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王艳 01 3岁目睹父亲触电意外身亡，4岁开始，在继父频繁对母亲的家暴环境中，痛苦成长，童年的双重伤害，导致我形成了妥妥的讨好型人格——30年为别人而活。也因此糊里糊涂地经历了7年丧偶式婚姻，活成了大家眼里的女汉纸，却是食不果腹的那种，一个人带孩子创业，辛苦打拼5年，以负债50万收场。陷入低谷无望时，用3个月时间，读了50本书。开始可以对过去释然，对婚姻有全新的认识，对孩子的教育，有了不一样的反思，也对自己的未来，重新定位……
（2021年负债后我决定带孩子回农村，眼神里是迷茫也是坚决）3岁那年夏天的某天午后，我亲眼目睹了疼爱我的父亲触电身亡。当时妹妹才半岁，母亲拽拉着口吐白沫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电流和痛哭多次将她击晕过去。村里的人在我家门前围成一团，我不停挥动着小手，朝父亲躺着的方向呼喊、大哭，但被邻居抱得死死的，无法靠近……当时的场面，像一场电影，雕刻在我的脑海里，30多年挥之不去，每每想到，都是默默泪流满面。
父亲的意外离世，只能算是母亲命运转折的开始，也是我的噩梦童年的开始。不到一年时间，母亲被迫再婚，继父进入到我们家（外公家）。在那个年代，母亲是村里唯一一个年轻丧夫，又改嫁的女人，而且还带着两个女儿。我能感觉到，这对母亲来说，一直认为是一种耻辱。印象里，母亲从没有对继父好好说过话，语气里充满敌意和不屑。或许一开始，继父也是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但除了母亲的态度，还有外婆当时的“挑拨”，和舅舅一家人的负担，都在母亲和继父肩上，导致他们时常争吵。到后来，继父更是开始频繁对母亲动手，每一次他的拳头、母亲的哭泣，都被我看在眼里，刻在心里。小时候，有过几次埋怨母亲为何要再婚，当初她如果一个人带着我和妹妹生活，一定比我们时刻在一个暴力环境下担惊受怕好无数倍。母亲说：“我的命运全是你外公说了算，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那时候你爸才走了半年多，你外公总担心家里那十几亩地没人种，你外婆常年生病没人照顾，又想让你舅舅去上学，家里总得有人照看……”说到底，母亲不过是她的原生家庭的牺牲品，一个苦命的女人而已。时至今日，我已经完全可以理解，母亲那些年的不容易。
02 记忆中，大概8岁那年的一个晚上，母亲被继父暴打，她带着我连夜逃到姨奶家。
大半夜敲开门，姨奶站在门口问母亲有什么事，母亲看到姨奶冷漠的表情后，又转身带着我往回走。走着走着，母亲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当时我还停留在继父打母亲的瞬间，没有回过神，听到母亲的哭声，也跟着哭了起来。没想到母亲突然哽咽着朝我发火：“别哭了，都是你这个爱哭鬼，才克死了你爸，你爸要是还在，我们能过这样的日子吗……”从那一刻起，我的天彻底塌了，从此也认定了自己就是“杀父凶手”。“不要给别人说你是五月出生的，属兔的五月出生的不好（克人克己）”这句话也是母亲经常警告我的话。小学时候，同学们都会在彼此生日时，互送礼物，每次别人问我的生日，都会让我陷入很长时间的纠结。其实内心不愿撒谎，或者说，我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克星，但讲真话，又觉得是对母亲的背叛……
（2016年带信佛的外公、母亲和我的儿子去一座寺庙）成年后的我，很难感受到快乐，找不到快乐的源泉。稍微情绪激动，都会全身冰凉、哆嗦，右胳膊严重发抖。这大概是10岁那年，继父与母亲争吵时，用一个木凳子朝母亲砸去，被我用右胳膊挡住，当时疼得在地上打滚，胳膊失去知觉，后来留下的后遗症吧。母亲常说的还有另一句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处处比别人强，这样我的命运才能改变，不用再过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日子。”这句话，对童年的我来说，就好像是唯一一条，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克星，并且能够拥有些许快乐的路。我努力学习，小学6年，12次考试全部双百。母亲也因为我学习成绩好，乖巧懂事，常常被村里人夸赞和羡慕。但是她与继父的关系，也让我性格孤僻，自卑怯懦，内心虽然特别想追求快乐与开朗，跟同学玩成一团，但又时刻被母亲的话“鞭策”，不敢靠近别人。这也对我在交友、择偶、婚姻、事业这些人生大事上，造成很大的影响。
