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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因为，我曾经看见过昙花的绽放，虽然那只是在一段视频中，但是，却依然让我有一种深深的震撼感。 据说，昙花有很多别名，如月下美人、夜会草等等，这些名字都点出了昙花的这样一个特点，那就是，它总是在夜晚开放。是的，据说，昙花一般都在夏天开放，大概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徐徐开启，到了十点左右的时候完全盛开，盛开的时间十分短，一般只有几个小时，所以，才会有“昙花一现”的说法。 我的同学养了一盆昙花，曾经开过一朵，而且，与一般的昙花稍有不同的是，它是在子夜之后才开放的。不过，我的同学很聪明，她注意到了昙花有可能会在那天夜里开放，于是，就在临睡前把充足了电的手机放在旁边，全程摄像。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有幸看见昙花开放的原因了。 听我的同学说，她的那盆昙花来自于她的邻居。她的邻居，是一个很会伺候花的老人家，那位老人在家中种了很多花儿，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一大株高大壮硕的昙花。三年前的一个炎热的夏夜，老人突然敲门，说是请她去看昙花，到了老人的家中，她才知道，什么是世上最美的花。那一大株高大的昙花上，居然同时开出了近十朵雪白的昙花。那些花儿，好像是从神秘、幽冥的异度空间翩然飞来的仙鹤一般，毫无征兆地，就这样开放了。一瞬间，都市里的喧嚣消散无踪了。那昙花，在一瞬间，银妆素裹起来，就好像是一位羞涩的新娘，披上了圣洁的婚纱。 邻家老人是个很好客的人，他将自家的昙花分了一点给我的同学。似乎用的是扦插繁殖之类的方法吧，反正是使用了一个非常专业的技术，最后，我的同学也得到了一小盆昙花。 或许是被邻家的昙花震撼到了吧，我的同学想再次看到那样的盛景，于是，悉心地服侍着自己的这盆小昙花。可是，一晃三年过去了，那昙花还是无声无息，就好像是一个已经进入冬眠的蛰居动物一般，就是没有动静。虽然，它的枝叶一日比一日茂盛，可是却连一丝开花的意思都没有。 然而，一个奇妙的傍晚，那天的落日的余晖比往日显示出更为神秘的幻彩，夕阳是有魔力的，我的同学深信这一点，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看了昙花一眼，这一看，却让她惊喜不已。那绝无仅有的一个花苞，在夕阳下笼罩着一层诡秘的光晕。看样子，那花苞已经很饱满了，可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昙花了，所以，竟然连这个花苞是何时出现的，都不知道，所以，她也很难预测它将在哪一天的什么时候开放。 或许，这又是夕阳的魔力吧，我的同学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她在临睡前，把手机的摄像头打开，对准了那盆昙花。于是，她便有了这样一段可以用来向我炫耀的珍贵视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昙花，那就更没有见过昙花开放是什么样子的了，所以，自然是兴致勃勃地把视频拷入电脑，想要打开观看了。在看之前，我的同学提醒我，看这段视频，一定不可以使用快进，如果那样的话，就体会不到这种震撼了，所以，一定不可以性急，如果没有耐心等待的话，还是不要看了。 我自信还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点开了视频，看了起来。 首先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微微张开的花苞，它像是一位初登舞台的少女，正在缓缓张开她的裙摆，那花苞的最外层，显得柔和而有光泽。它真要开放了吗？ 然而，时间却好像是停滞了一般，十几分钟过去了，我所看到的，还是一模一样的画面，要不是播放器下端的进度条显示这段视频的确正在播放，我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按到了暂停键。我看了一眼同学，她有些挑衅地瞟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说：你看，没有耐心了吧，我就知道你等不及。于是，我只好又回过头，盯着屏幕，我不是一个会做事半途而废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似乎听见，从电脑音箱里传来了一种极其细微又极其空灵的窸窣声。难道，那是从花苞内部传来的吗，又或者，那其实是从我内心深处传来的回响。 虽然是在屏幕里，我还是能够感受到，天色虽暗，可是，那一枝鹅黄色的花苞却渐渐变得明亮，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晶莹而透明的白色。我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长久注视电脑屏幕而产生的错觉，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一片白色变得像是一团新鲜调制的乳酪一样醇厚。 突然之间，那花苞颤栗了一下，颤栗得那么厉害，以至于连屏幕前看视频的我，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就在那一个瞬间，原本闭合的花苞无声地裂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等待了那么长时间，就为了等待这一瞬间的开放。 