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多西陵园 菲尔多西[1]陵园遇群童 每个人的相遇,都是因为世界的 一体而相遇。我在这儿早春的陵园瞻仰 在异国的风和阳光融合的愉悦中 洗濯满被身心的尘埃 漫无目的流连,只是解释了 诗歌的慰藉是存在的,就像这儿 大理石基座之上的碑塔 就像为碑塔纹身的古老的波斯语 当我们说,诗歌是一个迷梦,一种虚无 一种朦胧的周旋,他却把诗歌 像DNA一般注入语言内里 他求证的是血缘,国族、风土 和他自己。语言诉诸于哗哗作响的喷泉 池中游鱼、青松,银柳,鸟啼 和万物的发音与人间的会晤 并且时常改变严肃的氛围 一波又一波的孩子们来了,他们 笑闹着,在他渴念的语言中发出 经历了每一次变迁之后 均能安然无恙的音节、音色和音质 这一番合理的因果,令生死暧昧容纳一切 逝水如此湍急,它溅起的空虚 把我的冥思抛得如此之远 但至少,我已经在诗歌中被母语召唤 就在这儿,春风吹拂脸颊 阳光使双眸晕眩的诗国,即便是 世事无望,即便是仅仅为了 与孩子们的邂逅,我也要示出 所有可能,再度退回平静的沉思 [1]菲尔多西有波斯诗圣之称,与萨迪、哈菲兹和莫拉维一起,被誉为'波斯诗坛四柱'。在异族统治的波斯,菲尔多西全部用波斯语著作了史诗《列王纪》,才使波斯语得以完整的保留至今。 哈亚姆陵园 在哈亚姆陵园 哦,我如此谙熟的诗人,在 内沙布尔老城边缘深隐 这儿长长的廊道直通八个棱形柱体 合围的长眠者。陵寝上方白皙的悬铃木 招引着高处二月的风,草坪的积雪 镇定于阳光闪烁的凝思 它生动而且节制,有如那些 用绿松石[2]镶嵌的四行诗 语言中的耀亮,倒使人忘记了 一个在数学深矿掘进的巨匠 不惮于对于永恒的置疑 而释放感官的欲求,在醇酒美人中 发现生命引起的幻觉 我最初的反应是莫名惊讶,这诗篇 几乎放弃了神圣的宗教救赎 而直接投奔世俗的现实 我被光阴准许,到此一探存在的 秘密。四行诗早已变成了一种怀想 像《圣经》一样被反复翻译、复制 在各种语言中风行 它占有的广大无边的地理和心灵 这方形的墓园根本无从比拟 早就听说这儿墓边有两棵开花的树[3] 一棵梨树的花落了,另一棵 桃树的花就开了。我找遍了陵园的 每一角隅,毫无所获的空寻一场 园丁陶菲格指给我一丛被称为 “酒树”的灌木,可能是适时的隶属 仅仅是为了缓解失望之故 我看到一对并不年轻的夫妻 在墓石上放下新鲜的玫瑰花束,然后 长时间地在那儿吟诵 被我们称为《柔巴依》的诗篇 [2]内沙布尔盛产绿松石。 [3]据欧玛尔·哈亚姆的一位朋友尼达米回忆说,在一次饮宴中哈亚姆说:“我坟墓所在的地方,那里树上的花,将每年两次落到我上面。”在哈亚姆死去之后,大约公元1136年时,尼达米去到哈亚姆的坟地凭吊。那是春日的一个黄昏,只见坟头上有一株梨树,还有一株桃树,当时无数纷落的花瓣几乎覆盖坟墓。尼达米想起哈亚姆的话,掩面而泣。 阿塔尔陵墓和肖像 阿塔尔[4]陵寝的邂逅 我不懂,在一个长眠者的言辞里 何以有生命的呼吸之光 我不懂,世间一隅的小小墓陵 何以磁铁般地吸引着远方的心灵 在内沙布尔早春的郊野 我在向你靠近时 遭逢了一群来自异国他乡的朝拜者 他们对着墓穴捧着双手 用干渴的唇念诵一些奇异的词句 在那小室中漾起一阵陌生的回音 我不懂,这样的情形必定是一再发生 而且变成了追随者的一道仪式 春寒磋磨的那些声音 大概就是你的苏菲诗歌吧 是你的被香料,也是被草药浸润的诗歌 引起我一阵汲引的眩晕 我不懂,是否一个人到过你的栖息地 呼吸就变得不同了 [4]阿塔尔(1145~1230)出生并成长于内沙布尔。原是一位经营香料和草药的商人,后来突然感悟追随苏菲之道,成为著名的苏菲诗人和思想家。 莫克清真寺 莫克清真寺[5]·光的寓言 谁拥有这幻化的光,支配着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谁 拥有这旋转时针的齿轮 让幻光,围绕着后世的因素 而在那些祈祷者身上 日复一日地转来转去?谁 能在这彩光中深深 陷进去,再也无法脱离? 是的,你说这更是 为了天园的缘故 而后世和天园,确是 脱离了时间的光脉,它深陷 其中的赞词和传述,把你我 引向没有任何殊异之处 它或者延宕为,最后日子 来临时候的希望和测验 发肤难免沾染尘烬,感官 总是无限扩大经验中的虚无 而谁会从遥远的异邦 再次赶过来,仅仅是为了 在这儿粉红的光斑里 悄然聆听光阴,就像此际的 春光,陪伴我的无助 和无言在这儿周转,在这儿 迷光怡然的殿堂 驻足流连,发出焕彩的感叹 任尘世的气息,把玻璃 和水晶的灵魂勘探 [5]莫克清真寺1876年的恺加王朝时期建于设拉子,以出资建造者的名字命名。