03 23岁那年，经同事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后来被母亲说这是一段孽缘。
他个子不高，肚子又很大，还没有个正经工作，我应付性地跟他聊了几句，就礼貌性离开了。他第三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很高傲地直接拒绝了。他也很有志气没再联系我。本以为这个人跟其他相亲对象一样，过去了就是过客了。一个月后某天，我下班路上，他发了一个很简单的问候短信：“最近好吗？不能交往，也可以是朋友，有任何帮助，我随时都在。”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平常的问候，竟然打动了我。我回复了他，后来也就有了电话联系。现在想来，当时是真的没太跟异性有过接触，也因为童年经历的原因，我内心特别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而他，正好给了当时的我，从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几次见面聊天后，发现人真的不可貌相，他外观确实得不了高分，但为人实诚，又很有长者智慧，看待问题总是有更深刻的理解，也经常让我多多换位思考，想事情不要太过极端。一次周末休息回家了，因为是冬天，农村晚上很冷，我跟往常一样，睡觉的时候，灌了暖水瓶暖肚子。但盖子没盖好，开水喷出来烫伤了肚子和腰部。刚好他打电话过来，知道我烫伤了，八九十公里的路程，他不到半小时赶到我家，送来了烫伤药。可能是人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在意，他深深打动了我，也慢慢打开了我不敢靠近异性的心。后来又发现，他在很多事情上的处理很大度，也很少高声说话，很是温柔。这又跟我一直期盼的，有一个不争不吵的家相吻合了，而我也是他期待的，相伴一辈子的那个人。离奇的是，他的爸爸竟然在大概30岁的时候，给我家做过家具，那会他爸爸和我妈就认识，我们的缘分，竟然是从上一代就开始了。
有一句话这样说：“恋爱的时候，两个人对彼此的缺点是看不见的，婚姻后，那些曾经忽视的缺点，会立即被无限放大。”也听过太多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前，我信誓旦旦说，这个“坟墓”里一定没有我！没想到刚结婚，我就被自己的各种作，狠狠打脸了。婚前成熟理智的我，婚后立马像被下了缩小魔咒般，变成了”3岁小孩“，对他各种要求、各种依赖。他一句话没说对，我就不开心、不理他，等待他过来哄，以此来反复确定他是真的爱我、在意我。一次，他约了朋友们一起去旅游，他朋友很多，喜欢热闹，而我从小胆怯、社恐。我期待有一次旅行，但是只想我们两个人，而他为了给我个惊喜，安排好一切，叫我出发才告诉我还有其他人。我立马从欢喜变成生气，而且还不告诉他原因，全程耷拉着脸，不跟他说话，那次让他丢尽了脸面。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好几次，他慢慢厌倦了，觉得不管他想什么办法让我开心，最后都是错，何必自讨没趣。我们的婚姻，自此开始有了无法沟通的隔阂，这好像也奠定了后来种种不如意的基础。04 2013年10月的某天，我高烧不退，他急匆匆从外地赶回了，看着躺床上动弹不了的我，眼里满是心疼，去医院才发现，原来是天使宝宝降临了。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乐得好多天合不拢嘴，见谁都是笑开花一样。我以为幸福从此开启，即便孕期，还是挺着大肚子，为他的生意忙前忙后，为我们美好的生活一刻都不停歇。我是急脾气，他是慢性子，他总是把工作中琐碎的事，放到最后处理。而这些在他看来的小事，很大程度影响着合作伙伴对他的看法，所以在他去陪领导打牌应酬的时候，都是我在后面，帮他处理掉这些后顾之忧。儿子出生后，因为没人帮我一起照顾孩子，分担家务，我更没法再去帮他，生意逐渐受到影响，开始走下坡路。
他变得日日忧愁，很少再有轻松的笑容，也很少跟我沟通。生意上的事我一概不知，孩子的事他一概不管，我一个人照看孩子，没法做饭，没法上厕所，甚至孩子发烧也叫不回他。因此，对他的失望与日俱增，不仅没了关爱，也没有了生活费。本身要强的我，虽然因为孩子没法挣钱，我也不愿意手心向上，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他不给，我也不要。儿子1岁那年冬天，我们好不容易从城中村租的房子，搬到一个公租房小区。尽管房子还是租的，但我当时很开心，因为冬天起码有暖气了，孩子不用再挨冻了。可是他却因为没有钱交暖气费，甚至连给孩子买冬季保暖衣的钱都没有，让我跟孩子回农村老家去，不要在身边影响他。
