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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登场|陆绍鹏:故乡的山和水(散文)

 视觉作家李承骏 2022-06-15 发布于广西

故乡的山和水

陆绍鹏

故乡的山,不算山,充其量只是一座座土丘,但我们还是习惯称其为山。村周边,几百上千亩的山,黑色土质,深翻,晒够,松软,用手一捏,似乎能流出油,鼻子一闻,一股泥土味,令人不忍撒手。可是,这样肥沃的土地,却没长一棵树,全是一片片黄茅草。牛犁翻过的黑土地,露出洁白的草根。我和姐姐们把草根捡回来,晒干,双手把嫩叶搓落,捆成小把,拿去县城,2分钱一斤。是凉茶的好材料,淡淡的清香,淡淡的甜。村后的山,更是奇了怪,连黄茅草也不长,全是绿油油的铺地草,任凭牛儿整天在那撒欢,是天然的好牧场。空军部队,看上了这片草地,用石灰画了三个大圆圈,每年都有一两个星期,战斗机轰隆隆地飞过头顶,一俯冲,突突突,一条条火蛇,一梭梭子弹正中靶心。傍晚,指挥人员撤走了,我们大人小孩,急急冲去捡弹壳。有时,弹壳是铜,可换个好价钱,买糖果解馋。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童年,茅草和牧场,几乎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烧窑盖房炖牛筋,熬粥炒菜褪猪毛,用的烧的全是黄茅草。入秋,天气变凉了,万物枯黄。长有大人高的茅草,也变黄啦。于是,妈妈利用早晚,趁出工生产队的前或后,背上镰刀,到山上割茅草。茅草割倒后,先铺在地里两三天,待草全干了,抢在下雨前,去捆成一捆捆,然后,用削尖了头的长竹杆扁担,两头各扎一捆或两捆,沙沙沙地挑回家。我也扛根尖扁担,跟在妈妈的身后,向山里进发。来到茅草堆,由于力气小,只能让妈妈帮忙。只见妈妈,用力把尖扁担扎进一捆草的腰部,双手扶住扁担,再把草捆举过头顶,然后,另一头尖扁担,再扎进一捆黄茅草,起肩,移到我的小肩膀上。我挑着两捆茅草,中途一般不能休息,休息了,自己一个人要再挑上肩就很困难。假如有风吹来,那就像一艘帆船,摇来又摆去。茅草挑回来,家家户户,都会在离自家不远的空地,把草捆码成一座座尖顶的小山。全家人,一年的用火原料就全靠它呵。一座座草山,也可看出,这个家庭的基本状况:人口、主人的勤懒程度等。

烧火做饭时,火灶是不能离开人的。一早起来,烧火做饭。点一把茅草,火灶口,突然跑出自家养的猫,一身火灰,吓得不轻,也无可奈何。毕竟,炉灶里暖和,小家伙很会享受。一堆草在狭窄的厨房里,万一炉灶里的火苗窜出来,后果可不敢想象。茅草烧过后,就会留下很多火灰。火灰,对农民来说,可是个宝。种几蔸南瓜苗,叶子落下萤火虫,撒一把草灰,虫儿不敢再来。每年春播早稻种子时,需要盖上一层厚厚的草灰,一是给发芽的种子保暖,二是防鸟儿啄食,三是给长出的禾苗增添养分。当然,草灰也有让我们小孩感到很不耐烦的事儿。记得,妈妈常把茅草灰,放到一个竹簸箕里,垒成个窝,放到提桶上,交代我在窝里放水,让水慢慢滴下。经过草灰过滤的水,微黄透澈,透出一缕淡淡的草香味。妈妈们常年就用草灰水洗头。接草灰水的活是个很要有耐性的,水滴叮叮地叫,窝里的水,几乎看不到她有什么变化,可玩了下,水却不见了。必须在旁边的水桶里,舀上一瓢,添上。每次替妈妈,接上这么半桶洗头水,需要耗去大半天玩的时间。可我们不是傻子,也比较有灵性,为了去玩嘛。于是,多加水,让水溢出簸箕沿,流得快,加得勤,时间短。妈妈要洗头时,看到的半桶清白的草灰水,也不多说哦。妈妈真傻,我心里想。

