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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秀才造反 清顺治二年（1645），六月的宁波时晴时雨，山清水绿，月湖诸洲佳景各宜，但谁也无心欣赏这江南的烟雨柳汀。因时局混乱，清军入浙，明州府的官员准备献城投降，消息一经传出，却遭市人纷纷唾骂。人们步履匆匆，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剃发令”一出，生怕厄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但闹市区城隍庙的一次集会，却吸引了不少宁波人的眼球；以县学街一带的郡庠生和文昌书院的一些学子为主，犹以贡生董志宁为首，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鼎、毛聚奎等六位庠生，遍访甬上乡贤，倡议举旗，但众多士绅，竟没有一人敢于附议。一时被人目为“六狂生，一稚卿”。 稚卿是谁？宁波江东栎木庙后有潜龙漕，此地地脉自慈溪骠骑山（今江北马鞍山）而来，为城东簇胜之地，前人有诗赞道：“骠骑山头云，散作千红药。飞渡东江东，水中长绰约。”世居在江东的钱氏也因此被称为“芍庭钱氏”。在明200多年间，芍庭钱氏英才辈出，声名远扬。其中钱管、钱奂、钱若庚、钱启忠、钱敬忠、钱肃乐、钱肃范、钱光绣、钱肃图为钱氏九望；钱氏诸贤中，影响最大的是钱安和钱肃乐。燕王朱棣靖难之役后，钱安身为韩王府纪善，被召南京，拟将重用，但他不畏权势，全身而退。始祖的风骨和情操，从此成为芍庭钱氏的一面旗帜，一种家传的精神，影响着钱氏各代的弟子们，使之在家国灾难、民族危亡时刻，闻难而起，慷慨赴义。 钱肃乐（1606—1648）字希声，一字虞孙，号止亭，明崇祯十年进士，官居刑部员外郎，曾因严惩豪奴黠吏而名列江南考绩第一。清兵下杭州，受明州诸生推拥起兵；鲁王监国初拜太仆寺卿兼右副都御史。次年浙、闽失守，他飘泊于海岛，在福建拥鲁王继续抗清，官拜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钱肃乐年方四十，忠贞清介，因愤国事日非，无力回天，适丁忧在家，正咯血染病；十日从东湖庐舍乘轿至城，途遇董志宁等诸生，举义之事一拍即合，是谋遂定。于是广发英雄贴，联络本地巡防营兵，一面派出使者，寻找明王后裔，一面招募各地义军，商讨守防方略。一时也引得众多莘莘学子和慷慨激昂之士的拥戴。 闰六月十二日，甬上士绅和诸生在宁波城隍庙举行集会。那天，群情激愤，百姓聚观者成千上万，宁波知府朱之葵、同知孔闻语也来观察动静，并以新朝地方官名义递上名札；不明真向的一些市绅纷纷予以施礼，以为是父母官。名札传到六狂生手里时，钱肃乐拂衣而起，撕碎了扔于地上，人群中爆出一片嘘声，朱之葵和孔闻语吓得灰溜溜逃走。随后，有一些学子上台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 自我大汉立国以来，垂一千七百余年，农耕渔樵，礼义忠孝，百姓安居乐业，皇道昌隆，天运祚兴，汉民族从未有如此之劫难，生灵涂炭，形诸水火；纵观汉晋隋唐，五代十国，二宋大明，中虽有南北朝五胡乱华，蒙蛮入主中原，国祚二度鼎革，但汉脉昌隆，文脉传承，外夷终被同化，天佑华夏。