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牙板,催人醉,吟起离骚,念到屈郎。 ——忆起少年时光
起因是刘秀当年遭王莽追赶,惶惶然躲入村头池塘中,适逢傍晚蛙鸣时分,他这扑通入水顿时换来蛙鸣一片,吸引了王莽兵的注意,刘秀赶忙许愿:“天灵灵地灵灵,塘蛙不叫鼓肚皮,来年天下分与你!”果然,满堂蛙鸣很快寂静下来,追兵随意溜达一转,抱怨一句:“青蛙都不叫了,鸟不拉屎的地儿,走了!”刘秀才躲过一劫,也从此落下了“秦家岗蛤蟆干鼓肚皮”的传说,小时候我还真观察过,发现确实有部分蛤蟆是干鼓肚皮不叫唤,实情却不了解,不过这些年池塘早干涸了,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谜了?再说若干年后刘秀坐了朝廷,光武帝却早把当年许愿给忘的一干而尽。某日,光武帝授托梦有秦姓大臣讨封,感于昔日恩德,光武帝次日对秦姓大臣连升三级,从此,秦家开始显赫起来,家居之地高出临近辛庄村(俩村现在一个村委会)近5米,平地出岗,因此取名“秦家岗”。 至北宋时期,秦姓某高官不幸得罪朝廷,引来诛族之祸,部分族人逃离至临淇、采桑甚至更远的地方,未及逃离者尽数被诛杀,乱葬于不远处,故又名秦家坟。甚至连累给秦家看家护院迁入的杨家数十口,因故村西头有约二十亩地名曰“杨家坟”。 上述历史对不对?先不去考证,公家造册、报纸、公文上有的,暂当其是一传说吧!如果外人还领会不了,至今偶尔还有临淇、采桑的秦姓人过来祭祖,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现在的秦家岗村和临近的辛庄村合称秦家岗村委会,秦家岗村主要有牛、杨、武、韩四大姓组成,辛庄村则由王、景俩姓组成,听老人或长辈拉宗族关系,相传都是先祖从山西迁来的,只为这里相较临近的几个村,土层相对厚实一些,庄稼容易生长。 昨夜梦回那座原来位于临近辛庄村槐树葱绿的秦家岗完小,我和父辈都曾在这里上小学和初中,都曾在那寸尺小舞台上旋转跳舞,迎着风,追逐着那只白粉蝶和一朵朵蒲公英。即便是在这个成年的午夜,依然想拽着童真的手,寻找和父辈们逝去的青春,寻找那曾经天边悠然飘浮的白云,和那黏着嘴边甜甜的棉花糖。 阳光转载了一段又一段的温暖,迎春花最能感知这样的恩宠,一簇簇开的娇艳如荼,入室也养绿了一盆盆绿萝,盎然里透着欣悦,在渐行渐远的音符里,踏着轻盈的步履,乘着歌谣,谱写一首属于成年的颂歌。 一个不起眼的山窝里小村庄,从风水上看,地震高岗得水绕;从建筑上看,借鉴了晋派建筑的造型;从伦理上看,村里大路小路都指向祠堂庙;从便民上看,村委会大院位于俩村的居间位置。甚至游走村中,某些废弃的老房子木门上的门环、搭绊,居然是明清手艺。 俗话说土地厚了能养人,某次陪邻居大爷闲聊,我把心中疑惑告诉他,他抽了根我递过去的纸烟,缓缓说道:“这情况我也解释不了,大约是秦家岗村确实土地要比周围的辛庄、宋村、大荒等村土层厚那么几米吧?反正他记事时起,村里每年高考的大学生都没有断过,周边几个村好容易出一个大学生就兴奋到演电影时,我们村年年电影都看烦了,呵呵!” 在他吐出的袅袅烟雾中,我望着眼前一排排清一色的小洋楼,亭台楼阁,水池花榭,一应俱全。完全不似旧时那种房子,不是矮矮垛垛,就是泥巴巴墙小山村了。 我们开始列数村里在外的名人:市长、市政协 、处长、县长、县政协、局长、镇长,作家、教授、学者……江山代有人才出。想必祖先当年能搬来在这个地方定居,心里一定是欣喜、自由和充满激情的。 秦家岗村南有条小河,由西太行山涳山水形成,属淇河上游,蜿蜒东进汇入淇水。河面宽约百多米,为方便灌溉,村人间隔修有拦水坝,小时候常去河里摸鱼虾泥鳅黄鳝,沿河是一望无际的葱茏田野,那年代收了庄稼,还要汗流浃背用独轮车推了去河对岸的镇上粮库交公粮。临河二百米左右的十方院本是一家禅寺,据十方院碑记记载,始建于大清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虽不是千年古寺,但延续三四百年,建国后因兴办教育需要场地房屋,利用寺庙现有建筑办校快捷方便,十方院当时被用来办教育,现在是原康镇一中所在地。 