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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散文】插花

 施云南 2022-06-10 发布于上海
【酒家*散文】插花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一张读书时候的照片,那是我和几个同学和一个插花作品的合影,看后便回忆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我还只是初中的学生,学校里搞素质教育,于是便有了很多课外活动,这一天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做了一会儿功课,待到整理书包的时候,班长突然风风火火地从教室外面冲进来,对我说:“走,跟我去参加一个活动吧。”
   “啥活动啊,怎么不早说啊?”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班长挠挠脑袋说:“插花比赛,我今天忘通知张铭了,正好看见你,江湖救急,你就帮个忙吧。”
   我不觉苦笑,班长就是这样,忘性太大,我摇头道:“可是,我不喜欢插花,而且,我也不会啊。”
   的确,我不喜欢插花,虽然,我也知道,插花自然算是一种艺术,而且是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古今中外的人,很多都喜欢插花,但是,我却是不喜欢。
   因为,我总觉得,把花草摘下来以后,它们便活不长久了,可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啊,这样的艺术,未免有些残忍吧。
   所谓的插花,自然就是把花插在瓶、盘、盆等容器里,而不是栽种在这些容器中。既然如此,所插的花材,或枝、或花、或叶,肯定是均不带根的,它们都只是植物体上的一部分,并且插花绝对不是随便乱插的,而是根据一定的构思来选材,遵循一定的创作法则,把各种花儿插成一个优美的造型,借此表达一种主题,传递一种情感,使得欣赏者在看后可以觉得赏心悦目,这才是真正的插花。
   只可惜,我不喜攀折花儿,也不会什么插花造型,所以,插花对于我来说,真的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不过,既然班长这么盛情邀请,我自然是不好意思推却的,于是,便和班长一起进了赛场,只见已经有两个同学就位了,就等我们俩了。
   虽然我不喜欢插花,但是却听说过一些关于插花的门道,听说,这里头有很深的学问,光是造型,就有什么三角型、水平型、花扇型、瀑布型……不过,具体要怎么做,我可是不知道。
   再看我的几个同学,包括班长在内,大家其实也都是外行,所以,我们的插花,纯粹就是随着性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不过,可能爱美之心是人类天然便有的吧,所以,我们的作品看起来倒还真是疏密有致、高低参差、浓淡相宜、花色谐和。雪白的花儿,向四周披散开,间杂着几片嫩绿的新叶,显得清雅恬淡,高雅恬淡。那红花只要一枝,斜斜地插入,婀娜多姿,如出浴的仙子。粉色的花儿只捡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疏疏地放上两三枝,显得端庄秀丽。
   最后多了一朵花,可是,已经插得满满当当的了,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位置了,于是,班长很豪爽地把花瓣全部摘下来,飘飘扬扬地撒在上头,倒还真的有几分凌乱的美。不过,我看着真是有几分心痛,好端端的花,给弄得七零八落的。
   最后,我们耍了个小心眼儿,因为我们要给插花作品起一个名字,还要写一段描述的话,所以,大家就决定把功夫都下在插花之外,写一个美轮美奂的说明,来给插花作品增光添彩,最后还不忘添加上这么一句:“相信真正爱花的人一定会喜欢我们这个作品。”这个插花作品的名字,被很诗意地取名叫《纷》,原因,自然是因为最后班长那纷纷扬扬撒落的花瓣了。
   最后的结果,我真的有些意外,因为我们真的得到了第一名,那张照片就是在获奖后拍照留念的。
   不知道评委老师是真的被我们的作品打动了,还是因为说明上的那句话,不过年少的我们其实真的不懂什么插花,只是耍了个小聪明而已。
   这就是我唯一的一次插花经历。
  
   说起插花,有的人插花,插的是山坡上、田间地头采来的花,他们想插什么花,就采什么花,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来采花,可是却能够随心所欲,情致盎然。
   有的人插花,只是拿买来的花来插,市面上有什么,他们就插什么;人家卖什么,他们就插什么,这样,插花所花费的时间倒是大大节省下来了,可是,插花的情趣,也减少了大半。
   而像我和同学们这种“拉郎配”拉来的插花者,大概就是根本不解其中风雅的俗人、愚人了吧。
   据说,古人中就不乏许多插花高手,甚至还有一些对于插花有独特建树,著书立传的,比如明朝的袁宏道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经写过一部专门讲述插花的专著——《瓶史》。
   不错,茶有《茶经》,酒有《酒谱》,那么,这插花,自然也应该有《瓶史》了。虽然我不喜插花,但是对于这大名鼎鼎的《瓶史》,还是有所了解的。据说,《瓶史》全书有花目、品第、器具、择水、宜称、屏俗、花崇、洗沐、使令、好事、清赏、监戒等二十节,从各个方面详细地解释了与插花有关的各种注意事项。
   这个世上有很多“家”,写作写得好了,叫作家;图画画得好了,叫画家;写字写得漂亮的,叫书法家;武术本领过硬的,叫武术家,此外还有什么军事家、教育家、音乐家……似乎每样事物,都会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家”。
   然而,我却觉得,“插花家”这个称呼,还是不要的好,为什么呢,因为,本来插花这件事情,就是随性而做的,自己看着怎么喜欢,就怎么插花,那本是闲适的韵事,一旦加上了“家”这个字眼,就好像是非要成为插花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对其进行一番深刻的剖析和分析,这样下来,多少是会有些累人的,原本的闲情雅兴就会打折扣了。
   像袁宏道那样,研究插花研究出一定水平来了,那就不仅是“家”了,够得上资格算是一位“专家”了吧,虽然名声在外,然而,不知道他在插花的时候,是否真的会专注于他的那套繁琐的理论,这样的插花,还真的有意思吗?