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简直就要跳起来了。我的同学把我按在椅子上，说：“要淡定，后面还长着呢。” 于是，我只好继续注视屏幕，我的同学有着一个高品质的手机，她又十分善于摆弄这些高科技的玩意儿，所以，这段视频拍摄得极其清晰。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花苞的最深处，有金黄色的花蕊，那上面沾满了细密的颗粒。我问同学那是什么，她告诉我，那是昙花的花粉。喔，我仿佛可以听见，每一颗花粉都在传递着温馨呢喃的低语。 接下来又是一段长时间的等待，可是，相比先前的等待，已经显得不再那么漫长了，因为我知道，昙花已经正在开放了，内心的焦灼感，便消退了大半。我看到，昙花那橄榄形的花苞渐渐变得蓬松而圆融，那一丝丝淡黄色的针状须茎，本来是紧紧地靠在花瓣上的，然而此时却一根根竖立起来，似乎像是刺猬的毛一样。不，或许，用刺猬的毛来比喻，太不优美了，应该说，昙花，像是一个妙龄的少女，用纤纤玉手，张开了一把白色的小伞，那伞上，有着根根精巧的淡黄色伞骨。昙花积攒了一整个晚上的力量，恐怕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瞬间吧。终于，那把小伞完全舒张开了。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手放到鼠标上，想要按动鼠标，关闭视频，可是，就在这时，我的同学却阻止了我，她说：“别动，怎么，你没有耐心看下去了吗？” 我疑惑地说：“怎么了，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花已经开了啊。” 我的同学摇摇头，说：“光看花开，怎么能够感受到那种震撼啊，要看那花是怎么谢的才行啊。” 我瞟了一眼视频的进度条，天啊，原来，一切才刚刚开始，后面居然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可是，望着眼前那圣洁的白色花朵，我咬了咬牙，重新又坐回到了座位上。 相比一开始的时候，现在的昙花真是赏心悦目啊，因为，它已经完完全全地绽开了，就像一朵硕大的白莲。不过，我还是更愿意把它比喻成一位美艳绝伦，从云天之外飘然而至的白衣少女。昙花，转动着自己素洁的衣裙，开始了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舞蹈。老天爷真是残忍，明明是世上最美的东西，却给予了最短暂的绚烂，为了这一次舞蹈，昙花独自修行了千年。 “或许，在花儿开放的同时，它已经将自己完美的基因，传给了下一代。”我的同学突然说：“所以，它和它的母亲，也就是我邻居大爷家的那盆昙花，一样美。虽然，它只开放了一朵。” 我默默地点点头，此时的我，已经被昙花的美丽所迷醉，变得恍如梦中。 据说，昙花也叫优昙花，关于昙花，还有一个美好的传说。说那昙花原本是一位花神，她爱上了每天给自己浇花的少年，上天知道了大发雷霆，便将花神贬为每次只在夜晚开放一瞬的花儿。而那浇花的少年呢，他出家之后，潜心习佛，便是后来的韦驮。韦驮每年都会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于是，昙花便选在那个时候开放，拼尽自己用整整一年积攒起来的精气，开放在一瞬间。只可惜花开花谢这么多年，韦驮却始终认不出她。这就是昙花一现只为韦驮的传说。 这个故事自然是很感人的，而《妙法莲花经》中也曾说：“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它说的是，昙花要等到转轮王出世，才能开放，而转轮王要八万年才出世一次，所以，昙花之开放，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了。不过，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那里面说，根据《本草纲目》的解释，佛经中说的优昙钵，其实应该是无花果，根本就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昙花。 我不知道此昙花是否就是彼昙花，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昙花的确是一种花期短暂的花儿，而且，它极其美丽。“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荣光。辉煌生命何言短，一现奇芳韵久长”，这就是昙花的真实写照。 或许，就是因为它的生命实在过于短促吧，所以，我一直瞪着屏幕中的昙花，不舍得挪开自己的视线，而脑子里，却又不住地胡思乱想。 看那昙花，它那婀娜多姿的舞蹈中，凝聚了一种动人心魄的凄美。那白色的花瓣，真像是一条绝美的舞裙，而那金色的花蕊，就好像是华丽的流苏一般。 就在我看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我的同学在旁边突然说了一句：“时间快到了。” “什么，什么快到了？”问完了这句话，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啊，这一场动人心弦的舞蹈，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多小时了，也该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啊。我突然间觉得，我那同学，此时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能够预言吉凶的巫女，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我看到，昙花开始萎谢。 