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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散文】墙上的岁月沧桑

 施云南 2022-06-10 发布于上海
墙,这是一种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东西,一般来说,房屋等建筑物,都必须有墙,除此以外,还有些墙,并不依托于其他建筑物而独立存在,比如院墙,比如城墙。但是,不管那墙是什么样子的,它的功能,却基本都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用来保护或者是遮蔽墙里头的事物。所以,《说文》曰:“墙,垣蔽也。”墙就是这样,默默地伫立着,用自己的身躯,用自己的那一张老脸,保护着墙里头的隐私。
   记得小时候,最爱玩的地方,莫过于墙角旮旯了。那时候的房子,大多数都是砖瓦砌成的平房,最高不过二层。有些房子,是青砖砌成的,经历了岁月沧桑的外墙表面,呈现出斑驳的青灰色,上面还时常能看见一些交错的纹路,体现其苍老。另一些房子,却是红砖砌成的,但是,鲜艳的朱红色,却早就淡褪了,竟然显得有些红颜憔悴的样子,让人不由得生出一声感叹。
   我的童年,就在这一堵堵墙的下面度过,我和小伙伴们,和那古老的墙一起,做着欢快的童年游戏。藏猫猫自然是其中最有意思的一种,在游戏之前,必须先要拉钩,发誓绝对不会偷偷跑回自己家里躲起来,然后,游戏开始了,一个个墙角处的小花坛旁,便是我时常挑选来藏身的地方,不过,这地方似乎并不好,小朋友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找到我的踪影。
   更有一些游戏,是和墙亲密接触的,比如,有一个被我们戏称为“写王字”的游戏,就是这样。一个小朋友背转身去,在青苔纵横的墙面上,写下一个“王”字,他写的时候,其他小朋友们可以随便往前走,可是,一旦当他写完了,回转身来的时候,便不能再动了。每每有一些小朋友会耍赖,明明是动了,却称自己并没有动。可是,只要有人说一句:“别撒谎,老墙看着呢。”便有一些老实的孩子垂首认错了。
   在孩子们的眼里,一堵老墙,更多时候,像是一个默默站立的老人,历经沧桑之后,注视着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游戏,见证着孩子们的成长。
   说来也真是奇怪了,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些老墙也基本上都因为拆迁而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光鲜靓丽的混凝土墙面,有时候,上面还铺着光滑的大理石铺面,可是,我却依然对那童年记忆里那布满青苔的老墙记忆犹新,怎么都忘记不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虽说时光如流水,可是,人的记忆,却偏偏会在这时光之水的冲洗之下,变得愈发清晰呢。以至于过去了这么多年,童年所玩耍过的每一堵墙,那墙上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还贮藏在我的脑海深处,怎么都忘记不了。
  
   只可惜,现在要在上海再找到这样的一堵墙,实在是不容易了啊,随着老城区改造的不断进行,一堵堵老墙被推倒,新楼房被盖了起来。整个城市的面貌都焕然一新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只可惜,想要回忆那满是沧桑的老墙,也变得不可能了呢。
   不过,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在上海老城厢有一处沪上胜景,历经风雨的沧桑,依然保留至今,那是一段长约50米的古城墙,还有那建在古城墙上的大境阁。这城墙连同上面的楼阁,通常就被人们统称为是大境阁。
   一般来说,到大境阁来参观的人,都会登上城墙,眺望一下远方,但是,我却偏偏与众不同。其实,就算是登楼观景,也恐怕是难以体会到那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的感觉,那里的周围,早就已经盖上了好几幢摩天大厦,一个个都比大境阁来得高啊。所以,相比登高观景,我更感兴趣的,还是站在城楼下,摩挲那一块块的城墙老砖。
   坍圮了的高檐,剥蚀了的案花,那堵老城墙,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但是我知道,那老城墙,它只是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其实,它却从未睡着,至少,它的耳朵还醒着,倾听着这个变化万千的时代;它的眼睛也醒着,观望着这个它已然陌生的时代。我知道,它虽然已经老了,但是,却依然坚固,一任风雨剥蚀,它仍能静待残阳月华。它就像是一个看透了世间沧桑的智者一般,波澜不惊地注视着这个人世间。
   我知道,老墙不仅耳朵醒着,眼睛醒着,它的嘴巴也醒着。当我的手指触摸到那些粗糙而微带温暖的墙面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那些岁月留下的深深刻痕。而当我侧耳俯身在城墙上倾听的时候,我又能感受到那一句句温馨的絮语,似乎是老城墙,在向我诉说自己年轻时候的风光呢。于是,我便屏住了呼吸,细细地聆听它的私语。
