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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安阳 || 家乡人名字的演变

 华豫之林 2022-06-13 发布于河南


家乡人名字的演

文 | 高粱秋

       说起农村人名字的演变,不由想起我本家同辈中流传的一句熟语:“石头磙子是俺爷,黑的丑的是俺哥”——我有两个堂爷爷,哥哥叫石头,弟弟叫石磙;两个同族哥哥,也是弟兄两个,老大叫黑的,老二叫丑的。至于为什么都取这么个名字,还得从过去农村的医疗条件和风俗演变说起。

       建国前的农村,谈不上有什么医疗条件,人口属于自生自灭的自然淘汰状态。一对儿夫妇,从十几岁典礼入洞房到几十岁丧失生育能力,前后达三十多年,有的甚至四十年。那时候没有节育措施,孩子随来随接。但由于从接生到哺养,没有基本的医疗、生活保障,孩子的成活率相当低下。我的一个邻居大娘,一生生了十三个子女,成活下来的也就只有两个——十一块伤疤烙在心里,不知道这个大娘是怎么挺过来的。

       新生儿死亡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大坎儿”有两个:一个是出生后得“四六风”而死——千篇一律的接生婆接生,剪脐带的剪刀都不知道消毒,结果是孩子到四至六天的时候,肚脐眼儿感染吃风,肚子疼痛得昼夜啼哭,大人们手足无措,除了烧香祷告,就是眼睁睁等孩子哭死后,找一个破篮子擓到村外的野沟里扔掉了事。另一个是秋天肠炎:立秋夜凉,孩子盖不好肚子难免不“拉肚子”得肠炎,上吐下泻肚疼难忍。没有速效消炎药,中药又灌不进去,只好听任他在阎王爷门口闯关了,闯过了是运,闯不过是命。所以广大农村地区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立了秋,死孩子扔满沟。”

       无知和彷徨常常和迷信联系在一起,孩子过低的成活率催生了各个村庄大大小小奶奶庙香火的旺盛。文化程度普遍很低的村民们固执地认为,只要给孩子取个低贱的名字,或者把孩子的取名权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阎王爷或许就不会再关注到这个孩子,这样就有利于孩子的成活了。在如此风俗里,建国前老人们的名字也就千奇百怪,忍俊不禁了。什么狗蛋儿,屎蛋,箩筐,黑记等等,总之是什么不值钱叫什么,什么下贱叫什么,什么普通叫什么,什么司空见惯叫什么。就连白鹿原上族长白嘉轩的三个宝贝儿子,也分别被叫上了骡驹儿、马驹儿、牛驹儿三个响当当的名字。虽然,这只是小名,一般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以后,会被老师再赐予一个“官号”,也就是老百姓说的“大名”,但除非走出家乡或当上什么受人尊敬的“官”,一般这个大名,在家乡是叫不响的。何况,许许多多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机会进学,干脆就连个“官号”都不取呢。有的即使取了“官号”,好多家乡人也根本不知道,要等到知道他的官号,恐怕也只能是在人死后的家谱上或墓碑上了。我曾一个挨一个地对生产队时期父辈以上人的名字做过回忆,老筐、老蛋、老黑等等,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有的重名太多了,就以“上街老X和下街老X”区分。当然,这主要指那些男娃们,至于女孩,因为根本不在乎,倒还是枝呀花呀地取着名字,只是这些名字仅限于在娘家的时候叫,至于到了婆家,就要根据丈夫或儿子的名字,被称作“XX家的”或“XX他娘”了,就是死了,墓碑上也只能写“X门X氏”,丈夫的姓在前,自己家的姓氏在后了。

