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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房里的幽灵:针对受损的母婴关系问题的精神分析治疗方法(三)

 黄沙流留 2022-06-06 发布于浙江

Selma Fraiberg, Edna Adelson, and Vivian Shapiro (1975)

Ghosts in the Nursery:

A Psychoanalytic Approach to the Problems of Impaired Infant-Mother Relationship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Child Psychiatry. XIV, 1975:  387-421.

翻译:古淑青(CAPA毕业学员)

审校:陈淑芳(CAPA在读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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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REG

在我们的新项目开始的第一周,接到一个紧急要求希望致电Greg的家庭,对3个半月大的他进行评估。Greg16岁的母亲Annie拒绝照顾他,拒绝和婴儿有身体接触,还经常忘了给他买牛奶,用水果饮料(Kool-Aid 和Tang)喂他。她把婴儿扔给她19岁的丈夫Earl照顾。

我们社区的社工机构对Annie一家三代人都很熟悉。行为不端、乱交、虐待儿童、忽视、贫困、学业失败、精神错乱把这个家庭的每个成员都带到过我们社区的诊所和法庭。16岁的Annie代表的是这个家庭的第三代母亲,实际上从心理层面抛弃了她的孩子。Annie的母亲把她的孩子交给了别人抚养——就像她的母亲所做的那样。事实上,Greg的外婆,Annie的母亲,曾经来我们机构寻求帮助。她说,“我不想看到我和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发生在Annie和她的孩子之间。”

我们的成员Vivian立刻致电约好去做了家访。母亲、父亲和Greg都在家。迎接Vivian的是冷漠、沉默而充满敌意的青少年母亲,爸爸则是悲伤而充满困惑的男孩,在那一个小时里,严肃的婴儿从来没有看过母亲。Vivian评估Greg获得了他那个年龄阶段应有的足够发展。随后的发展测试支持了她的印象。这说明婴儿得到了足够的最低限度的照顾,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是爸爸Earl为Greg提供了大部分的照顾。在一小时的工作小节里,几乎每次Greg需要照顾的时候,Annie都会传唤她的丈夫,或者抱起孩子给丈夫送去。孩子在爸爸那里得到了舒适的照顾,而爸爸也是微笑着的。

在这一小节以及接下来的很多其它小节的大部分时间内,Annie一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她肥胖,邋遢、面无表情。很多时候,Vivian看到的都是一个面具,但是当Annie说话时,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毫无控制的暴怒。

她不想要我们的帮助。她说自己和孩子没有任何困难。她指责母亲设阴谋害她,在她的想象中,Vivian也是阴谋的一部分。赢得Annie的信任是头几周工作中最艰难的治疗任务。赢得信任之后,维护信任同样困难。Vivian在这方面具有巨大的优势,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因为我们来进行这项工作之前已经拥有和儿童青少年工作的广泛临床经验。这名青少年母亲公然反抗这些想要帮助她的人,挑衅、激惹、无情地测试、打破约定,躲到另一个地址,一个经验丰富的社会工作者面对这些都仍然面不改色。Vivian等待着赢得Annie的信任。但是,有一个处于危险中的婴儿,仅仅几次探访,我们就明白了这有多危险。

我们开始自问,“Annie为什么不愿意碰触和拥抱她的孩子?”为了找到答案,除了她在早期怀有敌意的时期愿意告诉我们的信息,我们需要了解更多信息。因为总是有Greg在,他的需求都是紧要的,不能等待他的青少年母亲像其他青少年那样,用缓慢的步伐建立治疗联盟。可以非常确定的说,不是对婴儿需求的忽视拉远了Annie和她孩子的距离,医生和公共卫生机构的护士在我们见Annie家庭之前,已经给出了明智的建议。她无法利用这些好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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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启示性的时刻

第六次家访时,治疗师把Annie当作孤独和害怕的孩子来关心,Annie开始诉说她自己。她非常警惕地说,当他的丈夫和其他人认为她没有做好一个婴儿的母亲时,她非常生气。她知道的确如此。她说,无论如何,她从来都不大喜欢抱孩子——从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这样。小时候,她不得不照顾妹妹。人们把孩子扔给她,叫她抱着。她特别想把孩子扔到沙发上。

