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的光阴,总是快得出奇。恍惚间,距离我上次去外婆家的日子便已过了七八天。我害怕细想,因为只要细想起来,总是会觉得这堂皇而过的光阴是一种对生命的浪费,不免总要后悔,后悔真是这世上最沉重的无用和徒劳。
我到了外婆家,是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天还很亮,也很热。外婆家里没什么人,只有才三四岁的表弟坐在桌子上正吃饭,一如我小时候的模样。外婆见我来了,要给我做饭,我没什么胃口,反复说了十来遍“我今天不想吃饭”,外婆才没去做饭,才坐了下来,在那个熟悉的椅子上。
或许还是饭太多,表弟吃不下了,被外婆教训了一顿后,才让他去玩。我知道,这碗饭等会还要热,他今天总是要吃掉的。
我在屋里来回转着,外婆最近又把屋里重新粉刷了一遍,屋子里看上去明朗干净了许多。我有一茬没一茬地和外婆聊了聊最近的生活,貌似慢慢也就无聊了起来。
我到了后院里,远远地便听到几声小鸡的叫声,一阵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我来到关着小鸡的笼子跟前,从里面抓了一只出来放在地上。仅七八天不见,它就已经圆润了一倍。我把它放在地上后,它便胡乱地走,稍一不注意,它就走出了一两米的距离,还得劳累我站起来再把它抓回来。我将它放在手里,阳光照在它淡黄的毛发上。它悬在空中像是有点害怕,那一双小眼睛一直好奇地盯着我,它想要用嘴巴啄我,我便让它啄,反正也不怎么疼。
这时,表弟一把推开了门过来了,紧接着门又扣上了,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外婆便又冲他大喊了一番。但他就像是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还冲着我嘴角在飞扬。
他见我手里正抓着一只鸡,便大叫道:“小~鸡!”我便放了下来,让他去玩。
那只小鸡在地上走着,小脑袋一晃一晃的,表弟跟在他的后面,小脑袋也是一晃一晃的。
我说:“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奶奶(我们家里平时都把外婆叫做奶奶,我和表弟都是外孙)家也有小鸡,比现在还多,那些小鸡每天都关在那个放在屋顶上的铁笼子里”
他望了望屋顶,说:“铁笼子!铁的?”
我说“嗯,里面还养过四只兔子,有两只是黑颜色的,有两只是白颜色的”
他的嘴巴变圆了,说:“我的天呐!兔子!”
我说:“兔子都长得特别胖,我每天都摘草给它们吃。”
他说:“那兔子跑得快吗?”
我说:“嗯”
他又说:“有乌龟快吗?”
我说:“你猜”
他说:“有!”
我说:“你真聪明”
他扑哧笑了。
我说:“我们最后都把兔子吃了,兔子肉很好吃”
他的嘴巴又向上弯了一下,他说:“那你能爬到房顶上不?”
我说:“我小的时候就能爬上去,从那个木头梯子上,我都爬了几十次了”
他说:“几十次,我的天呐!那你爬上去给我把那个铁笼子拿下来”
我说:“拿下来干什么,太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你这么无聊”
他说:“坏哥哥”
我又给他说:“在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院子里还有一只狗,是白色的,有一百只小鸡加起来那么大。它就被拴在门前的那颗枣树上。”
他说:“我的天呐,一百只。比我还多。”
我说:“就比你还多,它一口就能咬死一只小鸡。”
他说:“那它咬死过没”
我说:“当然了,它咬死了一只,奶奶拿着扫帚还打它了。”
他又扑哧笑了。
我说:“小鸡还被野猫咬死过”
他的嘴巴又变圆了,说:“我的天呐,野猫!”
我说:“嗯,野猫也长得很大,爪子特别尖。有五十七个小鸡那个大。”
他大喊了一声:“五十七个!我的天呐!”
我说:“野猫就和火箭一样,嗖得一下就不见了,抓不住,此兔子还快”
他说:“那火箭能把它炸死吗”
我说:“给火箭安一个导航就能行”
他说:“导航是什么?”
我说:“你猜”
他说:“飞机”
我说:“不是”
他说:“坦克,我开坦克就能把野猫炸死,它就不吃小鸡了”
我说:“你长大就能行了”
他又笑了。
我说:“院子里以前还有一辆蓝色的大货车,不,在蓝色的大货车之前,还有一辆比蓝色的大货车小一点的货车。”
他说:“我的天呐!大车!那你开过没”
我说:“没有,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是小孩子,小孩子那有力气开车。不过, 我在大货车上玩过,我爬上去好几十次。”
他又惊讶地说:“我的天呐!几十次!”
我也扑哧笑了
我说:“原来爷爷和奶奶每天都开这个大货车出去,去很远的地方。”
他说:“多远”
我说:“好远好远的,反正要是走路的话,能把你的脚走的流血了,流很多的血,止都止不住”
他说:“那我不去了”
我说:“爷爷和奶奶不去不行,他们要开车做生意。院子里以前还有很多的饲料,都用袋子装着。”
他说:“饲料是什么”
我说:“就是给牛和猪吃的,你也能吃”
他说:“我又不是猪”
我说:“我觉得你是”
他哼了一声。
我说:“爷爷和奶奶原来要先开着车从饲料厂里把饲料用车拉了回来,再从车上把饲料一袋一袋地背下来,再把饲料倒在院子里。爷爷和奶奶拿着大铁锹,再朝里面掺一些糠和麸子之类的东西,掺好了之后,再用袋子装好,然后再一袋一袋地背到车上。第二天,拉到那个很远的地方去卖。”
他这时在和手里的那只小鸡玩,好像没在听我说话。
我说:“那时候爷爷和奶奶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床了,开着车便走了,连饭都顾不上吃。然后,傍晚才回来。冬天的时候,起来的时候天都还黑着。有时候车的油箱被冻住了,爷爷就拿一个火盆在下面烤,烤一会儿车才能开。”
他说:“火大不大,那车爆炸了没有!”
我说:“傻子”
我说:“有一次,爷爷和奶奶回来的时候车玻璃都碎了”
他说:“碎了!爷爷和奶奶的手流血了没”
我说:“没有。爷爷和奶奶开车栽倒了一个沟里,车翻了几翻,玻璃被震碎了。最后用吊车把车吊了上来。”
他的脸上好像少了一份快乐。
我说:“我那个时候就比你大一点点,和你一样,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他说:“你比我傻”
我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儿难过,我站了起来,这时候腿已经麻了。我把表弟在玩的那只小鸡又放回了笼子里。
我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表弟已经去前面玩了,他关门的时候又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响声。
院子里,外婆种的菜这时候都结出了果实,看上去就快能吃了。几年前,其实种蔬菜的这块地方还是水泥地,外婆和外公就是在这里每天掺饲料的……
我又看见院子里的枣树,它们已经长得很繁茂了,纤细的枝条上满是绿色。不过现在只还剩两棵了,我想起它们被我吃在嘴里时那种甜甜的感觉。那几个蚂蚁洞里时不时还走出来几只蚂蚁,我看见便用脚踩,多年前,它们的先辈也有不少死在了我的脚下。
抬头望去,熟悉的高楼上抹了一层夕阳,正发着光。天空中只有几片云彩,它们飘着,不知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