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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我在豫南割麦子【郝陆山】

 太行文学l苑 2022-06-07 发布于河南

夏收时节,收割机轰隆隆的声响淹没了那柄锈蚀的镰刀。四十六年前,在驻马店灾区割麦子的经历镌刻在我脑海里,历历在目。

1976年夏收时,我团坦克一营、二营,奉命前往驻马店灾区帮助收割麦子。出征前,每人准备了凉(草)席和换洗衣服。全连四十多人乘坐解放敞篷卡车,准确讲,是人、物混装,在车厢内站立着的人居多。当晚,我们驻扎到驻马店泌阳县板桥与沙河店接壤的一个村庄。

九个月前,我们在这里参加了被称为上世纪,世界上最惨烈水库垮坝惨剧的特大水灾的抢险工作。

板桥库始建于1951年淮河治理时期,1956年扩建加固。1975年8月8日溃坝后, 飞机在河床上播种了麦子。现在,一库成熟的麦浪在涌动着。

灾区畦畦麦田,金灿灿的麦波大海般荡漾,翻卷至天际,与湛蓝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反差。成熟的麦子颗颗杆壮、穗大、籽粒饱满。有沉甸甸的麦穗勾下了头,也有直立的麦穗顶着针尖似的麦芒,空气里氤氲着沁人心肺的麦香。

新盖的红砖瓦房整整齐齐点缀其间。一方方麦田,恍若天堂一张张桌子。灾区新的画卷,是对幸存者的慰藉,是对逝去同胞的最好祭奠。我们目睹丰收景象后,奈何一颗悬着的心,得到些许安慰。

我们抢修过的汝河大桥,已加固修缮。在一望无际麦波里,它仿佛飘浮在海面上的一艘小船,执着地等待着接失联的亲人回家。

我们来帮助灾区收割麦子,不是为了纪念抗洪救灾。因预先我们也不知道会派到这里来。

当乡亲们听说还是去年参加救灾的解放军,前来帮助收割麦子时,附近几个村子都沸腾了。尽管他们还没有从失去亲人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们受到了灾区老乡的真情欢迎。也感受到老乡们对全国各地倾力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恢复生产,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他们把新建好的住房腾出来,打扫得干干净净,硬是要让给我们住,还有送吃的、送物品的,都被我们一一谢绝了。

这次,还是我们这两个坦克营。一个营也就百余人,一人发给一把镰刀,这最简单的农具。农谚有:“麦收时节停一停,风吹雨打一场空。”麦熟抢收不及时,就可能丰产不丰收。上午看,麦穗才麦稍黄,经过毒日一晌暴晒,再看麦穗全黄了。看着连片成熟的麦子,颗颗睁着期盼的眼神,容不得我们有丝毫懈怠。此刻,多么亟需有台收割机啊!环顾四周,根本看不到收割机的身影。当年,石油工人有个响亮的口号:“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只能凭一把镰刀,一把一把地割麦子啦。心里还是急切期盼“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的宏伟目标早日实现!

越是关键时刻,越能体现军人的使命担当。学割麦子,大家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血泡。针尖似的麦芒扎在裸露的手臂上,划出道道血印,但无人叫苦叫累。通过传、帮、带,收割效率很快提高。两个营之间及时开展了割麦竞赛,公开进行挑战,通报战果。连与连之间大力宣扬典型人和事,人与人之间相互摽着干,营造出比学赶帮超浓厚的竞赛氛围。都是年轻人,谁甘愿落后呢?

当时,我是连队最年轻的车长,车里四名成员,三个不同军龄的林县兵。血夜里流淌着红旗渠故乡人吃苦耐劳不服输的精神。一开始我也有压力,虽说割麦子不外行,但是,割麦子不仅凭娴熟的动作协调,还要有耐力。记得有次,在生产队割麦子,我是铆足了劲,可到晌午了,还是落后不少。那时,我绿英小姨是队里顶级的割麦高手。她割得既快又干净,麦茬还低。那天辛亏小姨在,及时帮我解围。

连队的城市兵,和从南方入伍的同志,有的麦苗韭菜辨不清,别说割麦子了。看见金灿灿的麦浪无不惊讶。初学割麦子,动作慢些,割过的麦茬参差不齐,身后留有站岗的(没割尽)。有划破手的,有脚踝被麦茬扎伤的,不慎被镰刀割伤腿的。他们轻伤不下火线,缠块布继续割。一来自武汉市的兵,腰痛得坚持不了了,就蹲着割。我同学路天林,他们村北靠集镇,南邻淇河,耕地少,主要保障社直单位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蔬菜供给。入伍前没有割过麦子,他奋起直追,在竞赛中脱颖而出。“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这句时髦的话,是当时的真实的写照。

为赶进度,我们早晨三点多就起床了。为节省往返路途时间,午饭都送到田间地头。炎炎夏日,万里无云,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一颗树也没有。享受树一会下凉荫,成为一种奢望。也盼乌云遮毒日,又恐阴雨误抢收。太阳在蓝得发暗的天空泼火,我们唯一的期待能有一丝风吹来。太阳烘烤着脊背,地上热浪扑面,熏得喘不过气来。连地里的蚂蚱趴在那里都不愿动弹,就别说我们弯腰弓脊割麦子了。即是站太阳下晒四五个小时,也是一种煎熬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娃娃都会背诵的诗,此刻理解,可谓是:“井底雕花,体会深刻啊!”