当然,也曾有过一次火灾的发生。几十年来,我就亲历过这么一次。那天,我和大哥到村头的自家菜地种菜。中午,突然,见到村尾的东南方向,冒出一股浓烟,还听到有人嚎叫声。我和大哥扔下锄头,急忙往那方向跑。果然,有一户人家,火已烧到屋顶。跑在我前头的大哥,和我邻居的一位哥哥,冲进屋里去。我也跑到门口,抬起头,一股股火焰,正噼噼啪啪地爬过屋顶。我胆怯啦,不敢进屋,跑了出来。大哥几个,陆续抱着一些衣物、棉被出来,也没机会再进去啦。周边人家,提着水桶,架上竹梯,各上自个儿屋顶,做灭火准备。时间不大,屋顶的茅草烧光啦。横条有的冒火,有的冒烟,有的烧断掉下来。起火的原因,是这户人家的小儿子,想烤火,把靠在墙边的几捆茅草点着,酿成了这场灾难,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几十年过去了,家乡可再没有因为烧茅草做饭,引起的火灾啦。可见,家乡人的防火意识多强以及大自然对人类的恩赐和神灵的庇佑吧。然而,围绕着抢夺茅草的资源,人类的行为倒是显得有些可耻啦。

我的故乡,相邻的是田阳区。那儿的村庄,全是平原,天地连片。生活用火,靠稻杆、甘蔗叶。这些东西火焰比不上黄茅草高哦,而且黑烟浓。因此,许多人都会带着一盒稀饭,偷偷来到我们村地界割茅草。一旦被我们村民发现,善良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使心眼者,趁着你晚上回家,他们连夜就来,把一部分茅草,捆成捆,用牛车运回自己家,省了自己来割这道功夫;可恶者,一把火烧了。我曾经见过,有一家人,两口子,带着饭盒,骑着单车,来割了四五天茅草。几天后,准备收回去,一来,傻眼啦,全成了火灰。妻子一扔镰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样,嚎啕大哭。我看着,也忍不住,默默地流泪。我有个远房亲戚,到那边上门,每年就带妻子,回来割几天茅草,待干后运回去,够一家人一年用。有一年,我们帮他们装好拖拉机后,大人安排我们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跟着拖拉机送过去。“37型”拖拉机,拉着又高又宽的一卡车茅草,像喝醉似的从地里摇摆出来。走到半路,拖卡往右边倾斜,茅草像山丘似的倒出来。我们的心凉了半截,愁绪写满了脸上。前不着村,后不近家,怎么办么?机手是个老司机,处理事故很是有一道。他从车头跳下来,走到拖卡边看看,便吩咐我们动手。把绑绳解开,搬开一部分压着边板的草捆。他自个儿,卸下车头和拖卡相连接的插销后,跳上车头,把车头开到拖卡的左边,用钢丝绳勾住,嘟嘟嘟,一阵踩油门,倾斜的拖卡摆正了位置。随后,司机在拖卡上,负责重新码草捆,我们两个,在地上,把草捆一捆一捆地递上去。太阳西斜了,天很快又黑啦。我们再把绳子捆好,向亲戚家出发。夜晚十点多,我们吃了些简单的饭菜,跟着拖拉机回家。故乡的黄茅草,我们的生活时刻离不开她。

记得上小学四五年级时,进入秋冬季节,生产队就把一些体弱或者刚生小犊的母水牛,分给我们这些学生哥,单独放牧,以保证它们能顺利过冬。牛是农家宝呀!我也分到一头带着小仔的母牛,从此,星期天和寒假,乃至课余时间,我们都有事干,既能为家里添工分,也有了童年的许多乐趣。