   都说阳春白雪和者寡,插花本来就是一种随意之事,如果太繁琐,太迂腐了,让人看见了就会望而生畏,又如何能够得出其中三味,如何能够陶冶性情呢。
   袁宏道在理论中说:“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置瓶忌两对,忌一律,忌成行列,忌以绳束缚。”
   看,他虽然说了,“不可太繁”,可是后面却又有了一大套插花的秘诀,这个不行,那个忌讳,着实让插花人有所顾忌,如果这样插花,还有什么趣味呢?据说,袁宏道在写作的时候,讲究性灵,崇尚天然,可是在插花的时候又为何有了诸多束缚,诸多讲究呢?
   再如他所说的:“室中天然几一,藤床一。几宜阔厚,宜细滑。凡本地边栏漆卓,描金螺钿床,乃彩花瓶架之类,皆置不用。”瞧瞧,不仅对于插花的方式有诸多讲究,就算是对于放置插花的案几,也有如此多的花样,这些,恐怕已经不是普通人家都能做得到的吧,难道还要为了插花,而专门去购买桌案不成。恐怕,只有有钱又有闲的人,才能专门花费诸多的精力和财力在插花上吧。
   不过,换个角度来思考,闲来没事的时候,插插花也是有好处的,如果闲得出了病,反为不妙,既然这样,倒不如消闲插花,顺便在自己的胜利成果面前,或与知己交流,或弄笛抚琴,或绘画吟诗,或饮酒品茗……总之,一切文人雅士可以搞的活动,都可以想着试试。这总好过,没有事情的时候,闲着老是琢磨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吧。
   袁公对于插花的讲究,可远不止这些,比如,花需淋水,袁公谓之浴花,他对于浴花用水也有讲究,“用泉甘而清者,细微浇注,如微雨解酲,清露润甲”。这点,古人估计不难解决,处处都有甘甜的泉水,可是现代人就比较麻烦了,我们只有自来水,不知道袁公对于自来水浇花,是不是会摇着头说声:“大煞风景。”不过,要说“泉水”,我还真想起了一种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泉水,那就是矿泉水,不过,不知道这种经过现代科技加工制作泉水,袁公会不会皱着眉头说:“不够自然。”
   更有意思的是,袁公对于浴花之人的要求,比浴花用水还要讲究,“浴梅宜隐士,浴海棠宜韵客,浴牡丹、芍药宜靓妆妙女,浴榴宜、艳色婢,浴木樨宜清慧儿,浴莲宜娇媚妾,浴菊宜好古而奇者,浴蜡梅宜清瘦僧”。看来,袁公是给予各种花以人性了,所以不同的花就要有与之性情相投机的人伺候。我总是想:不知道像我这样不解风情的女子,到袁公那里去应聘一个“浴花”的侍女,袁公是不是会录用啊,估计他看见我多半会说:“此女世俗气太重,不宜浴花,恐花沾染其凡俗之气。”
   其实,我对于袁公,还是颇为敬重的,毕竟,我也算是被他的作品熏陶过的,虽然对于《瓶史》中的某些内容,觉得过于玄乎,操作性不强,但是,对于其中某些内容,我还是有共鸣的。
   比如,他告诉我们,花也是有感情的,“夫花有喜、怒、寤、寐、晓、夕,浴花者得其侯,乃为膏雨。淡云薄日,夕阳佳月,花之晓也,狂号连雨,烈焰浓寒,花之夕也,唇檀烘日,媚体藏风,花之喜也,晕酣神敛,烟色迷离,花之愁也,欹枝困槛,如不胜风,花之梦也,嫣然流盻,光华溢目,花之醒也。”
   这话,我觉得没错,每种花,其实就是一种人,就好像人有喜怒哀乐一样,花儿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不过,我觉得袁公说得还是不完善啊,我觉得还得添上一句:“遭逢剪切,身首分离,花之怒也。”
   是的,虽然我承认,插花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快乐,让我们收获良多,可是,我还是不认为,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花儿的痛苦上,是一件很人道的事情。
   最近听说了有一种专门使用人造花来插花的,我觉得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虽然,有些人可能认为,用人造花来插花,不够自然,可是,我却觉得,这总好过去荼毒那些可怜的花儿。
   现代科技如此发达,假花可以做得以假乱真,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这永远不会凋谢的人造花在插花艺术中绽放芳华,而那些真花呢,让它们开在苗圃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真真正正地自由生长,岂不是更加妙吗?