而今国运乍变，皇室蒙难，国土沦丧，狄夷嗜血；但人心思汉，朱明玉牒未衰，江南半壁河山犹在，大明赤子忠臣犹在；凡我朝官庶黎民，文不惜财，武不惧死，同心同德，中兴有望，驱逐鞑子，还我汉室…… 也有附议者上台大造声势：江浙有钱塘之险，据江而守，天然屏障；东南有辽阔海域，进退自由；山川雄峙，据险而成犄角；志士仁人辈出，天赐物华，审时势而谋韬略，挟奇策而出神兵，据江浙而联闽粤，溯长江而控江淮，坐拥半壁江南，拨乱世而平天下，传羽檄而起榛莽，建金瓯而铸禹甸，定鼎中原，未可知也。 更有士人发布时局新闻：余姚人孙嘉绩，曾任兵部郎中，见宁绍道望风欲降，于本月初九日，聚众数千人，在衙前杀摄印官，率众抗清，首举义旗。同邑熊汝霖者，曾任户科给事中，被推为盟主。邑人黄宗羲曾为复社巨子，已率诸弟子变卖家产，集黄竹浦民六百，组织“世忠营”以随孙、熊共同抗清。更有余姚人陈遵谦，急公好义，聚义兵而杀会稽县令，诛虏使而举义旗…… 亦有南逃士人上台控诉清兵暴行的，自甲申五月清兵攻占北京开始，清兵暴行，惨绝人寰，“剃头令”更是辱我中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孰敢轻意毁伤。因拒“剃头令”，嘉定、扬州、江阴相继被围，杨州城破之后，屠城十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军民死伤何止几十万。满清以血腥屠戮征服人心，嘉定、江阴诸城已血战旬月，誓死守城，不惜以以血肉之躯填壕筑城。时下，清兵入浙，省城已陷，会稽、明州危在旦夕，身为大明子民，焉能熟视无睹，任其宰割。 台下观者数千人吼声雷动，有布衣戴尔惠者大声呼吁，“何不竟奉钱公起事！”观者齐应，遂拥入巡按署中，设座参拜。 钱肃乐一番谦让，用手示意众人安静，双手抱拳而作揖曰：“钱某何德何能，安敢博父老学子垂青，滥膺大任，心中抱愧，恐有辜于父老之期望，虽肝脑涂地，难报皇恩以万一，于时局无补，于大明社稷无益。钱某虽久习吏事，但与行阵布防，运筹帷幄，相去十万八千。某之初衷只在发起与推动，安敢有非份之想，觊觎名位，滥竽充数，还请父老另选贤能。” 众人哪里肯依，唯此一途，别无它求。因此纷纷劝说，先生既有政声，又称贤能，况是里中清望，堪当大任。某等后辈，定遵先生之教谕，同心协力，唯先生马首是瞻。至于领兵布防，自有诸多将军，先生自可放心谋事。宁波府现有参将黄斌卿、张名振者，驻防翁州、石浦，手下兵丁近万，正在赴甬途中，有望附议。邑人熊汝霖日前已从慈溪募兵数千，会合余姚孙嘉绩，先期举义。只要先生肯主事领头，兵员一事，一呼百应。 顷刻，有海道、守城营兵数百人，不约而至，于是共同举义。钱肃乐见众人诚心拥戴，怕却之不恭，遂起身长揖：“多谢诸位抬爱，在此家国危难之际，拯俚民于水火，无论秉政与否，当属义不容辞；某虽不才，但拳拳之心可鉴，忠君爱国初衷不改，个人生死荣辱事小，当以浙东抗清为重，以大明复国为首事，一心一德，矢诚矢忠，还望诸公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乘时建功立业，功在社稷。钱某既已应允，当把生死置之度外，还望诸位以诚相待，共赴国难，切不可半途而废，或因战事殆亡，而向背屈膝，生死事小，名节为大。” 于是众人跃跃，设案备香，纷纷起誓于案前；皇天在上，神祀在侧，某等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鬼，头可断，血可流，赤忠之心不可负！遂依次举香起誓。 六狂生之首董志宁（？—1651年）字幼安。鄞县人，岁贡生，以名节自励。甬上举义后，奉鲁王监国，授兵部职方郎中。降清乡绅谢三宾靠行贿谋职大学士后，董志宁弃官回家。