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家四春中,元春以美邀宠、探春恃才傲物、惜春看破红尘,个个都有老主意,唯有二小姐贾迎春,懦弱不争,随遇而安。在荣国府破败之门开启时,她第一个就落入了万劫不复——被中山狼孙绍祖欺负至死,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迎春的判词写道:“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提到迎春之死,大都把罪过归于遇人不淑。第80回,迎春婚后回荣国府,就把孙绍祖的罪行编排了个遍,王夫人也是边哭边无奈地说道:“已是遇见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
人人都把迎春的死归于中山狼不是人,但根据迎春数说孙绍祖的种种不是来看,贾家自己做下的丑事,才是孙绍祖敢如此虐待迎春的根本原因。
从判词来看,迎春遭受的屈辱,主要是名分上被薄待,“作践得公府千金似下流”,“下流”一词,在现代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形容词,意为不被尊重。但在红楼时代,“下流”是一种身份身份或者职业。
现在正热播的《梦华录》女主赵盼儿,就曾经是贱籍,后来才变成成良人,而宋引章耿耿于怀的一直是她的身份——乐籍。
贱籍和良人有什么区别呢?良人就是普通人,可以正常婚配,作正头娘子,而贱籍则不能,贱籍女子只能做娼、做妓,做优伶、戏子等。
判词“觑着那公侯艳质如蒲柳”,“蒲柳”是什么?现代汉语词典里,“蒲柳”是“水杨”的别称。
水杨,水性杨花,下流,连良人都入不了的人,可不就是下流吗?迎春在孙家,表面上是嫡夫人,实际上就如同贱籍一般。
那么,迎春堂堂国公府的千金,为什么会让孙绍祖当作贱籍女子对待呢?
孙绍祖亲口对迎春说过:“你老子使了我五千两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
在古代,通买卖的女子,自然是贱籍。而贾赦是真的把迎春卖给孙绍祖了吗?显然不是。
当初曹翁介绍迎春这桩婚事时,就曾介绍过孙绍祖,这是个家境殷实、“应酬权变”的势力场上的人,他之所以给贾赦钱,无非是他“现在兵部侯缺提升”,想要攀上贾赦这个老丈人,平步青云。
孙绍祖为何说是贾赦卖了闺女,无非是贾赦使了他买官的钱,却没有办成事。
贾赦使了孙绍祖的钱,被孙绍祖说成卖闺女,孙绍祖因此看迎春是贱籍,这是迎春明说出来的原因。但笔者认为,迎春被孙绍祖作践,还有另一层原因,事关家丑,迎春难以说出口。
绣春囊遗祸:迎春被作践至死后,贾家姑娘再没人有资格做嫡妻。
贾赦花了女婿的钱,却没办成事,孙绍祖说老丈人是卖闺女。
前面说过,孙绍祖是应酬权变之人,换句话说,就是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如果贾赦仅是花了他几千块钱,孙绍祖是不敢公然骂迎春的。
孙绍祖骂人的话,很有深意,“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把迎春不当嫡妻看,当下人、贱妾看待,一是不把贾赦这个老丈人,不把荣国府当回事了,还有一个迎春难以说出口的原因——绣春囊遗祸。
孙绍祖娶迎春时,贾家还没有被抄家,也就是说,虽然贾家大势已去,但从身份上来说,国公府的名分还在。
国公府的牌子还在,孙绍祖就敢把迎春当贱籍看待,绝不仅是因为5000块钱的事。
在80回之前,荣国府刚刚发生的一件大事是什么?检抄大观园!
检抄大观园是由一个绣着春宫图的绣春囊引起的。目的就是要查出大观园里谁有风月之事。
大观园是什么地方?那是女孩们的绣楼,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净地,而经过检抄大观园这么一折腾,成了什么地方?
王夫人当初决定检抄大观园,为的就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就是为了证明哪个人清白,哪个人污浊。
但无论是王夫人还是邢夫人都没意识到,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无论是谁家的小姐清誉受损,整个贾家女孩的清誉就都保不住了。
当初王熙凤向宝玉解释检抄的理由时说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查一查,去去疑。”
检抄团队找了个丢东西的借口,为的就是保护贾家女孩们的清誉,但这么一件大事一出,荣宁两府连主子带下人,人多口杂,难保不会传出风声到外面。
何况,迎春房里的司棋还真的被查出了男子的鞋袜和潘又安来往的红帖,丫环如此,小姐迎春的清誉还保得住?
所以笔者怀疑,迎春被贾赦匆匆嫁给孙绍祖,难免不是出于贾家小姐名誉受辱的原因。
不然,迎春再无才,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虽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至少不会嫁给这样的暴发户,且以5000两银子就卖了。贾政就说孙家“并非诗礼名族之裔”。
其实,不但迎春,贾家女孩包括黛玉等,最后归宿都没做正妻的,就迎春勉强做了孙家的正妻,还被孙绍祖作践得如蒲柳。
死循环:窝里斗打翻了贾家的好算盘,清风林下鬼吟哦。
红楼梦开头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就介绍到,贾家是阴盛阳衰,男子中“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女子则是“听得个个不错”。
贾家的阴盛阳衰,其实并非偶然,而是贾家到文字辈,已经形成了靠女孩攀附权贵生存的现状,也就是说,贾家的女孩是贾家的摇钱树。
本来,以贾家的根基,加上女孩的资质,攀附一个富贵大舅子、小舅子,以此获得持续的富贵,也很正常,只要大家不说破,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但偏偏贾家这些人靠吃公中为生惯了,谁都想多捞利益,因此窝里斗十分厉害,最后把窝里斗的本事都打到女孩的清誉上了。
检抄大观园,本质是邢夫人和王夫人的斗争:邢夫人捡到绣春囊,偷偷送给王夫人,明摆着潜台词是——看你管家管的,这东西都到姑娘们跟前了。
王夫人不甘心,于是组织检抄,证明清的清,白的白,结果偏偏迎春房里查出了不洁之物,邢夫人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除了检抄大观园,薛姨妈为了助攻金玉良缘,打击黛玉,在看戏《凤求凰》一回,诋毁黛玉是雏鸾。贾母马上回怼宝钗是“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是佳人?”
贾母和薛姨妈的一唱一和,当着女先儿的面,这些人都是走南闯北,专在富人圈里混的,贾家这些丑事,还会不传出去?
所以说,迎春最后的悲剧,看似中山狼本人不堪,更多的是贾家自己不成器,最后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女孩都害了,把家族生存的根基也断送了,你说讽刺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