从秦家岗到十方院有3里地,每去一趟十方院上课,就像朝圣一次。弯曲的乡间田埂路像一本一本线装简册,过一条百多米长的漫水坝,时不时有清冽溪水流过,周边是乌泱泱的庄稼地。庄稼人平时活动范围有限,茶余饭后喜欢凑堆闲聊,内容无外乎周边村和本村的鸡毛蒜皮,扯村里的人才,扯眼下发生的事情……扯不清楚,就抓路过的人参与进来评理……从田里忙活归来,也是一顿吹,在路上遇到谁了,在巷子里遇到谁了,和谁打了招呼。大家伙儿亲如一家,一点儿也不见外。偶尔也会看到谁和谁争得脸红脖子粗要吐白沫了……周围任何一点小事,大家都可以津津乐道半天,打招呼时会遇到“哈,出来了”之类的话。 没什么比过日子重要,争一口气,又不能当饭吃。小时候孩子们一起玩耍,杨姓孩子便会炫耀:“我们是杨令公的后代,杨家将,不怕死,不服输,保家卫国!”尤其当时正热映《黄桥决战》,拿韩复渠狼狈溃逃的样子嘲笑韩姓孩子,大家便开始干仗,最后输赢各有,结局是鼻青脸肿哭哭啼啼各回各家作罢!看热闹的抽烟老人便笑眯眯地取脱脑壳上的发霉草帽,一边往怀里扇风,一边鼓起眼睛:“什么杨令公,净瞎编,我们是韩信的后人,十面埋伏一举灭杀西楚霸王,三千年威风谁人可比?杨令公差远了……” 越说,我们越听不懂了。但杨姓孩子依然把自己当杨令公的后人,武功盖世,精忠报国。和其他家孩子争起长短来,家世就是资本,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秦家岗完小位于辛庄村的新林省道(新乡-林州)边上,辛庄村被省道一分为二,在那个大学生稀缺的年代,每年都最少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也算是颇有名声了。 据说当年学校曾闹过鬼,据传某冬夜里或清早,厕所便池下会伸下一只黑影脚来,更有住校的老师说半夜经常能听到窗户外有脚步声。那年代的大人喜欢讲一些鬼故事,如会唱歌的野狗,会漂移的鬼火,穿半截红裙的女鬼,往山下滚石头的山魈……每次听得头皮都炸,正惊悚得不得了时,大人还恰到好处喊一声“鬼来拿了”,小孩们便吓得人哇哇叫,女孩子们甚至朝大人吐口水、丢鞋子。 秦家岗西望是绵延的太行山脉,遇阴雨天气便云蒸雾绕,据说岭上曾有土匪盘踞过,数百土匪被杀死在山顶杂木林中。那时候每次上山放牛都不敢深入山顶,怕遇到不好的事。 那年代最喜欢挖红薯和出花生,黄土地粘性强且坚硬,红薯个头小但皮光滑,没虫迹,浆口足,蒸起来吃粉到吞咽不下;花生个数少产量低,个还小,但饱满,炒起来吃特香。 最喜欢挖红薯时去山坡上摘火棘果、野柿子,还去掏鸟窝,把鸟蛋带回家,但坡上有刺条,要特别小心挂到肉。但这些美好的事儿很快就结束了,包产到户之后,大家不再一起劳动,不再一起看电影,不再一起烧石灰,不再一起捞河鱼了。为追经济效益,各家都纷纷搞起了副业,养鸡场、养猪场、养牛场、养羊场……似乎一夜之间全冒出来了,空气也失去了原有的清新,开始变得回味悠长起来,偶尔打个招呼,也是相互感叹:实在太耐人寻味了! 我那时候迷恋杨家将、水浒传、小李飞刀……放牛时喜欢把牛往河滩里一赶,就把揣裤兜的闲书掏出来看。看几页,就看一眼牛在哪里吃草。然而,还是看不住,牛吃到兴起时,总时不时跑岸边庄稼地里吃。糟蹋了别人庄稼,被告状之后吃爆炒栗子或棍棒绳索的背锅侠总是我,父亲则免不了向人家赔礼道歉赔物赔钱,母亲跟人家争吵……打也罢,赔钱也罢,吵架也罢,到了春秋天需要牛出力时,看着邻家们带礼物过来讨牛使唤,父母又热情地答应了东家西邻,完全没有了曾经吵闹的尴尬!充分体现了紧张的另一面就是紧密,在某家忙得不可开交时,村人中某个人总会挺身而出搭把手。 几乎所有带头撩事的锅我都背过,家长们总把心里火挂在棍子上以儆效尤,父亲打人从不挑东西,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我挨过绳子抽,锄头把子敲,埽箸疙瘩的暴风雨……鸡鸣狗吠的日子里,我从不反抗,也不记恨他,是我把事儿搞砸了,得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那时代的土抷墙青瓦屋虽透着丑陋,但粮仓有满仓温香的麦子和玉米,生活不愁吃穿,大人们梦想都寄托在了孩子们身上,尤其是听到某某家孩子考上了县中,某某家孩子考上了大学,某某家孩子调某政府部门工作……要放电影庆祝了,父母们便酸的牙痒痒,除了督促自己孩子,又没有其他办法。儿子、女儿,一样看待,只要上进考上大学,砸锅卖铁也乐意。 家家户户都有人读书,父亲比教室里上课的老师还声情并茂:“到了你们这一代,时代这么好,放开肚子吃,放开门读书,你们个个怎么都和猪一样了……”说着神色暗淡下来。我故意气他:“我要是留级留级再留级,留成了酸水萝卜,可咋办?可惜这是不是块好料,现在看不出啊……”