星期天一早,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到生产队的牛栏,从各栏里,牵出自己认养的母牛,个头较高的,抓住牛背,翻身上了牛背。我长得较为落伍,每次,只好把母牛牵到有凹坑的地方,踩上坑沿,费了好大劲,才爬上牛背。眼看小伙伴们都走得较远啦,自己也不敢加鞭急追,任由牛儿慢悠悠地走。牛儿下坡时,左手紧抓牛缰绳,右手拉住牛尾巴,身子往后斜。牛儿上坡时,我们像青蛙似地扒在牛背上,双手不知该抓哪儿,从牛屁股上滑下来,是常有的事,可摔伤的却很少。大人也没顾得骂我们。故乡放养的牛,特别肥壮结实,外地贩牛者,都很喜欢来做交易。因为,我们村的草场肥美。

一天,我们骑着牛到村后的牧场。当然,我们认养的牛,一般都不跟生产队的牛群混一起的,有时,同个牧场,也会把它们拉到一隅,另加“小灶”。入冬,铺地草也开始枯干,只有根部还有点绿。我们仰躺在草坪上,各自放飞自己的梦想,任由母牛带着小牛,艰难地啃着草根。时间稍久,寂寞虫找来啦,加上寒冷侵袭,我们的歪点子又出来了。有人提议,不如烧点火暖和暖和身子,得到大家附和。不一会儿,草坪的草燃烧起来,火焰不高,火势也不大,有些地方甚至只冒着烟。我们感到很惬意,争论是否能把红薯烤熟,如果能,明天带红薯来吧。牛儿也感到这边的空气暖和,也慢慢聚拢过来,享受难得的烟火熏烤。当我们觉得该收牛回栏时,站起身,傻眼啦,火已烧有足球场大的一片。我们呼啦啦地跑去灭火。有的用脚踩,有的用手扒拉枯草。可是,长年的草坪,积累了一层厚厚的败叶,怎么踩,怎么扒拉,也熄灭不了那股不大的火蛇,特别是那些干了的牛粪,无论如何,都还在冒着一股白烟。眼看火势已无法控制住,我们只有大声呼叫。看管大牛群的两位大爷,和附近劳作的几位大伯,扛着锄头,拿着镰刀跑来了。大人用锄头,沿着火蛇的外围,挖开一条,可走人的小土路,火蛇到了土路边,没找到枯草接力,只好泄气啦。到了下午,火势被制服啦,大人开始教训我们这帮灰头土脸的小屁孩,同时,也得到一条教训:救火,最佳的方法,就是开出一条火路。

土地承包到户后,长黄茅草的黑土地,任人七零八落地瓜分。原先的牧场也消失啦。勤劳的青壮年们,吆喝着大水牛,曲轭犁头翻起黑泥土,晒它几天,再一耙,松软的泥土,特别适合种甘蔗。

这片黑土地,生长的甘蔗闻名全县,含糖量高,甜而不咸,就连糖厂的工人,常常在下班时,到进厂路边的甘蔗车上,偷拉几根我们的甘蔗而感到幸运。

故乡的草,是童年生活艰难的真实写照。而故乡的水,则是我们童年的好伙伴。

从我才会蹒跚走路起,便跟着兄长和父母到村头的小溪上游玩、洗衣服。

故乡的小溪,源头是从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山村流来,途经一个澄碧湖水库的移民村。该移民村,是在修建澄碧湖时,原住址是被水库淹没而搬迁下来,归属华侨农场管理。溪流接近我村时,有些地方搭三四根标竹,人可颤悠悠地从这溪边走过那边去。而需要过那边溪流去劳作的牛,在大冷的天里,来到溪边,却要踌躇许久,都不肯迈步入水。主人牵着缰绳,走在竹桥上,牛儿扭扭捏捏,从踩成凹糟的岸上扑进水里游过去,然后,拼了命似地爬上对岸的斜坡,抖抖身上的水,甩甩尾巴,随主人继续前进。记得有一次,跟妈妈挑冬瓜去小溪对面的“青年农场”卖,每斤二分钱。来到竹桥头,我都不敢迈步啦。妈妈挑着一担冬瓜,一步步,颤悠悠地慢挪过去后,再回过头来,把我那担冬瓜也挑过去。可见,竹桥是多么的惊险啦。