   我们的邻人日本,插花也很盛行,估计是受了中国人的影响吧。据说,当年袁宏道的《瓶史》,对于日本花道的形成,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瓶史》在日本造成轰动,也因此被尊崇为“宏道流”插花流派。日本高僧元政上人曾撰文赞美,说:“数日前探市得《袁中郎集》,乐府妙绝,不可复言,《广庄》诸篇识地高,《瓶史》风流,可见其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看日本花道那繁琐的操作步骤和礼节,我觉得完全有理由相信,它绝对是和袁公一派的,而且,日本花道非但从袁公处吸收了很多先进经验,还将其发扬光大,添加了许多内容呢。
   据说,日本的花道讲究形神兼备地插花,日式插花使用花材的数量比较少,以简洁为主流,以花的盛开、含苞等不同的状态,代表过去、现在、将来的时间观。
   插花在日本极其流行,各种插花教室的招牌四处林立,插花在日本不仅是一种生活艺术,更是女子必修的科目,尤其是新嫁娘们,常常在结婚前突击培训一些家庭主妇的必修课程,其中就包括了“插花”。
   了解到这个情况的时候,我不觉哑然,幸好,我是中国人,如果不幸生在日本,恐怕连找婆家都是很成问题的了。
  
   我虽然对于插花一道,颇不理解,可是,花,我还是爱的,我爱的,是那些生长在土里,绽放着生命气息的花儿,不管是在田野里,在河滩边,还是在花盆里、在花坛里,我都喜欢。我爱的是有根、有茎叶、有花的完整花株,它们在我心中,就好像是一个完整的人一样,有头、有身子、有四肢,只有这样,才是健全的、充满活力的花。
   所以,我一直都很不理解,恋人相见的时候,为什么要送玫瑰呢?不,别误会,我并不是说玫瑰不好,而是,我不能理解,一枝剪下来的,没有根,甚至连花刺都剪掉了的玫瑰,真的能代表天长地久吗?它自己也至多只能活一两个星期吧,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慢慢枯萎之中的啊。倒不如,送一盆玫瑰花,至少能美美地开上一整个季节,而且,玫瑰花可是多年生的啊,它的寿命,可不止一年啊。
   因此,当男朋友送给我十一朵玫瑰花的时候,我虽然为他的“一心一意”而感动,可是,看着水瓶里的玫瑰一点一点枯萎,我还是有些伤感。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反对插花的,有一种插花,我非但不讨厌,而且还挺喜欢,不过,这种插花,估计袁公是不会看得上眼的,而且,我甚至不知道它究竟算不算是插花。
   记得小时候,外婆常常把切剩下的萝卜头、白菜心,放在碗里,一个白白的小碗里,放一个,倒上点水,放在窗台上,让暖暖的阳光照到它们,于是,过不了多少时日,它们一个开出淡蓝色的小花,一个开出淡黄色的小花,于是,窗明几净的的窗台上,多了几分生机。
   除此之外,外婆还常常在竹篾里放上一些绿豆,上面用湿透了的毛巾盖上,没过多少日子,就会有白嫩嫩的豆芽从里头钻出来,顶上带一点黄绿色,看,这便是我们的水仙,我觉得,它也一样很漂亮啊。
   我喜欢这样的插花,和一般的插花不一样,这样的插花方法,使得原本已经濒临死亡,险些被人类扔进垃圾桶里的蔬菜朋友们,有了自己的第二春。
   是的,虽然不喜欢插花,不理解插花,但是,我对花还是十分热爱的。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很小,人口多,不够住,于是便将阳台给封了起来,权当我的书房,外公亲手写了一副对联,贴在了阳台上,写的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我心想:既然是“花香不在多”,那么,自然得有些花了,于是,别出心裁的我便将一张插花图样的挂历中的一页小心地裁剪下来,贴在了那副对联中间。
   自此,我在做作业累了的时候,把头轻轻抬起,便可以看见,贴在墙上的花儿,对我露出笑脸。那花香,好像从画中渗透了出来,和对联的墨香掺和在一起,一缕缕地,直往我的鼻孔里头钻,或许,这就是熏陶、就是耳濡目染、就是潜移默化吧。
   这就是我心目中最美的插花,把“花”插在自己的心里,把“美”种在思想里。
   【酒家*散文】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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