000人。这一下希腊人士气大涨，皮洛士决定乘胜追击，朝着罗马方向进攻。皮洛士不愧为希腊第一猛男，一路长驱直入，见人杀人，见佛杀佛，大军很快杀到了罗马城外60公里,希腊人站在高处，肉眼都能看到罗马城了。此时的皮洛士信心满满，觉得罗马就是自己的嘴边肉，随便啃啃就能吃下去。不仅是因为罗马人全民动员，把城里所有还能跑的男人、包括奴隶都送到了战场上，而且罗马周围的一帮小弟，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着心跟在罗马大哥屁股后头和希腊人死磕到底。这让皮洛士很不理解：罗马人和我玩儿命，这可以理解，毕竟是保卫自己的国家嘛。但是你们一帮罗马的奴才怎么也这么来劲？难道你们忘了罗马人当年是怎么征服你们的吗？跟我合作可以干掉罗马，然后你们就自由了，你们搞不懂吗？你们怎么对罗马这么忠心，都是受虐狂吗？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如果你看过我们上一篇文章，就应该知道答案：罗马人对拉丁同盟的运作相当成功（走向共和4：重装上阵）。前面我们说过，罗马人对拉丁同盟进行了重大改革，一方面他强化了对小弟们的绝对控制，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作为带头大哥，他也为拉丁同盟做了巨大贡献，他开山修路，连接各个城邦与罗马的关系，大力发展经济，让全体小弟都搭上了罗马大发展的快车，享受发展的红利，这些投入都是罗马人正金白银掏出来的，同时罗马人放开了公民权，让这些小弟们上到土鳖王，下到普通公民，都能够享受罗马人的同等待遇，不用担心因为是曾经战败者而低人一等。搞明白了这一点，就能够想明白皮洛士想不明白的问题：这些人之所以铁了心跟着罗马干，因为保护罗马就是保护他们自己。一旦希腊人打下了罗马，在希腊的制度中，只有父母双方都是希腊人才能获得希腊公民权，其他的人永远都是二等公民，甚至三等公民，不可能像现在的罗马人一样对他们一视同仁。看到这里，相信你也能够明白为什么罗马人要花那么大的心思和资源去打造“拉丁同盟”的良苦用心，为的就是在国际舞台上维持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圈”，能在自己危急关头多几个帮手。其实现在的拉丁同盟给罗马的帮助还只是开胃菜，到了后面的第二次布匿战争中，你会更加深刻领略到这个“朋友圈”的厉害之处，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回看今天的西方国家，就能够明白这帮家伙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结盟，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从罗马人这里学来的。因为有了“朋友圈”的支持，当皮洛士和罗马城正面硬刚的时候，他想象中的“百姓单食壶浆以迎王师”场面压根儿没出现，相反他的军队出现在哪里都不受待见，明明近在眼前的罗马城，怎么都打不下来。有战争就会有伤亡，有了伤亡就得有兵源补充，这就成了皮洛士的最大软肋：人家罗马人虽然处处挨打，但是后勤不缺，兵员充足，死多少人都不在乎，而你皮洛士的兵，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希腊家里带过来的，在人家的地盘上作战，死一个就少一个，你皮洛士是牛逼，但是后勤出问题，你又能牛逼多久？所以罗马人就看准了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跟皮洛士玩起了消耗战。接下来的几年，罗马和皮洛士之间的战斗出现了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一方面，每次皮洛士都能打赢，但是每次打赢都损失一点兵力，另一方面，罗马屡战屡败，但是死活不投降。这次战败了回家养个几天，补点兵下次再来，然后继续失败，接着继续回去养着，攒够兵再来，对于皮洛士而言，罗马人的这种战术相当流氓，跟牛皮糖一样没完没了。但是站在罗马人一边，这种战术相当成功：几年下来，皮洛士回头一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年年打胜仗，但是人是越打越少，局面越来越被动，压力也越来越大。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皮洛士就会从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中走向完蛋。想明白的皮洛士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但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击败罗马人，百般无奈之下，他选择了妥协。公元前275年，一代名将皮洛士灰溜溜撤出意大利，带着仅存的8000名希腊士兵回到了故乡伊庇鲁斯。现在我们可以回答上面提出的问题，什么是“皮洛士的胜利”（PyrrhicVictory）：就是那种表面上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得不偿失的胜利，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讲叫做惨胜。以后大家和洋鬼子聊天，如果你听到这句“皮洛士的胜利”，千万不要以为人家在夸你，没准是在讽刺你。罗马把塔兰托纳入了同盟，但是由于塔兰托的地理位置太特殊，罗马这一次并没有放手不管，而是在塔兰托进行了驻军，并以此为依托，组建罗马的海军部队，塔兰托因此也就成了罗马的海军基地。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今天的塔兰托港，同样是现代意大利海军的基地。而随着塔兰托被纳入罗马版图，意大利从南到北，几乎所有的主要城邦全部被罗马拿下。地图上看，亚平宁半岛这只伸向地中海的靴子实现了历史上的首次统一，接下来罗马人的眼光就放到了靴子脚尖部分的那只“足球”：西西里岛。而以西西里岛为开端，接下来引发的一连串故事，将是1200年罗马史上最为精彩的战争历史。这段战争历史也是罗马从一个小国走向世界级大国的成人礼，这场成人礼让罗马刻骨铭心，也让罗马脱胎换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