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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 艳

 三自之我 2022-06-13 发布于天津

 


刘江滨

  如果你在人丛中蓦然看到一个绝色美女,是否会有怦然心动、神魂一荡、被惊着了的感觉?有一个词可拿来形容,叫作“惊艳”。与此相类似,如果看见一个像古代嫫母、无盐这般的丑女,也会被惊着——不过不是惊艳,而是惊吓。丑的繁体字“醜”,里边有“鬼”,能不受到惊吓吗?极美和极丑予人的心理机制大体仿佛。

  实际上,在现实生活里能让人惊艳的美女还真不多见。也是,如果常见,就不会惊着了。所谓“惊鸿一瞥”“惊为天人”,那一定是稀有的神仙品级。如宋玉《好色赋》所云:“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如曹植《洛神赋》所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样的极品美女大抵只存乎文人想象和文学作品中。

  “惊艳”一词出自金圣叹批本《西厢记》,卷一头回目就名之“惊艳”。张生在普救寺邂逅相遇崔莺莺,一见之下就惊了,傻了,“颠不剌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天。”金圣叹评点道:“写张生惊见双文,目定神摄,不能遽语。”双文即莺莺。张生为莺莺的美貌感到惊奇和震撼,“我谁想这里遇神仙”,眼花了,魂飞了,说不出话来了,端的一见倾心,一见钟情。元稹在《莺莺传》中提道,崔氏令女儿莺莺出来见张生,“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你看,张生一见莺莺“艳异”,乃“惊”,这大抵是“惊艳”的原版。

  崔莺莺之美令张生惊艳犹嫌不够,也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还得接下来惊着僧众才有说服力。且看:“大师年纪老,高座上也凝眺。举名的班首真呆僗,将法聪头做磬敲。”“点烛的头陀可恼,烧香的行者堪焦。烛影红摇,香霭云飘,贪看莺莺,烛灭香消。”好家伙,这个画面太有趣、太好玩了。看来,美艳自带电流,噼噼啪啪直接击倒一片,七荤八素,七颠八倒,目迷神夺,意乱魂摇。崔莺莺长啥样,这般令众人为之倾倒?作品有直接描写:“你看檀口点樱桃,粉鼻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娆,满面儿堆着俏;苗条,一团儿真是娇。”口、鼻、脸、腰、肤色、神情、身材都写到了。古代文学写美女之美,大多都陷入这般程式化套路,诸如樱桃口、杨柳腰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云云,倒不见得有什么稀奇。记得有一个相声讽刺“樱桃小口”,说那么一张小嘴吃炸酱面,滋溜一声,面条进去了,酱全留腮帮子上了。

  《金瓶梅》第八回写潘金莲毒死武大郎之后请僧人做法事,这些僧人见到潘金莲,也惊着了。这个“惊艳”的桥段与《西厢记》差不多。“那众和尚见了武大这个老婆,一个个都昏迷了佛性禅心,一个个多关不住心猿意马,都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烛头陀,错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称作大唐;忏罪阇梨,武大郎念为大父。长老心忙,打鼓错拿徒弟手;沙弥心荡,磬槌打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这段描述比《西厢记》更详细,更生动,更夸张,也更多市井俗气。《水浒传》第四十五回写潘巧云请和尚为亡夫做功德,也有类似描述。

  文学作品中,这种以描述旁观者的“惊艳”反应来侧面描写女子美貌的手段并不鲜见,金圣叹称之为“烘云托月”法,比正面描写效果更佳。因为正面描写容貌一般是静态的,而且穷尽美词终会有所局限,而“惊艳”却是动态的,鲜活的,有趣的,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中国文学史上最为经典、最为人熟知的“惊艳”描写是汉代乐府民歌《陌上桑》。诗中写美女罗敷提着篮子到城南采桑,对她有正面描画:“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有发型、耳坠,还有紫上袄、黄下裙,并未写具体形貌。但通过众人奇妙有趣的反应,让人知道这是个绝世美女,“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一个女子得有多么好看,才能造就如此吸睛的轰动效应啊。更绝的是“五马立踟蹰”,连牲畜见了罗敷都停住脚步,徘徊不前了。

  “惊艳”,是一种刻画人物的文学手法,虽不免带有夸张意味,却也源自生活。人们喜欢美,美和好总绾结在一起。如果日常能见到罗敷、莺莺这样让人惊艳的女子,自然一如彩虹突降,给庸常的生活平添一抹绚丽。然而,也有潘金莲、潘巧云之流令人惊艳的美貌,却包藏着丑恶的灵魂,美而不好。所以,倘若果真遇有惊艳之时,不妨停留几秒,然后走开,该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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