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李晖｜【长篇历史小说】铁血孤臣谱（十）：兵溃钱塘

（十）兵溃钱塘

文/李 晖

自从多尔衮率八骑入主北京以来，过长江、破扬州、克南京，击败弘光小朝廷，以为天下事不过尔尔，自可传檄而定鼎天下。于是发布“剃头令”“圈地令”，以便从政治上、国体上全面征服明朝。哪想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反而激起各地全面反抗。嘉定、江阴、松江、南直隶各州县相继起兵反叛，清廷一度疲于奔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江南统领勒克德浑和贝勒博洛并不把此放在眼里，他们所担心的是划江而治的鲁王政权，福建的隆武政权和西南的反清势力。好在各地都是各行其事，不相统属，而且相互勾心斗角。特别是接到浙江的几次奏报，鲁王政权根本无力反攻杭州，“几战败北”，不但无功而返，还被俘了一大批官员。看来鲁监国政权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无须痛打落水狗，待主力解决安徽旌德、宁国后，再回师钱塘不晚。

清顺治三年（1646），正当唐、鲁二王为政权正统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清征南大将军博洛统率的军队经苏州进抵杭州。五月二十日，博洛率部陈兵钱塘江北岸。时鲁王诸军绵亘200余里，舣舟江上以待。清军未具舟楫，不能渡，面对钱江天堑，只能望洋兴叹。

事有凑巧，这年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钱塘江水干涸。清军见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过马腹。于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分兵两路，一路由马步兵组成，从杭州六和塔、富阳、严州一线涉水过江；另一路水师，从鳖子亹（门）沿海而进，二十九日东西会合，全线出击。二十七日清晨，清军首攻富阳，江岸守兵引舟截击，清军刚涉水江中，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箭飞如蝗。北蜂山南明守将潘茂斌等败走，清军遂以数百骑尾后，策马渡江。

是夜，方国安拥兵十万，不战而退，拔营走绍兴，与马士英、阮大铖携朱以海南行。次日，江上南明诸师闻讯俱溃。孙嘉绩、熊汝霖、郑遵谦、王之仁各引所部兵马浮江出海。

守江明将向来爱的是摆酒唱戏，精通音律以周公瑾自居，“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学的是名士风雅，“胸有雄兵百万”，效的是临阵弈棋，“子侄辈当自破敌”。这当官的是这副模样，文恬武嬉，那当兵的更是不成样子，打架斗殴，目无军纪；兵痞们更是喝酒、赌钱、逛窑子。正兵是吃粮当兵，久不黯战事，义军是新媳妇不知水缸锅灶，哪里见过这如狼似虎的清军模样，挥刀跃马，一阵旋风似的杀将过来；特别是前几次初战杭州，侥幸逃回来的都吃过清军的苦头，一传十，十传百，南岸明军都知道清军的厉害，一时全线崩溃，各部明军损兵折将，纷纷逃窜。

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鲁监国部下已溃不成军，蜂拥着逃离绍兴。是夜，闻江干师溃，众有议据城死守者，兵部尚书余煌以为徒害民生，无益；遂大张告示，放兵民出走。他自赋绝命诗一章：“穆骏自驰，老驹忍逝，止水汨罗，以了吾事，有愧文山，不入柴市”，自沉渡东桥下，舟人救起，乃叹曰：“忠臣不易做也！”居二日，复投深处乃死。

六月初一日，清军大部渡过钱塘江，初二日进入绍兴。鲁王朱以海慌忙逃离绍兴，走江门出海。据说当时方国安、阮大铖为求自保，准备献王自全，曾令部将洪畴率内司千人守之。洪畴忽病，于梦中泄漏机密。鲁王大惊，召阁臣张国维、陈函辉、柯夏卿等商议，并在他们的陪同下，侥幸逃出守卫。

陈函辉（1590—1646），原名炜，字木叔，号小寒山子，别号寒椒道人，浙江临海人。天启七年(1627)八月，得中头名举人，师从黄道周。崇祯七年进士，补靖江县令。弘光元年(1645)六月，南京失守，时鲁王朱以海居台州，陈函辉劝其监国，并侍监国至绍兴，任少詹事兼待读学士，晋兵部、吏二部右侍郎。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一溃，硬是不可收拾，自己人把自己的营垒给冲垮了。越国公方国安已无去年血战涌金门之勇气，十万人马已成惊弓之鸟，本根无法号令。他本人在绍兴遇大队清兵时，尚有马兵五百，步兵七千，但他已无心厮杀，倒像搁燥滩之泥鳅，左右寻源。半路上被清兵追及，仓促间本欲拔剑自杀，但转念一想，我死了，谁给鲁王领兵打仗，保住性命再说，于是当即爽爽快快地举手投降。

清廷想叫他做吴三桂第二，于是以礼相待。先后跟随方国安降清的还有新建伯王业泰、内阁大学士方逢年、谢三宾、宋之普、吏部尚书商周祚、兵部尚书邵辅忠、刑部尚书苏壮，及依附于方国安的弘光朝兵部尚书阮大铖、太仆寺卿姜一洪等，武将有总兵陈学贯等十八人，副将以下不计其数。

藐死殉节的也不少，督师大学士张国维、朱大典，兵部尚书余煌、礼部侍郎陈函辉、通政使吴从鲁、大理寺少卿陈潜夫、翰林院编修徐复仪、江西道御史傅岩、兵部主事高岱、叶汝蘅、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等先后不屈自杀。