接着,在治疗师机智问题的引导下,她开始讲述她的童年。我们听到9岁的Annie放学后,就负起了打扫卫生、做饭和照顾兄弟姐妹的责任。职责中的任何疏忽,都会招致她继父Bragg的殴打。

Annie用一种单调的、毫无生气的语气诉说着她的童年,带着隐隐的苦涩。她记得令人恐怖的每一件事的细节。Annie告诉治疗师的不是幻想,不是被扭曲的现实,因为Annie家族的故事确实是在我们社区的保护机构和诊所记录在案的。母亲时不时地离家出走。Annie5岁的时候爸爸死了。她的继父Bragg是个酒鬼,可能也是个精神病。因为微小的错误,他就会把Annie拖到柴房用机床打她。

当Vivian谈到她作为一个小女孩的愤怒、恐惧和无助的情感时,Annie抗拒这些富有同情的说法。她冷笑着,非常强硬。她的妹妹Millie 和她都有此遭遇,当殴打结束时,他们只能嘲笑那个老男人。

这一小节里,在Annie真实叙说她可怕童年经历的过程中,Greg开始焦躁不安地哭泣,他需要关注。Annie走到卧室,把他抱出来。Vivian看到Annie紧紧地把Greg抱在自己的怀抱里,这是六次家访中第一次出现。

这正是Vivian一直等待的时刻。或许这表明,如果Annie可以诉说她童年的痛苦,她就能够变得保护她的孩子。

在Annie俯身接近孩子时,孩子抓住了母亲的头发。Annie似乎一半在过去,一半在现在,她若有所思地说,“有一次继父把我的头发剪到了这儿”,她指着自己的耳朵说,“那是惩罚,因为我是坏人。”当Vivian说,“那对你来讲一定非常恐怖”,Annie第一次承认了这种情感,“是非常恐怖。我为此哭了三天。”

此刻,Annie开始和她的孩子说话。她告诉孩子,他闻起来很臭,需要换尿布。当Annie换尿布时,Greg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玩儿。他旁边的沙发上有一个玩具。那是一个塑料锤。Annie捡起玩具锤拍了拍,轻轻地敲着孩子的头。然后说道,“我要揍你。我要揍你!”她的音调是调侃的,但是Vivian从这些话语中感觉到了不祥的张力。作为治疗师,Vivian还在记录这一揭示性的时刻,她听到Annie对她的孩子说,“当你长大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这已经是这一节治疗的尾声,Vivian说着平息Annie内心狂暴的话语,支持着Annie朝向母亲身份的积极努力,让自己与这个女孩母亲的自我结盟,保护她免受危险冲动的侵害。

但是,当我们回到办公室进行紧急讨论时,我们知道,这不足以保护这个孩子免受母亲的危害。如果Annie不得不依赖她的治疗师作为辅助性自我, 她就需要她的治疗师持续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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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紧急讨论会

我们能怎样帮助Annie和她的孩子?现在我们知道为什么Annie不敢接近她的孩子。她害怕自己针对孩子的破坏性情感。而我们已经从她和孩子戏谑性的游戏过程中看到这些潜意识冲动爆发的迹象。我们不能在Annie自己意识到之前,对她解释这些虐待冲动。如果我们和她的自我合作,持续地压抑这些虐待冲动,Annie就只能远离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我们的患者,我们最脆弱的患者。

我们注意到了这个小节里一个小小的积极迹象。在我们谈论了Annie可怕的童年之后,尽管是用平淡的语气讲述这些情感,Annie就已经抱起Greg,紧紧地抱着他、搂着他。这是我们六个小节中第一次看到母亲和孩子之间的亲近。如果Annie能够记起并讲述她童年的苦难,我们就能够打开一扇门,把母亲从她自己的过去中解放出来,使她能够养育Greg。如果我们能帮助Annie检视她对孩子的情感,如果我们能够引导出那些不可言说的想法,Annie就可以伸手去拥抱她的孩子吗?