距今有140年历史,中国的旅游者多称其为粉红清真寺,或玫瑰清真寺。 萨迪陵园 谒萨迪墓 这个秀丽的山坳,是你云游的 终结之地。设拉子的正午 你睡一座绿荫满被的橘园 橘园在你的象征里无疑就是果园,而 蔷薇园在你的说词中 是我至今未曾抵达之境 和煦的风,在树丛间沙沙低语着 像是祈祷,又像是训诲 是苍空中织梦的云和飞翔的鹰 也能听懂的说辞吗?那些元音和辅音 把哲理、箴言和寓言递给你 让你的光阴和说教同行 告诫人们乳香、没药和语言的苏醒 要用纯洁的力量呼唤。我只是 随着时辰陷入沉思 就像某个旅行到此的人 也曾这么做过那样。在一转身之际 我触碰到了你的眼睛,在那儿 终究不可解释的至真至善 从那块岩石中抓住我颤栗的心 “造物之初本一体,一肢罹病染全身”[6] 我忧虑重重地想着:新冠—— 以一菌体,轰鸣在世界隔膜的 迷云之中,变成了引起荒蛮的晕眩 在你的面前,在你畅想的阀限 或许更多的人,都是野蛮人 [6]引自萨迪诗句。 哈菲兹陵园 哈菲兹之一解 你在自己的存在中,从未 多过对自己的谛听。你在生命 最深邃的根源之中化解 尘世的焦虑。你的诗歌对你而言 否定一切既存事物,以诞生的代价 把自己抛进爱的无往之地 在每一种境况里,你仅痴迷于 这爱的唯一情愫。事实上 你当然明白,天堂仅此而已 仅仅至于暗示而已。在语言显示的 迹象中,你已经脱离了 你眼见自己的光阴,在汲引的光中 挖掘了“一块深若坟墓的天空”[7] 这块天空同时允诺了 耀亮和熄灭,乐园和孤寂 那个依偎在你墓室边际,吟诵你的 诗篇的女子,以双眸联结的天光,在 赭色大理石上映出了你的影像 [7]引自法国诗人·波尔·艾吕雅《自由的手》 三十三孔桥和桥畔的悬铃木 在33孔桥畔迷上一棵悬铃木 时空没有止境,但它似图以一座石桥 来界定某种存在,三十三孔桥[8] 以三十三个探视的窥孔 插入历史的认知。而流水没有止境 桥跨过流水,像一张充满弹性的弓 把扎因达鲁德河从古代射向未来 因为冷风,我在桥北喝了一杯昂贵的热茶 然后走到桥南,携带着 故乡的冬风,迎入异乡的春风 而风没有止境。风翻动着桥头书摊上的书籍 抚触着海鸥飞翔的翅翼 和乌鸦空廓的鸣叫 把玻璃般透明的游移不定的气流 从晴岚浮动的远山,变成河中流淌 且幻化的光斑。而光没有止境 那时我站在河滩的一棵树下 仰着头,望着那赤裸的银色树冠 在旋绕的光脉中晃动,因不能诉诸语言 而深感人间惊异没有止境 惊异逼近了这棵虚无的悬铃木 瓦雷里说它:“白皙,如年青的塞西亚人”[9] [8]三十三孔桥是伊斯法罕的地标建筑之一,座落在扎因达鲁德河上,1602年由阿巴斯一世的大臣督建,距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 凯诗岛的金合欢树 凯诗岛的金合欢[10] 是流浪的海风塑造了你的神形 你婆娑的自由顶着华盖 沙沙低吟着早春的黄昏之光 一群乌鸦踏上了你的身躯 以呱呱鸣唱 迎合一阵阵潮水的声息 此刻,我和一条破船在你身边逗留 只是我一直不解的是 因何你一眼就看出了 这儿是我浪游的又一个起点 [10]凯诗岛是伊朗在波斯湾的一个岛屿,岛上遍布原生的金合欢树。 相关主题: 摄于伊朗诗人菲尔多西陵园 孙谦 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五十年代生于陕西省宝鸡市。八十年代初开始诗歌写作,致力于在经验感知中探索人性与存在的多重主题:如文化历史的再发现,土地伦理,孤独与乡愁,生死与时间,宗教感知与心理分析等等。出版诗集《风骨之书》、《新月和它的反光》、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等多部。曾有作品译介为日语、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和阿拉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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