   据说,上海在元代建立了县城以后,却并未筑造城墙,明代的时候,曾多次遭到倭寇的侵略,因此,在明嘉靖三十二年的时候,只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赶筑起了一道城墙,建有雉堞3600余个,敌楼2座,明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又增建了一些敌楼、箭台。自此,有了高墙深壑的上海,再也不怕倭寇的侵袭了。到了万历年间,倭患基本平息,人们便在城楼上加建了一些其它建筑物。大境阁,就是建于那个时候的,在那时,这是专门用来供奉关帝像的。
   不过,这还不是大境阁最辉煌的时候,大境阁的胜景,是在清朝的道光年间。道光十六年的时候,两江总督陈銮游历到此,为这座城墙的壮阔而感动,于是,便题写了“大千胜境”这四字,并将其刻在了石坊上。从此以后,这大境阁便名声大振,被列为沪城八景之一。
   不过,在短暂的辉煌之后,老城墙也在迅速地衰老,清代后期,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这座城墙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起着保护上海的作用,正相反,它已经严重地阻碍了城内外的交通,影响到了上海的经济发展。于是,1912年开始,南北半城先后被拆去,拆卸下来的泥土,被填入了城壕,历时两年之后,终于将古城墙全部拆去,最后,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大境阁得以保留,以作纪念。
   大境阁,这幸存下来的古城墙,它不喜也不悲,它既不对自己能够继续存留下来,而感到一丝幸运,也不对自己“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的状态而感到悲切。它只是冷眼看着世事,感受着一份历史的沧桑。
   我觉得,要欣赏大境阁的话,是最适宜在多雨的季节里了。在那样的季节里,就连回忆也变得湿漉漉的,显得更加缠绵悱恻。喔,不,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借那几滴雨丝,来掩饰我滴落在城墙上的几滴清泪,我只是想让那雨丝,将这古城墙上的灰土全都清洗干净。是的,古城墙,大境阁,它可以古老,它可以沧桑,它可以显得饱经风霜,但是,它绝对不能看上去脏,不能。
   大境阁,古城墙,一堵几乎要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墙,一堵只剩下了残缺的躯壳的墙,我不会像普通的诗人那样,为它唱一首哀婉而又伤感的挽歌,因为,大境阁就好像是一个洞彻了世事,看惯了沧海桑田的老者一样,已经迟暮的它,不管是面对世事,还是面对自己的命运,都只有释然,再无悲切。
   我记得,十年前我就曾来过这里,那时候的我,站在墙边,眺望着马路对面的万家灯火,而如今,我站在万家灯火中,仰望着那堵墙。
  
   不过,说起那些历经了岁月沧桑,见证了历史的墙,大境阁下的上海老城墙,还远远排不上号呢。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自然毫不犹豫地就会想起那雄壮的万里长城了。长城的英文名,就叫做“theGreatWall”,“wall”的意思,就是墙,一座伟大的墙,这就是英语里,对长城的翻译。
   的确,长城虽然被我们称之为“城”,但它其实也是一堵墙,一堵城墙,就和大境阁下的城墙一样。据说,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各个国家的诸侯王,为了防御别国的入侵,便开始筑造烽火台,并开始用城墙保护国家的安全。当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动用了百万劳动力,在各国城墙的基础上,修筑长城。于是,在崇山峻岭、峭壁深壑之上,一座如巨龙般的城墙,便伫立起来了。
   和所有的墙一样,长城,自然也是用来保护城墙里头的人用的,秦朝的时候,秦始皇之所以会加派民夫,修筑长城,主要的用途就是防御北方匈奴的入侵,“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对于修筑长城来说,最关键的地方便是“因地形,用险制塞”。所有的关城隘口,不是在峡谷之间,就是在河流转弯之处,真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更有很多烽火台,是于险要之地,利用陡峭的地形而修筑起来的,具有易守难攻的效果。长城,并不是完全用砖石砌成的,更有危崖绝壁、江河湖泊,连接其中,作为天然屏障,这样的建筑物,又怎能不说是巧夺天工呢。
   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可是,我却一直觉得,这句话应该说成,“到了长城才知道自己非好汉”,因为,不管是亲身站在长城之上,还是站得远远的,遥望绵延曲折的长城,都足以让人们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感慨长城的伟大。“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蜿蜒的长城,就好像是一条巨龙,盘旋在山岭之上。
   我坚信,每一堵墙虽然都沉默无语,但是,它们都见证着历史。如果将耳朵贴在长城之上,你就能够听见长城的声音,感受到从那山梁上隐约传来的如雷的呐喊和嘶吼。如果凝神仰视的话,你就能看见在长城石上,仿佛镶嵌着一双一双深邃圆睁的眼睛,也不知道是驻守在长城的将军们,那炽热而忠诚的眼睛,还是征夫们那哀怨而惆怅的眼睛。