其实,这些人和我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家里穷,上学吃黑馍咸菜,家里父母用搞副业的钱翻盖了新砖瓦房,这在当时农村是家庭富裕的象征——对于父亲来说,他完成了一个使命。农忙时都需要回家帮助劳动,每周末回去一样要参加农田劳动,在父亲教导、示范、敲打下,我甚至学会了播种、插秧、犁田、耙田、收割、交公粮……如果说特殊的地方,就是我特喜欢读闲书。比如说《平凡的世界》,当时除了满足心理上的猎奇和获取阅读的快感,几乎过目不忘能记住读过的内容、情节,甚至细节。 喜欢读书的好处是:读书打开了视野,变得眼高手低,又野心勃勃。农人们每天从早忙到晚,像秒针一样,一刻不停。他们做梦都想改变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孩子们上学需要花费,所以压力山大,也不敢停。有时候咳得很厉害了,抽自己卷出来的劲道大的旱烟,在床前放一个铺了煤渣子的撮箕,也舍不得花钱不去医院检查。他们努力靠自己一双手为赚取全家人的生活,被生活压成一张弓了,但精神还好,甚至还为子女读书在学校偶尔得奖自豪。家中长辈往往充当家史讲述人,也是年轻一辈的心灵按摩师,不仅能把家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讲个半天,也能把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宿命观念讲上半天。 中学时代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在青春的热血里发生了很多事,如帮同学婚姻失败的姐姐打架,帮同学起草情书,冲撞老师,联合同学和社会痞孩子打架……好在班主任老师在书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所以他们对任何学生没有偏见。 秦家岗随着我的成长在变化,只是这种变化很慢,远远跟不上我成长的视野。但变化快的是人家看我的眼光,如刀似火像冰水,弄得我都不敢出门。父亲也是绝望至极,他很冷静地分析了家里的情况,甚至买回一个高压锅,要我分开单独过,说家里有田随我挑,自家有牛,化肥农药,他会在买回来后分给我…… 我已经十七岁了,我能怎么办?只想找一个陌生地方躲起来,最好是没有熟人,自生自灭,咎由自取。书上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什么世上本无路……只是经历绝境后的洒脱,在绝境里,人和关在笼子里待宰的鸡的毫无区别。 好在我有爷爷,他训父亲:“一个未成年的毛孩子,责任还没有付清,咋分开单过?过一年再说,人看人不死,天寒草不生,到时来运转的哪天呢……”其实父亲心底里也只是想教训教训我,并不是真想和我分开过,大约只是我伤他太深罢了! 只是我长的身高超过了他,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挥舞棍棒打我,分开其实是想让我认清现实,让我独立,让我思考,让我担当……“城市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只有市场才能喂养它。”前段时间和某友微信,她这句话感受尤为强烈。 已离开秦家岗久居城市的我,出门做核酸时会顺便看看那些还奔波在路上的快递员、送餐员高声打电话的样子,内心感受到的却不是吵闹,而是这城市的生机勃勃。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