陈潜夫，字玄倩，浙江仁和人。崇祯丙子年中举，除授开封府理刑。李自成军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陈潜夫叹曰：“今日人臣报国之秋，诸君何怯也。”招募缙绅乡勇，起兵抵抗。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兵败。陈潜夫与河南参政兼大梁兵巡道袁枢联络河南明朝的将领，攻击大顺，收复失地，沿黄河数百里复归明朝。弘光朝授其河南道监察御史，兼监军。因童妃案受牵连，被逮南京下狱。清兵破南京，陈潜夫从狱中逃走。回到绍兴丈人家，募乡勇三百人抗清。鲁王监国，授其太仆寺少卿，监军浙西。江上兵溃，知事不可为，与妻、妾皆自尽殉国。

翰林编修兼兵部职方司张煌言逃出绍兴后，与张国维等一道护卫鲁王朱以海渡曹娥江，随后潜回家中，与父母、妻儿惜别，拟追随鲁王浮海，仓促间也只能以民族大义为重，家事亲情为次，但不想这一去，横海浮涛，竟成永决。

当时，张国维陪护监国至台州，由张名振派船接鲁王渡海，准备前去舟山，那知黄斌卿不纳，只好拱鲁王碾转台州沿海。鲁王命张国维相机恢复，张国维见海陬之地，事不可为，于是潜回东阳。但清兵势如破竹，六月廿五日，义乌陷落，兵抵七里寺。从者劝国维入山，国维不允。召二子问当前生死态度，长子世凤表示决不偷生，次子世鹏答应稍缓，国维就取石砚掷之，不中，世鹏哭着回答：“从容尽节，慷慨捐躯……，惟祖母年逾八旬……”

国维听后，沉思良久，提笔作《绝命词》三章。其中一首是这样写：

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

去时仍为朱氏鬼，留取千载不二心。

至死不忘拒唐而拥鲁，廿六日，投水而死，时年五十岁。

陈函辉与鲁王失散后，间道来到天台，再绕道寒岩寺，于六月初七日连夜渡过小海门，来到朝天门外。此时天尚未明，因时局纷乱，城门紧闭，陈函辉喊破了嗓子，城上的人也不敢开门。此时陈函辉想起自己一生的遭遇，想起一路所见，特别是天台和临海在兵锋过后的悲惨景象，真的是让人心灰意冷，于是大哭一场。陈函辉觉得前途渺茫，当日他回到云峰山自写序《小寒山子年谱》、自作祭文《云峰山埋骨记》，给亲友写了诗书百余函。最后作《绝命词》六言八章，其中：

生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

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

表达了自己的心迹，于六月庚寅日自缢而死。清军南下福建，兵锋过台州，御史洪履祥、都督张廷绶、指挥李唐禧等英勇就义。

清军进占浙东府县后，督师大学士朱大典据守金华，誓死不降。清军统帅博洛亲自统率满、汉军从绍兴前往金华，刚投降清廷的方国安部、阮大铖也在其中，把该城四面包围。由于明军在朱大典指挥下凭城顽抗，博洛不得不从杭州调来红衣大炮，浙闽总督陈锦也奉命带兵参加攻城。清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猛攻了二十天，金华才被攻破。朱大典公子朱万化在城破后巷战至死。明宗室乐安郡王、楚亲王、晋平郡王在城破时殉国。朱大典爱妾、幼女及万化妻章氏投井死，朱大典带领家属和亲信将校来到火药局，用绳索把自己捆在火药桶上，然后点燃了引线，“轰”的一声，壮烈成仁。

有人评价说：“盖浙东死事之烈，未有如大典者。”但这位朱大典却是明末官场上著名的贪官，时人皆目之为严嵩再世。然其为人颇为勇猛果敢，曾转战福建、山东数地，连败荷军、民军、叛军，多有建树。后因东林党弹劾，官职尽革，家产全失。但终不愿有负朝廷，坚守金华，抗战二十余日。城池失守，为保乡民安全，退据火药局，引爆殉国，阖家随之，无一畏死，可谓壮矣。

方国安投降后，以蜡丸书通闽，事泄被诛，发肠而死。什么叫“发肠而死”？就是先将肛门卷一刀，用绳缚住，再叫人扳倒一株大毛竹，把另一头绳子缚在竹尖，然后一放，毛竹弹直，人就倒挂下来，五脏六腑尽裂，肚肠拔出体外。这种惨刑，开历史之先例，其狠毒实在令人发指。

马士英钱塘兵败后隐入新昌山中，削发做了和尚，后清军围攻四明山大岚寨，马士英在寺中被家丁缚之以献贝勒，仍不肯降，贝勒数其罪而诛之；剥其皮，实之以草（正应了他的字“瑶草”）。这个在江南仕林中一度骂为弘光败类的马士英，一生勾勾营营，权谋的最后，做梦也未想到有此下场（关于他的死，各种版本很多，总之他是被杀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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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辉

李辉：网名柴门，笔名修人，男，1952年10月出生，汉族，浙江宁海人，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学会会员、宁波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宁海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兼跃龙诗社副社长、宁海徐霞客研究会会员、兼宁海史志研究会会员。长期钟爱诗词文化和历史文化，作品多发表于《浙江当代诗词选》《浙江诗词楹联》《浙江诗潮》《西湖新咏》《当代宁波诗词选》《今日宁海》《徐霞客在宁海》《宁海文史》《跃龙诗声》《宁海当代诗词选》《缑乡风情录》《诗咏宁海三百首》《宁海当代诗词精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