小溪流到村头中央,忽然变宽了,水深啦。宽处三四十米,水深没过大人头,有些地方,大人站着伸手,都不见手指尖。变宽变深了的小溪流,成了全村人的乐园。

夏天,全村老少,每天都要去投入她的怀抱好几次。可她,从来都没有任何怨言,最多是近岸处,多冒点浓水而已,稍远处,水又变清啦。记得第一次学游泳,几个光屁股的小伙伴相约而来,先在近岸处,水能没过膝盖的地方手脚学扑腾,渐渐地往稍深处游。胆子大的,没人教,不几天,自己学会游泳啦。我的胆子比较小,扑腾了好多天,都还不敢往深水区去。偷听大人说个秘笈,就偷偷去试:先捉一只小小的蜻蜓,把它的尾巴插在细草尖上,用手摇草根,小蜻蜓似在自由飞翔,其实已被我操控。远处的大蜻蜓——“笔槐”(“笔槐”,是壮话对一种蜻蜓的称呼,槐,壮话是牛。意思是最大的那种蜻蜓)发现啦,扑过来,咬住小蜻蜓不松口,我们便轻易地抓住了“笔槐”。然后,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笔槐”的翅膀,让它的一对大牙齿,对着我的肚脐眼,狠狠地咬几口,很痛哦。放飞大蜻蜓,不几天,胆子变大,会游泳咯。我的几个小伙伴,都试过这一招,才学会游泳。别笑,当年,我们可是认真的哦。从此,小溪才成了我们真正的乐园。当然,在近岸处戏水,安全,可不知啥时被水蚂蟥叮上,那麻烦是相当的大。水蚂蟥的嘴,在皮肤上能划出一个对顶的三道痕迹,释放出麻药,让你没有感觉。待它喝得肚子圆圆时,自会悄悄地溜走,上岸时,才会发现伤口血流不止,要很久才能止住血。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光溜溜地在近岸处戏水。不知啥时,一个小伙伴哭哗哗,一手捂着下体往岸上跑,我们急忙跟着跑,边跑边问:怎么啦,怎么啦?我的蛋蛋破了,我的蛋蛋破了。我们围上来看热闹,一人扳开他的手,都吓了一跳,一条小蚂蟥趴在他的蛋蛋上,正吸得欢。一般吸附人体的蚂蟥,不容易弄掉,胆子大的,用手指夹,滑滑的,它的尾巴会紧贴你的手,头的吸盘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吸力,扭来扭去,就是不松口。旁边的人,找来一片黄茅草叶,小心从蚂蟥肚子下穿过去,然后把草叶卷起来,才能把它拉出来。但我们小孩一般都是采取最简捷的方式:把口水唾在手指尖上,直接涂在蚂蟥头,一次二次,咸水让它松了口,脱落到地上。喜欢恶作剧的小孩,不会轻易放过,而是用一根硬竹尖,从蚂蟥的屁眼穿过去到头部,然后,把肚皮翻出来,竹尖插到地上,太阳把它晒成了干货。有点重口味。现有人专干这活儿,卖给中药店。据说,水蚂蟥有溶血性,中药常常用来治血栓。故乡野外的水坑,水蚂蟥似乎已经灭迹啦。我们帮小伙伴把小蚂蟥弄下来,在他的伤口上散干泥土,不久止了血,又到溪里疯玩。

童年,小溪成了我们玩的乐园。渐渐长大,才知道,小溪成了全村人生活的全部。

村里五六百人,每天都要到溪里几趟,挑水、洗衣和洗澡。早上,天没亮,妈妈和婶婶们,第一件事就是到溪里挑水。那年,大嫂嫁到我家的第二天早上,在邻居小姑姑手电筒的引领下,来到溪边,脱下新娘鞋,趟进冰凉的溪水里,舀上第一桶水。从此,水桶将陪伴我们度过一生。