       为了孩子“成人”把孩子的取名权交给不认识的人叫“闯姓名”:孩子出生当天,由孩子的亲属到大路口等过路人,要让遇到的第一个过路人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取过名字后的这个人也就是孩子永远不认识的“干爸”了。如果遇到的人是个精明者到倒还罢了,如果遇到个智商不全的人,也只能听之任之。这里有个段子:说是一个财主家儿媳喜得贵子,老公公到路口“闯姓名”,赶巧一个傻子推了两篓子粪经过脸前,老财主让傻子给孙子取名,傻子说我哪里会给人取名啊,不行就叫个“篓的”吧。老财主给了傻子几文钱答应了。孩子小的时候,“篓的、篓篓”地叫着,挺可爱。孩子上学了,虽然让老师取了学名,但同学们依然“篓的篓的”地给他开着玩笑,有的孩子甚至喊他“粪篓的”。有了自尊心的孩子回家给母亲哭闹,母亲是个急性子,立马上街喊开了:“俺家孩子有学名了,叫XXX,你们以后谁再叫俺孩儿篓的,我也要叫你们篓的了。”招来了乡亲们的哄堂大笑,也成了村民们消食的一剂长久良药。

       及至解放以后,农民们分到了土地,进了识字班学了些文化,农村的医疗条件也有所改善,即使接生婆接生孩子,也懂得了把接生的刀啊剪子啊的去开水锅里煮煮消毒;随着消炎西药的引进,“闹肚子”也不再是孩子的“鬼门关”了,孩子的成活率明显提高。这时候给孩子取名就带了些希望和吉庆的味道,多从土地农具戏剧里,找写吉祥的实物、参照物作孩子的名字。什么满仓啊,庆生啊,有富啊,贵生啊,金啊玉啊的等等,反应出翻身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向往。

       到了文革时期,三天两头学《毛选》、开会,让人们普遍对政治发生了兴趣,给孩子取名在沿袭原来对生活和土地祈盼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变化。国庆、海涛、文革、小兵等等一些带有明显政治色彩的名字应运而生。

      名字最让人眼花缭乱的当数改革开放以后和最近几年了。人们的文化程度普遍提高,医疗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接生婆彻底绝迹,“生孩子必到市级专门医院”,新生儿成活率接近百分之百,婚、孕前检查,妊娠检查,胎教教育应运而生;计划生育,快节奏生活,大大降低了婴儿的出生率;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句广告词所诱导的贵生贵养贵教。所有这些,都让每一个小皇帝、小公主们从一落地就衔金镶玉,成为了家庭熠熠生辉的小天使。在如此环境下,网络、街市给孩子取名的“高深学问”大行其道,孩子们所取的名字也一下子从坊间炕头飞进了云里雾里。

       现在孩子的名字,大约沿着两个方向运行:一个是根据五行测算,看看孩子缺少哪一种元素,如果缺金,则在字典里把所有与金字相联系的字挑出来,选一些又雅又冷僻的字,比如鑫啊钰啊等等,既不容易与人撞车,又带有美好寓意,拿出来或单独与姓连起来,或再加一个什么样的字篏进去,给孩子取出个响当当、亮闪闪的名字;另一个就是从高深莫测的精神寓意里,精挑细选一些最能代表时代追求或价值取向的字,比如“博”啊“灏”啊的,给孩子做名字,以祈将来的不同凡响,光耀环宇。有时候回老家,当遇到小辈儿的孩子,问到他们名字的时候,他们随口说出的什么“猗梵”啊“骢晖”啊的,常常让我这个读过大学中文的人,也会一愣一愣的一头雾水。有时候为了记住,不得不叫他们过来,在我手上划出这两个字,才能够慢慢有所领悟。当问到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的时候,孩子们有时候也是满脸狐疑“谁知道呢,花五百块钱,让安阳取名的先生给取的。”说完,一溜烟儿跑开了。

       由上不难看出,孩子的名字,经历了追求孩子成活率的“贱名”时期、祈盼孩子能够过上体面生活的“富名”时期,现在,走进了要求孩子有个“形而上”的追求和发展的“寓名”时期。每个时期的个体名字虽然千差万别,但都基本反应出了那个时期生产力和医疗保健水平以及人们的精神价值取向,打着深深的时代烙印,闲时玩味,颇有情趣。

       至于以后孩子的名字会怎样?不好预判。

            2021.7.23

     作者简介:索金书,笔名高粱秋;郑大中文系毕业,安阳市作协会员;近年开始创作文学作品,在平台纸媒发过诗歌、散文、小说,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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