如果纯粹作为理论或方法的练习,我们可能在思维上是沿着正确的路径前进的。对个案的思考来自于精神分析的经验,但这不是精神分析。作为精神分析取向的咨询师,Selma回忆说,她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借以防止错误发生的用来构建精神分析性情境和所有条件。

首先,在这个代表婴儿和她青少年母亲利益的疗法中,迅速保护孩子成为最紧要的任务。在所有正常的治疗情况下,我们信赖谨慎的探索;评估患者应对痛苦情感的自我功能和防御结构。作为有经验的青少年治疗师,我们也知道,赢得这个充满敌意的女孩的信任或许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孩子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我们注意到了Annie对痛苦情感的防御,实际上,她记得童年虐待经历,不记得的是她的痛苦。在治疗中释放这些情感,会增加她对孩子见诸行动的可能性,还是会降低这种危险的可能性呢?彻底讨论了这些可选择方案后,我们带着极大的担忧认为,如果焦虑和暴怒没有在治疗中被发泄出来,那么Annie对孩子见诸行动的几率将会更大。Selma回忆说,“对我而言,我内心坚信,那些不能回忆起自己童年的痛苦和焦虑的父母,将会把自己的痛苦强加在他们的孩子身上。但随后我就会想——如果我错了呢?

随后我们在每周一次的治疗中遇到另一个治疗问题。如果我们只在被埋葬的情感王国中工作,我们可以预见到,召唤出幽灵的治疗师将会在移情中被赋予幽灵的可怕性质。我们还必须要为移情幽灵做好准备,恰当的应对这个征途中的每一步。

一年后,当回顾这些讨论会笔记的时候,我们很满意于治疗构想在实践检验中站住了脚。现在我们知道,随着我们治疗的进展,工作的主线都已经充分考虑到。

但是现在,我们将带领你们绕过治疗迂回前进,事实证明对于治疗结果,它和治疗计划同等重要。

在治疗计划的任何部分开始实施之前,Annie就逃离了治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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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ie锁上门:逃离治疗

你应该还记得关键的第六次会谈,之后Annie开始讲述她挨打的童年,我们在那之后召开紧急会议。第七小节是一次家访,那一天,Annie的很多亲戚都来看望他们,我们没有机会单独和Annie讲话。在第八节,Vivian安排了和Annie与Earl的共同会谈,讨论持续进行家访的问题,邀请他们提出问题,讨论他们如何能够最好地帮助贝尔家族。Earl强调说他希望要Vivian继续探访他们。他觉得Vivian正在帮助他们看到Greg发展方面的一些事情,而他们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Annie依旧保持沉默。当Vivian问Annie自己的意愿时,Annie犹豫地说,她希望Vivian继续来。她愿意谈论孩子和她自己。

在这一小时中,Annie自己提起了在第六个小节中谈论的话题。然而,她从谈论害怕Earl开车太快开始了她的叙述,说Earl可能会出车祸,孩子需要爸爸。Greg需要爸爸。这使她开始带有感情地说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当Annie的爸爸在她5岁去世以后,没有人曾经真正的关心过她。她家里有几个男人和母亲住在一起,有六个孩子,是四个不同的父亲所生。Millie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Annie难过地说:“他们不想要我,我也不想要他们。我不需要任何人。”她又一次说起了Bragg先生和她所挨的打。最初,她总是哭,但是他不会停止。后来,她会笑,因为她不再感到疼痛。他用机床打她,直到机床断了。

父亲去世后,Annie的母亲就消失了。她到另一个城市工作,把孩子们丢给了一位老妇人。为了惩罚这些孩子,老妇人把她们锁在房子外面。

她记得有一天晚上,Millie和她在冰天雪地里被锁在外面,她俩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她的母亲似乎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使是母亲回到家里,也还是去工作,即使她不工作的时候,好像也不在她们周围。

Vivian非常同情地听着这一切。她说,孩子是需要保护的。如果没有人保护,他们会感到多么害怕。Annie是多么想念母亲和母亲对她的保护。或许,对于Greg,她可以成为一个不一样的Greg妈妈。她觉得自己必须保护他吗?Annie回答:“当然。”

Vivian非常温柔地说起Annie童年深深的不幸和孤独,在童年时代失去了那么多,她要成为一个年轻的母亲是多么艰难。Vivian和Annie达成一致,她们将在未来的家访中将讨论这些事情。