我上初中时,在暑假里,就投入到抢收抢种的劳动场景中去。晚上,生产队的晒场上,灯火通明,机声隆隆。白天收割稻杆,晚上集中用电动机脱粒。大人们把一把把稻杆送进脱粒机,我们一般负责把脱过稻谷的稻杆,用长竹竿运走,把它们堆集在一起,犹如一座座小山。在脱粒过程中,如机器卡住或突然没电,我们会利用这个难得的空档,在稻草堆里玩各种大人不屑一顾的游戏。疯过了,累了,躺在稻草堆里睡迷糊。有时,队长突然宣布:“今晚没电啦,大家回去休息,明天继续干。”大人们纷纷离去,也没人顾得理我们这些贪玩贪睡的半大小孩。有时,一觉醒来,天已方亮。当然,大部分工作,都能从始至终。回到家,我们会到小溪去洗个澡,顺便洗洗那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破衣服。自然,那根挂着水桶的扁担,绝对会占据我们的肩膀,两个桶一前一后,相影随行地跟着来回。当一挑水哗啦啦地倒进大水缸时,我们今天的劳作才算一个段落。

小溪里有很多鱼。不远处的鲤鱼,常常到水面上吐泡泡;近处的蓝刀鱼,一群群游到你面前,争抢你正在洗的青菜叶或鸡下水,甚至,肆无忌惮地琢你泡在水里的双腿,怪痒痒的。可是,村民们大多都只能望鱼兴叹。在那食品匮乏的年代,人们是多么渴望有点腥味来解解馋呀。我家的墙壁上,角落里,从没见爸爸的一丁点儿捕鱼的工具。会散网捕鱼的,全村就只有二三个老爷爷,有闲工夫去钓鱼的更是没人。白天,大家都是忙着生产队的农活挣工分。张爷爷家离我家不远,晚上,煎鱼的香味常常飘到我们的饭碗里来,愣是让我们无菜相送,饭量也特别的多。

大人没工夫捕鱼,我们小伙伴就常常结伴去戽鱼。溪边有几个大水坑,是挖泥土来制作砖瓦而形成的。坑大,水深,我们也很难戽干水,往往是戽到一半,再没力气,干脆,人到水里面扑腾,把水搅浑,瞎猫碰死鼠,收获不大,悻悻回家,耐心听大人训斥——不干农活,吃得又多,白费。一年,南宁知青到我们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个姓姚的知青住在我家,劳动不到一星期,腻歪啦,让我带他去戽鱼。中午,太阳很猛,每人戴顶草帽,一个搪瓷脸盆,来到溪边一个大水坑边。今年还没下过大雨,水坑和小溪的连接口有三米多宽,水深没有没过膝盖。我们观察了会儿,水坑最近几天没有人戽过的痕迹,坑沿底水流暗动,肯定有大鱼。于是,两人挽起裤腿,在坑边挖泥土堵住连接口。开始,两人劲头十足地用脸盆戽水。下午四点多钟,水坑的水见底,鱼儿开始躁乱,纷纷从水草里蹦跳出来,一条手臂粗的大花鱼,也作最后挣扎,蹦到了坑中央,剩水位最深的地方。再坚持十几分钟,可有大收获。堤坝有缺口,小溪的水往坑里倒流,鱼儿都活跃啦,眼看前功尽弃。我急忙一屁股坐到缺口处,喊姚哥快挖硬土来堵。经过一番再努力,终于,我们收获了近十斤的鱼。由于太累,姚哥连晚饭都没吃,就躺下休息啦。