它一边跳舞，一边挥洒自己体内积攒的精华，到现在，那能量消失殆尽，便到了它该归去的时候了。 那真是一个神奇的夏夜，在这个奇迹降临的时刻，昙花，以它那骄傲而忧伤的姿态，默默地承受着自己的死亡。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物，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是对于死后那个未知的神秘世界的恐惧。然而，昙花，它却没有任何的恐惧，它用极其平静和优雅的姿态，迎接自己的死亡。 只见它又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悉心地，将自己的白色裙摆，一片片地折拢，最后，垂下白皙的脖颈，向着泥土，匍匐下去。它慢慢地，慢慢地，用非常舒缓的动作，完成了那全套舞蹈中的最后一个姿态，安详地，迈步走向死亡。 我必须承认，花谢的过程，的确是比花开的过程更加让人震撼，那整个一段场景，让人有一种揪心的痛。 我看看我的同学，她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段视频了吧，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也和我一样，默默注视着电脑屏幕，一声都不吭。这个举世无双的场景，再次让她震撼。 终于，我看到那昙花的花瓣已经完全收拢了。最让我吃惊的是，我原本以为，昙花凋谢的时候，会像一般的花儿那样，凋落满地的花瓣，花谢花飞飞满天，那才是让人伤感而又惆怅的啊。但是没想到，居然不是这样，昙花的花瓣，并不凋落下来，它只是重新闭合，回归未开花时的状态，重新变成一个橄榄形的花苞。不过，却并不掉下来，就好像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丽人，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一样。那花苞依然是白色的，但是，比原先的颜色要淡一些，不再是那种令人心醉的醇厚的奶白色了。 如果不是曾经看过它开放，或许，我会认为，那还是一个没有开过的花苞，还会苦苦等着它绽放。是的，它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死了，它只是睡着了，也许，刚才的那场舞蹈，让它过于疲累，所以，它想要休息一下了。 在我的心目中，那已经衰亡的花苞，却似乎变成了一枚不死的果实，因为，那里头，有花的魂。它就那样祥和而宁静地睡着，没有凋敝，没有萎谢，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或许，它其实真的就没有死，它也许有一个不死的灵魂，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所以，它开放之前是什么样子，开之后，还是什么样子。我真心希望，它还能再次开放，或许，等到下一个轮回开始的时候，它真的会睁眼醒来。 原来，昙花并不会呈现出落英缤纷的那一刻，将花瓣的残骸凄凉地抛洒一地，并不是它的风格，它要在自己入殓之前，亲手将自己的容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一如生前那般娇媚，那般高贵。 我的同学长叹一声，关闭了视频，是啊，已经播放完了，一朵昙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我花了几个小时，看了一朵花的开与谢。 我看见了昙花一现，虽然说，它开放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也算不上是特别短吧，可是，这样的几个小时，和那漫漫的历史长河一比，那真的可以算是只有一瞬了吧。 纵使只有辉煌的一瞬，也足以造就我无悔的一生。这，恐怕就是昙花的心声吧。 虽然，它只有转瞬的绚烂，然而，它却没有抗拒死亡，而是坦然接受。是的，既然死亡是不可抗拒的，那么，为什么不让死亡变得唯美呢；如果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为什么不让死亡变得圣洁呢？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昙花用端庄而整洁的仪态，微笑着迎接死亡。昙花并不轻生死，正相反，它是因为珍惜生命，所以才会倍加珍惜死亡。 我想起，我刚才曾那样焦急地等待着它的昙花一现，因为我内心的焦虑，所以使得等待的时间在我看来显得无限漫长，而后，当我目睹昙花的凋敝时，又感到时间忽然变得短暂。可是，昙花却并不会因为我的关注，而提早开放，也不会因为我的留恋，而推迟凋谢，花开花谢，它自有自己的主张。 人类总是渴望永生，因为我们恐惧死亡和死后的那种未知的苍茫，所以，我们认为昙花一现是可悲的，但是，昙花自己却并不对此感到悲切，或许，它比人类看得更通透，它知道，许多时候，生命的价值并不以时间的长短来计算。这个道理，或许也只有花期极短的昙花，才能领悟吧。所以，面对死亡，它才能如此从容，才会有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度。昙花一现，那是一种壮烈而凄婉之美，这种美足以使所有的观者为之动容。 过了良久，我对我的同学说：“谢谢你，今天，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奇迹。” 领受一份感动，用一朵花开的时间；感悟一种哲理，用一朵花谢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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