   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他说,每一块长城石,都应该是鲜红的。因为,长城上的每一块砖,都是曾经被殷红的鲜血浸染过的。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愿意相信,那的确是事实。“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或许,站在长城之上,闭上双眼,就能够感觉到,那被鲜血浸染的长城石,就能够读懂这些古老的长城石。那些殷红的,是谁的血液呢?是从战士的躯体里,流淌出的热望;还是从叛徒的喉管里,渗透出的肮脏;是工匠胸中的怨恨,是烈女肠中的苦闷,还是帝王体腔里膨胀的欲望。抬起头来看吧,同样如血般殷红的,是残阳。
   或许,我可以这么认为吧,长城,这座古老的城墙上的每一块石头,都已经不是普通的石头了,而是生命的化石。什么是历史,长城本身,就是历史。在长城之上,你能感受到的,有古时事,有今时泪,有前人哀,有后人喜。都说“人生幻化如泡影,堪笑一场颠倒梦,世间谁是百年人。”在长城上眺望远方,“白沙烟树有无中,雁落沧洲何处所”,你能感受到在飞沙中盘旋着的,是沉淀了千年的历史的声音。
   那土石垒砌起来的长城,再坚固又能怎样,在经历了岁月的剥蚀之后,一样也会显得颓败,一样也会倒塌啊。可是,就是那么神奇,长城是永远都不会倒的,因为,历代的帝王,几乎都在尽自己所能,加固并增修长城,即使有崩塌之处,也都马上被修好了。我们现在所看见的万里长城,其实,已经早就不是当年秦朝时候的长城了,而是明代以后修建的。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我们之所以会认为长城永远都不会倒,是因为,那是一道建筑在中国人心上的城啊。
  
   不知为什么,在看惯了城市里的那些色彩鲜明,缤纷繁华而又略显浮夸的墙之后,我却依然还是怀念那一堵堵记忆中的老墙。在我看来,那些新墙式样统一,该直的地方便直,该弯曲的地方便弯曲,都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图纸设计和现场测量之后,规规矩矩地建造起来的。它们一个个都整齐划一,可是,却未免显得单调而呆板。更有一些城市中的新墙,在墙体的表面,贴上了明丽光滑的瓷砖,漂亮是显得漂亮了,却仿佛是给墙戴上了一个假面具一般,让人觉得不舒服。
   而老墙就不一样了,或许颜色不甚鲜艳,除了青灰,就是暗红,但是,却让人觉得更为贴近自然,以最朴素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用自己的平凡和沧桑,感动着每一个从墙角走过的人。
   一面新墙,恐怕是不会有自己的故事的,但是,一堵老墙就不一样,每一堵老墙,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它们见证着历史,或者参与着历史的事件。
   我记得,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曾经有这么一面老墙,见证过申包胥的忠诚。想当年,伍子胥和申包胥是挚友,当伍子胥逃亡的时候,告诉申包胥说,自己一定会灭了楚国,以报此仇的,申包胥回答说:“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果然,伍子胥做到了,他借吴国之兵,攻破了楚国的城池。申包胥为救楚国,向秦伯求救,但是,秦国不允,于是,申包胥在一面墙之下,“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达七日之久,最终感动了秦哀公,秦师乃出。那一面老墙,现在必然已经淹没在尘埃中了,但是,它是幸运的,因为,它曾经见证了历史。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面老墙,都有着自己的故事。“绣岭明珠殿,层峦下缭墙”,谁能想到,那是当年华清宫的墙呢;“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谁又能想到,这是一堵曾经见证过纯美爱情的墙呢;“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谁又能想到,这是一面提醒着世人,忧患起于内部的墙呢?
   什么是最完美的生活,在我看来,最完美的生活,并不是住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光鲜亮丽的墙里头,等待着年华老去,韶华不再,而应该是站在那一面面散发着生活气息的老墙边,一边走,一边看。纵使星星和月亮都老了,纵使太阳也不再炙热了,至少还有你,一面老墙,依旧伫立在那里,存留着当初的温暖。
   是的,老墙虽然残破,但它却是温暖的,“梨花村里扣重门,握手相看泪满痕”,这么温馨的场面,一定是发生在一堵老墙边啊。谁说老墙是孤独的呢,“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一枝红杏,让一面沉默无语的老墙,顿时变得俏皮起来了呢。
   我爱老墙,爱那些墙上突显出来的沧桑岁月,然而我也知道,老墙带给我们的,不只是沧桑,还有它的温情,它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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