钱塘兵溃，他复追随鲁王航海，1647年策动“翻城之役”，谋泄而逃海上，舟山城破时死节。 六狂生之一陆宇鼎（1608—1663）字周明，又字赣庵，生性慷慨亢直，喜结交江湖；今聚士数十百人竟向来投，遂捐家产以佐军。绍兴监国时授监纪同知、晋按察副使，兵溃江上后，仍积极为舟山鲁王输送粮饷，为甬上最多。后为冯京第、王翊、董志宁三志士营葬，康熙元年被捕，卒于途中。 六狂生之一华夏（1589—1648）字吉甫，又字嘿农，初以恩贡入太学。乙酉，与董志宁等五人首谋抗清，被时人称为“六狂生”。魯王监国时授兵部司，晋职方，皆不受；请以布衣从军。江上师溃，恸哭归。1647年“翻城之役”再次策动宁波起义，因人告密而被捕牺牲。 六狂生之一王家勤(?—1648年)字卣一，号石雁，以郡庠生师事刘宗周；因共与董志宁、夏华等首倡举义，鲁王监国后授大理评事。1647年同夏华一起策动宁波起义，在鄞州管江庄与清军作战时被捕牺牲。 六狂生之一张梦锡(?—1650年)，字云生，鄞县人。熟于弓矢、戈矛皆习之，故留在军中，举义后初授监纪同知，寻晋侍御使。江上兵溃，他在鄞县大皎山结寨，1650年清军攻山寨时作战阵亡。 六狂生之一毛聚奎，字明山，字象來，鄞县人，慷直多节概，少与弟聚璧並有声名，称西皋双凤。乙酉豫于六狂生之列，寻参瓜里军，以明经授戶部郎，司饷。鲁监国既败，奔走山寨、江海间，累遭名捕，避而免，而家亦遂落。1650年王翊被杀，清兵悬首级于鄞之西门，他偕陆宇鼎、江汉以奇计得之归葬。 邑人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明崇祯十六年中举，善文而好骑射。时年二十六岁，率先谒钱肃乐而附义，受肃乐派遣，奉表台州见谒鲁王朱以海。初授行人司，转翰林院编修，入闽充报使，归绍兴后任侍讲，兼兵科给事中。 于是，钱肃乐效法晋襄公的故事，以黑色丧服着装，誓师起兵，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悲壮的事业。为了抗清，他不惜毁家纾难，将他的九个兄弟带入军中，其中以身殉国的还有他的三个弟弟，钱肃范、钱肃遴、钱肃典，史称“钱氏四忠”。连他年少的儿子翘恭和年仅12岁的十弟肃采也随军而行。 甬上既已举义，巡按署和明州府衙反成了多余，知府朱之葵吓得溜之大吉，只有一名同知参与举事，其它官吏和缙绅既不敢附义，也不敢公开投向清廷，即使有些人想共同举义，但囿于世故，还是稍敛锋芒为好。也有一些人暗中冷笑，乳臭未干，亦想螳臂当车，今日风光，说不定哪天就要杀头问罪。亦有一些人卷起铺盖，弃职归田了，反正大明已亡，另起炉灶吧。而更多的却作壁上观，等局势明朗再作打算。 钱肃乐等一干人众，在巡按署中进进出出，既要安排义军食宿，派人慰劳，又要联络各地驻军附义，派人接洽，还要接待各种归附人士，广泛征求抗清方略。一方面要派员接收府库财物，着手簿藉，向富户派捐钱粮，一方面又要派人接管城防巡营，维持市面秩序，并张榜公布，传谕四方。诸事肇始，千头万绪，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旧朝建制尚存，各城卫所兵丁犹在，且多耿直好义，忠贞不贰。  公告 本文作者郑重声明：未经作者同意允许，任何个人和组织机构不得擅自使用.修改.改编。 
作者简介 李辉
□编辑：木子叶寒 □题词：储吉旺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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