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亘古不变的黑暗吞噬,我沉浸在漆黑的棺材里,是谁鲁莽地将我从沉睡中唤醒,让我不得不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 醒来之后,我的眼睛不再多情,我看见的是苍茫的戈壁,这真的是我曾经的故乡吗?我还记得,我的新娘很美丽,她的头上盖着花盖头,她生活在楼兰,这座古老的城池里,这里有轻轻流动的泉水,有飘着淡淡薄雾的湖泊,水草在溪水中舒展着身体,蓝天下有洁白的羊群,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将来往的客商带到那精致的楼兰城中,带到三月的杏花雨下,带到轻轻荡漾的小舟之上。 我曾经记得,水波里倒影着月亮的流光,我的肩膀上担着两肩柴,上面还留有早晨青草的香气,我从孔雀河边走过,我摘下一朵野花,想着,要送给我的爱人。 然而,当我回家之后,却看见她已经突然离去,跟着那个富有的客商,去遥远的中原,于是,泪水将我的双眼合上,我亲手将我和我那颗温柔的心一起埋葬。 我以为,我从此就将生活在黑暗的地底,再也没有谁能够将我唤醒,然而,千年之后,铁铲却将我惊动,我,一个沉睡了千年的木乃伊,竟然重新睁开了双眼,恢复了呼吸。 然而,重生对于我来说,却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那曾经无边的胡杨林,倒下再也没有了踪迹,清脆的草地被沙漠覆盖,小河断流,水草干枯得像乱糟糟的头发。就连大雁也在空中消失,我抬起头,使劲地仰望,一只鹰横空掠过,化成了一个影子,再也没有了踪迹。 我多么渴望看见当年的风景啊,哪怕和那匆匆离去的客商,那带走了我新娘的客商狭路相逢,我也毫无怨言,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从远古而来,悲哀地站立在茫茫的沙漠上,裹尸布被朔风刮跑,留下我干瘪的躯体,毫无生机。我望眼欲穿,看碎了沙漠,黄沙被太阳烤热,而记忆中的芬芳却已经离去。 我羸弱的肩膀被骄阳炙烤,我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风沙,埋住了我的双腿,又封住了我的双眼。 有脚,不能行;有眼,不能看。 我被流沙裹住,老天爷为何如此残酷,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却又将另一个残忍的现实摆在了我的面前。 在黄沙掩埋我身子的时候,我愤怒了,是谁,是谁夺走了我无边的绿地,是谁夺走了苍茫的林海,是谁让我那带着银手饰的爱人遗落在无尽的轮回里。 风沙依然,我却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一些骨殖散落在戈壁滩上,我的灵魂,仿佛化成了一只鹰,带着孤独和不羁,向着空中盘旋而去,而我的肉体,化成了沙,和脚下的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一个考古队在风沙中挖掘楼兰王朝的遗迹。 一个考古队员匆匆跑来:“教授,不好了,昨天刚刚挖出来的那个楼兰古尸,不见了!” 教授的心猛地一惊,他看向了苍茫的天宇,风吹过沙漠,发出了古怪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呜咽,用那古老的楼兰言语。 风中,一管洞箫,被轻轻吹起,风沙吹走了楼兰人最后的呼吸,但是却吹不散历史的痕迹。 阳关以西,楼兰戈壁,红颜沉睡,孤烟落寞。谁曾反弹琵琶,谁曾弹箜篌,吹筚篥,谁能留住千年前的一缕亡魂?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谁能够挽住沧海的最后一滴泪,谁又应该为这一片荒凉负责呢? 大漠不语,只有斜阳如故,照耀了一千个世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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