Vivian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家访。澄清治疗师的角色,Annie和Earl承认他们想要为自己和孩子寻求帮助。对于Annie而言,伴随着回忆,她开始允许自己去感受,但是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这终究会来到。

这次家访之后,Annie拒绝去看Vivian。很多的预约被打破。已经约定好,但是Annie却不在家。或者Vivian到了门口,屋子里有人在活动的迹象,Annie却拒绝开门。准确的说,Annie把Vivian锁在了门外。

在来访者把治疗师挡在门外的这样一个时候,理解移情阻抗的本质根本起不到安慰作用。知道门后其实有两位来访者,其中一个是个孩子,这时候感觉会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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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童年恐怖事件的记忆在上一次咨询中浮现出来,最初的情感也必定出现——在治疗时段里没有出现,而是出现在治疗之后——治疗师成为无法名状的恐惧的代表。Annie不记得或者没有体验到被Bragg暴打过程中的焦虑,但是这个焦虑依附到了治疗师身上,而Annie逃开了。Annie不记得在妈妈抛弃家庭之后,那个照顾她们的女人把她锁到门外的可怕经历。为了确保不会记起这件事情,幽灵和Annie的自我共谋,把Vivian锁到门外。Annie不记得被母亲抛弃的可怕经历,但是这个体验在移情中被再度激起,创造出了这一治疗师肯定会抛弃她的情境。

我们自己也非常无助。但这并不是说分析性的领悟是没有价值的。理解所有这一切为我们提供了控制反移情的方法。我们不会抛弃Annie和她的孩子。我们理解这挑衅的、强硬的、粗野傲慢的青少年姿态背后的痛苦,能够对焦虑而不是防御做出回应。

我们唯一缺乏的是能从领悟中受益的来访者。还有一个比母亲处于更加危急的状况中的孩子。

Vivian被锁在门外的两个月之中,来自祖父母、家访护士和其他人的消息通报加剧了我们的恐慌。Annie表现出了恐惧症状。她害怕独自一人呆在家里。而且她又怀孕了。Greg看起来是被忽视了。他一直遭受上呼吸系统疾病反复发作的痛苦,没有得到医疗护理。爷爷奶奶非常担心Greg,告诉Vivian说Annie在和Greg玩粗暴的游戏,抓着Greg的脚踝旋转。

我们对Greg的担心促使我们做出非常痛苦的决定。在我们的医院和社区中,我们有伦理和法律上的义务,向保障服务中心报告忽视、疑似虐待、事实虐待的个案。在家庭拒绝治疗方案的情况下((如Annie这一案例),上报是强制性的。法律是明智的,但我们在行使法律责任时,将给Beyer的家庭带来另一个悲剧。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不仅对这个家庭,对Vivian和我们整个团队来说都是。对临床治疗师而言,他掌握着防止悲剧发生的知识和方法,却无法用来帮助需要的人,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从临床角度来说,解决问题的方法存在于移情阻抗中。探索Annie的负性移情将会阻止进一步的见诸行动。我们都知道如何在办公室里对来访者的移情幽灵工作,即便是那些来访者不愿意与我们合作。可是,当来访者把自己、她的孩子和那些幽灵锁在屋子里,不开门,我们如何对负性移情工作?

现在,为Greg考虑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摆在我们面前的是转介到保障中心的痛苦选择,Vivian想要为Annie和Earl做准备,但是Vivian敲门时,Annie拒绝开门。

作为令人难过的替代方案,Vivian准备了一封信,送到了Annie和Earl以及他们双方的祖父母那里。这封信表达了我们对这对年轻父母和孩子的担忧和深切的关心。信中阐述了我们为进入到这个家庭提供帮助的诸多尝试,并且我们依旧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如果他们觉得我们不能帮到他们,我们则需要为他们寻找其他的帮助,我们将求助于保障服务中心。我们希望一周内得到答复。

我们在几天后知晓了这封信对于Annie和Earl及其祖父母的影响。Annie哭了整整一个周末。她对Vivian非常生气。她被吓坏了。但她在周一给Vivian打了电话。她的声音精疲力竭,但是她努力表达,Vivian信中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会去见Viv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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