热风吹处翻金波,钩镰收尽满地黄。傍晚,人人累得精疲力尽了,营长任永富吩咐宫立森连长:“乘凉爽了再割几垅。” 这好比瞌睡了,要我们再坚持看几页书。月光磨着已不锋利的镰刀,我们认真地一字字、一行行读着,一垅垅、一页一页翻着......

收工再晚,再累,我们也坚持每人背一捆麦子送到生产队麦场。

我们坦克一连主要收割附近生产队的麦子。坦克二连割过板桥水库里的麦子。战友赵启芳回忆起当年割麦子感慨颇多:板桥水库水域面积达22.6平方公里,20年没断流。溃坝后,飞机在河床播种了万余亩的麦子,长势异常茂盛,一节一节的麦杆比筷子还粗,长一人多高。混进麦垅里的蒿草长有两米多。在里面割麦子犹如进入芦苇荡,风吹麦浪看不见人。地面到处有20公分左右的裂缝,上面干土,下面是污泥,不小心脚容易陷下去。这里说割麦子,倒不如说用镰刀砍麦子更确切。往往割一个钟头就需要磨镰刀。连队的备用镰刀不够用,专门安排一人磨镰刀。因板车进不去库里,割倒的麦子还要一捆一捆的背出去,这活儿也不轻松啊!

连续几天高温,大嫂、大妈把瓦罐里赈灾发的那点绿豆,熬成汤,再把仅有一点儿白糖放进去,送到地头,端到战友跟前。因每人都携有水壶,谁也不肯接。大妈端绿豆汤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激动地说:“看你们这么累,大妈心痛呀!”任由眼眶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在场战友的心软了。我当时鼻子酸酸的,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还是杨德勇指导员以下不为例收场。事后安排炊事班逐一奉还。

我们统一穿一套黄绿色的夏季坦克工作服,一双解放胶鞋。一天不知汗湿多少遍工作服,从衣领湿到底襟,淋过雨似的。出的汗浸入眼里涩眼睛。衣服干时,上面绘满了“地图”。自己能闻到身上类似氨水那刺鼻的味道。难以想象胶鞋味与脚汗味混合在一起的那气味能有多冲?麦垅里的灰尘,吸入鼻腔和口腔,擤一把鼻涕,吐口痰,都掺和有黑呼呼的颜色。

这里,没也条件洗澡,睡前只能作简单擦洗。没等地面桑拿似的热气撒去,倒头就睡。真可谓:铺一面大地,

天然地毯氤氲着清香;

盖一床绒绒的云朵,

苍穹屋顶豪华宽敞。

月亮免费照亮,

枕一捆麦秆棉又软,

嘈杂的鼾声权当催眠曲,

伴随酣畅淋漓睡眠......

凭一把镰刀,我们每天都割一亩多麦子。割了半个多月,从未休息过。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一同年入伍的战友,不足20岁,原本长得有点着急,脸和手晒得黑漆漆的,脑袋上箍着块白羊肚擦脸手巾,一老乡问:“他有50岁吧?”闹出个笑话来......

我们完成任务后,准备悄悄撤离。然而,前来接我们的解放卡车到了,被老乡看出了端倪。一大早,老乡们纷纷拎着五花大绑的活鸡,煮熟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鸡蛋,有的甚至把正下蛋母鸡也拎来了。领导反复讲部队“不准拿群众的一针一线”的纪律。而老乡根本不听这些。送不出去就搞突然袭击,追着车,往车厢里投。车上战士忙往车下丢。车辆缓缓走远了,夹道欢送的人群还依依不舍,不肯离去......

大灾显大爱,患难见真情。淳朴善良的灾区人民啊!是极易满足的,是最懂得感恩的。你设身处地为他,他愿把心掏出来报答......

2022年5月30日于洛阳

【作者简介】:郝陆山,笔名山路、鲁山。河南林州临淇镇人,1974年入伍,1988年转中原油田保卫部门,从事交通安全管理工作。新闻爱好者,90年代初,先后被河南交通安全报、中国交通安全报、法制日报等新闻媒体聘为通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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