这是我一生中,小溪馈赠我最厚重的礼物。两年后,姚哥被招工进工厂,从此,了无音讯。

随着土地包产到户后,闲置土地纷纷被扩大利用。小溪边的坡坡坎坎,草草树树,开发成了甘蔗地。泥石流,使小溪越来越窄,水位越来越浅。特别是上游的移民村,农场统一规划,大量种植剑麻。每当收获季节到来,加工剑麻的机器声,二十四个小时不间断。一挑挑加工出来的麻,直接到小溪里清洗,绿绿的水,渲染了半条溪流,鱼儿不安地露出水面冒泡泡。堆集如山的剑麻皮,在太阳的暴晒和雨水的冲刷下,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恶臭。发酵的黑水,直接排入我们村的小溪里。恶劣的环境,影响到我们的生产和生活。溪水,已不能直接饮用,白条条的浪人,在水里扑腾,也看不到了影子。

集体讨论,决定不能再利用此水后,于是,投资在溪边挖了一口水泥砌成的大水井,通过地下泥土的过滤,使溪水变得稍微清澈。污染限制了我们的自由。从此,洗澡只能等到晚上,没有妇女来挑水时,在井口用小水桶汲水,从头淋到脚。哗,一部分肥皂沫溅落回井里。人们戏谑道:我们的肠胃,也需要肥皂来清洁。洗完澡,提着洗衣桶,光着膀子,肩上的扁担一颤一颤地,两只大水桶,水面飘着几片青菜叶,水不会溢出。

时间就这样无奈而又平静地消失。小溪的水量,也像老人进入了暮年,人畜饮水困难摆在全村村民面前。

穷则思变,集思广益。在一晚的社员大会上,指导员又把这个问题拉出来。沉默许久,一年轻人站起来,说:“离我们村头不远处,有华侨农场,从县城拉来的自来水管。我们去找他们,是不是也会让我们接水呢。”这一建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拥护。但在具体操作中,意见分歧比较大,一是去联系的人选该是谁,二是涉及集体资金使用问题。最后一致通过两个人选:一是德高望重的退伍军人的日伟叔,二是年轻敢想首次提出建议的哥勇三。由两人全权负责跟华侨农场领导进行交涉。在资金使用上,由村集体出资二百元,作为活动经费。为了预防以后被扣上侵吞集体资金的嫌疑,所有村民在收据上签字按手印。假如这张收据,能够保存到现在,说不定也能与“小康村”媲美呢。她也是“农村改革”的一个例证吧。

经过两人多次交涉,华侨农场领导派出施工队,在他们的大水管上,为我们村开了个小口子,并引进一条十公分大的水管到村头。记得放水的第一天,我们挑着水桶在村头排队。指导员负责拧开水阀门,一股清澈的水柱,飘着清凉的水花,唱着愉快的歌谣,旋转着在水桶里舞蹈。晚上,袅袅的炊烟,弥漫着凉凉的水汽,在村头上空嬉戏。不久,村民再筹资,自来水管全部拉到村民的小院里或厨房中。据我所知,这是我们县农村第一条自来水管。当打开水龙头时,哗哗的水自然地流到水缸、锅头,漫过我们的脚背,冰凉冰凉的,引起了多少姑娘的艳羡。小伙子们讨媳妇,就如三根手指捡田螺,一抓一个准。如今,自来水管网,已经惠及村村寨寨。

时光流逝,童年乐趣不再。故乡的山,已是高楼林立,茅草被水泥板覆盖;故乡的小溪,被泥土填埋,长满一茬茬的野草。故乡已是今非昔比。

【主持人语】扎实的文字功底,加上对农村生活的深切体会,让这一篇散文在字里行间飘逸着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其中每一个生活的细节,每一份童年的牵绊,对于曾经走过那些岁月的人们来说,读之,是重温;对于生长在网络时代的新人类而言,则能够从中体悟到父辈们的童年与成长的世界,原来也有这么多的情趣。《故乡的山和水》,洋洋洒洒近8000字,讲述的不光光是山和水,还有在这山与水之间生活着的人们。我想,虽然陆绍鹏老师是第一次在《百色作家》平台亮相,但他的这一篇散文,必定能让更多的读者想要了解他的故乡四塘镇,以及跟百东新区有关的今昔。(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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