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冬瓜

 木杪栖白云 2022-06-15 发布于甘肃

    外婆家的巷子里,差不多总共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外婆家是最靠前的一家,守着大马路,旁边是村政府的大楼,有四层高。巷子最深处的地方,那几户人家都姓贾,同是一个家族,有好几户人家都是卖豆腐的。每天早上,几乎都能看到他们骑着三轮车路过巷子口,然后挨家挨户、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叫卖豆腐。有一户人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巷子里的人常常揶揄他们,把那家里的男主人叫做香瓜。于是,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每次站在巷子口,看到那家男主人路过的时候,就冲着他喊“香瓜爷爷来了,香瓜爷爷来了!”

    有香瓜爷爷,自然就有香瓜奶奶,自打我记事起,香瓜奶奶的头发就已经花白了。现在我每次回外婆家的时候,经常能看见香瓜奶奶来外婆家串门,同外婆坐在床上拉家常。

    香瓜奶奶有个儿子,实际上年龄只比我大四五岁。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东”字,且身体十分健壮,看上去圆鼓鼓的,我们便把他叫做贾冬瓜。不过,这个外号我们只敢私底下叫,当着他的面叫起来,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害怕。贾冬瓜长着一对圆圆的大眼,上面是两道浓密的眉毛。他的脸很粗糙,同我们这些附近的孩子都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的脸蛋上常常都能看到一抹淡淡的高原红,下巴颏那里也早早就长起了几绺胡须。他最为显著的标志,还有那老是擤不掉的鼻涕。好像一年四季,不管天气是暖和还是寒冷,他的鼻子总能流出鼻涕来,就像是永不枯竭的江水。一旦流出鼻涕来,他不用纸擦,而是直接噗的一声吸溜上去。因而,我们跟他玩的时候,老是都能听到他吸溜鼻涕的声音。记得有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他当时是他们班里的班长还是什么,反正代表他们班在国旗下做值周总结。结果他在总结的时候,刚说上一句话,就停了下来,吸溜一下鼻涕,然后再说上一句话,再吸溜一下。他讲话的时候,正对着麦克风,吸溜鼻涕的声音就格外得突兀和明显,弄得台底下的我们一听到他吸溜鼻涕的声音,就发出一阵笑声。

    那时候,附近的人家里都还没有电脑,孩子们每天闲暇的时候,都三五成群地跑到门外来玩。有打沙包的,有跳皮筋的,还有“摸电线杆”的。我们常常玩的还有一种叫做“骑死驴”的游戏,就是选一个人坐“庄”——实际上就是坐在一个石墩上,或是长椅上。然后其余的人分为两派,先派一个代表来石头剪子布。哪一派输了,哪一派就弯下腰来,第一个人弯腰趴在坐“庄”的那个人的腿上,两手紧紧地扶着石墩或者长椅。剩下的人,则依次抱在前一个人的腰上,且必须得弯下腰来,抱得紧紧的。前半身大抵与地面平行,这就是所谓的“死驴”。然后,另一派的人就朝他们的身上跳,往往派出的第一个人,得要跳得很远才行,不然,要是跳得不太远的话,他就会骑在“死驴”的“尾巴”那里,给之后要跳的人,只留下了小小的空间,他们接着跳的话,就会堵在后面,很容易就从“死驴”身上滑了下去。一旦滑了下去,就算是输了,“死驴”则换成原本“骑驴”的这一派来当。如果没有人滑下去,而“死驴”承受不住重力“塌”了的话,那么,就算是做“死驴”的这一派输了,他们还得重新调整策略,继续再当一轮“死驴”。实际上,所谓的策略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将个子最高的那个人排在最后面的位置,承重能力最强的那个人放在中间的位置。自然,身体最为纤瘦的那个,在最打头的位置,不过,这样太纤瘦的人一般都不让他们过来玩,实在是拉跨。

    倘若既没有人滑下去,“死驴”也没有“塌”,那么就需要坐庄的那个人和骑“死驴”的那一派人所选出的代表来进行一番石头剪子布的较量,若是坐庄的人输了,也就意味着做“死驴”的这一派输了,他们同样还得再当一轮“死驴”,若是坐庄的人赢了的话,那么骑“死驴”的那一派就下来去做“死驴”。往往这个时候,坐庄的人有着很重要的作用,不能太有偏向性。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人耍赖,在跳之前与坐庄的那个人早已暗中商量好了,坐庄的人会故意的输给他。

    每次玩骑“死驴”的时候,贾冬瓜都毫无疑问是令我们感到头疼的存在。我们几乎没有人能扛得住他的重量,往往他一跳上来,“死驴”就整个地“塌”了。要是他当“死驴”的话,排在最后一排,个头又很高,我们很难全部都能跳得上去,顶多上去一两个人,之后的人就不得不要滑下来了。所以,我们玩骑“死驴”的时候,都避着他玩。有一次我们玩骑“死驴”的时候,贾冬瓜也在,外婆看见后,过来把我拉回了家里,嘴里还说:“那么大个的人玩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吗?”

    可能,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和我们玩到一起的,只有王牌了。我们玩王牌,除了“并卡”的形式,还有打扑克的形式。那时,村政府的后门那里——也就是外婆家的大铁门对面,那里是一片水泥地,旁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夏日里的时候太阳照不到这儿,这里是一片阴翳,极为凉快。我们便围在这里玩扑克牌,来赢王牌。基本上每次玩的人里面,都有贾冬瓜。好像常常赢的人,也都是他。

    贾冬瓜是个十足的消息通,也是个十足的牛皮精。记得当时流行玩滑板的时候,周围巷子里的小孩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了一个滑板。巷子里一到晚上的时候,闹嚷嚷的全是滑板的轱辘摩擦在地上的声音。本来,那种滑板的设计简单来说是一前一后各一块厚实的塑料板,中间有根十来公分的钢管做轴承。贾冬瓜却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非要说钢管的中间实际上是一根弹簧。我们都不以为然(有点儿常识就知道这是在瞎扯),当时,有一个孩子叫做小皓,和贾冬瓜一个年级,直接说他是在吹牛,两个人不由分说便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还有一次玩王牌的时候,王牌里面有一种特殊的绝版币,一张绝版币起码能换三十张普通的王牌,就当我拿着几张绝版币和周围的孩子们换的时候。贾冬瓜忽然喘着气跑了过来,他看见我们在交换绝版币,赶忙说他那天早上在学校里玩王牌的时候,绝版币的“行情”大跌,不值钱了,周围的孩子们见状,也就不和我换了。实际上,等我到学校后,一打听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我还四五年级的时候,贾冬瓜已经初中了。当时他所在的初中还在现在的县医院那边,叫做城镇中学,大抵是他上初二的时候,城镇中学搬迁到了现在县里的体育馆附近,并且改名成了县二中。沿着外婆门前的这条路直走二十来分钟,就能到达。他作为搬入新学校的第一批成员,据他说,他们当时是把自己的课桌从城镇中学抬到县二中里的。他上了初中之后,我们和他就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玩到一起。那时候,他化身成了一个故事大王。每次,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都围在他的身边,他便给我们讲起了在中学里的故事。比如说他们班上的某某某,是个小混混,和另一个班里的一个学生在学校的一条黑道道里,两个人各拿着一块砖头单挑。结果,他们班上的那个小混混脑袋被打出了血。我们班上当时有位姓田的同学,看上去个头矮矮的,像是个好欺负的人。但是贾冬瓜却给我们讲了许多他的几个哥哥的故事,无非是说他几个哥哥在校园里都是“恶霸”级的存在,我记得贾冬瓜曾说那位姓田的同学的一个哥哥有次和别人打架的时候,直接拿着一个啤酒瓶朝对方的头上砸了过去,对方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而他却扬长而去。只是,后来有一次这位姓田的同学在学校里挨了揍,头上揍出了几个大包,他骑着自行车去游戏厅里找自己的哥哥来寻仇,结果一直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都没看到他的哥哥的身影,硬生生地吃了一顿黄连。当然,贾冬瓜给我们讲得最多的都是一些某某某和某某某的花边新闻,虽然我们都不认识那些人是谁,但却一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迷。

    之后,可能贾冬瓜并没有考上高中,更或者是初中就戳了学。我只听说他已经工作了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干什么。不过,每次只要去外婆家的时候,基本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只是不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明明原来很熟悉的人,却会变得陌生了起来,且没有发生任何龃龉,人生总是这样的无常。

2020.12.11 下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