（儿子2岁那年偷拍的他带儿子的背影，其实我只想要一家人一起不离不弃）那段时间，我怎么都想不通，到底自己和孩子影响他什么了？事实是，我根本不会去麻烦他分担照顾孩子的重担，也不会乱花一分钱。我只想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童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他却是负担……为了理解他、支持他，我借遍所有亲戚朋友的钱，为他的生意补窟窿。但他却盲目扩店，还把我的劝导当成阻挠，再加上当时大环境已经走下坡路，生意越来越差。我们之间，也终于到了彻底无法沟通的地步。熬过了那个冬天，为了给他减轻经济负担，我带着仅1岁7个月的儿子开始摆摊创业。结婚前我是一名烘焙师，婚后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帮他料理生意，我放弃了自己的爱好。摆摊的时候没有本钱，没有依靠，能想到的就是变卖自己的手艺。在家里做一些小蛋糕、小饼干，带到小区门口支张桌子售卖。一天忙到晚，能挣个买菜钱，我的自信心都高涨很多。女人，还是要创造践行自己人生价值的机会，绝不做谁的攀枝花。
一天晚上睡不着，刷朋友圈。大概凌晨三点，看到一位爸爸说自己4岁的女儿，终于不用被病魔折磨，去了天堂。这个消息触动了我作为母亲的心，隔着屏幕感受到为人父母，失去孩子的痛，泪流满面。儿子吃辅食后，为了不让他的健康受添加剂威胁，他吃的所有东西都是我手工制作，包括磨牙饼干、果泥、肉松、蔬菜面、小馒头等等。所以，当即我就决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纯手工无添加的食品，守护更多孩子们健康快乐成长。真正促使我带着孩子，辛苦创业的初心正源于此，但那时候我连吃饭钱都没有，因此很多人说我是穷高尚。因为做的食品时间成本、原料成本都很高，我又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因为价格的问题，而被父母放弃选择真正健康的食品，所以，我的东西定价都很低。被别人说我穷高尚的一个原因大概是，我无法像以往一样，全心全意陪伴儿子，甚至无法给他按时吃饭。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梦想却是让更多孩子健康快乐成长？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可笑。
（忙着干活，儿子摔伤了也顾不上抱，自己哭着哭着睡着了）很多时候看着瘦小的儿子哭成泪人，我却没时间去抱抱，只能边干活，边陪他一起哭……就这样咬牙坚持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得到了很多妈妈的信赖。后来随着订单越来越多，不用再去摆摊了，做完后送货上门。我一直坚持当天制作不隔夜，所以每天工作量都很大很大。当时儿子太小，我常常忙碌一整天，做完订单后抱着他去送货。因为是步行，一手抱着他，一手提着蛋糕、饼干等，还得小心翼翼，很多次跟儿子送完货，我两个胳膊都快断掉。那时候苦确实很苦，但心里很甜。从抱着儿子送货，到推着他，到后来实在太忙，下血本给自己买了辆电动车，载着儿子送货。经常送到晚上，儿子半路睡着，我只好推着电动车……那时我有点感谢自己伤痕累累的婚姻。让我有机会看到，自己原来可以那么强大。半年时间，我开了自己梦想种蛋糕店，一步步朝着让更多宝贝，健康快乐成长的目标前行。我不仅根据季节的变化精选应季食材，调整产品类别和口味，还会结合养生知识，给不同体质的宝贝定制食品，并且开设了亲子烘焙课堂。不单是教孩子们动手做蛋糕，每一节课还会用不同产品对应不同育儿理念，跟父母一起探讨、成长。
（这是我的亲子烘焙课堂上，孩子们和家长认真的样子）因为不断的创新和坚持，我的理念和口碑被无数父母认可，甚至当地的食品监管局领导，把我当成当地的食品行业模范，让同行观摩学习。05 但是造化弄人，因为还要照顾孩子，创业的艰辛于我而言，比别人难双倍。就在事业日趋向上的时期，两年的日夜劳累，让我的健康亮起了红灯。
右眼角膜严重变性，有失明的倾向，各大医院从医学的角度，诊断不出病发根源，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其中，不为人知的缘由。这两年，我挣钱养活着孩子，交着房租，负担着家里所有开销，包括儿子上幼儿园的三年，上兴趣班的费用，店铺的租金和周转，甚至老公的外债……还有日夜对孩子和店里生意的操劳，所有的压力都是我一个人扛，能撑两年，已经是奇迹。我从那个渴望被老公疼爱的“3岁小孩”，活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加上眼睛的病痛，身体条件已不允许再劳累，精神上也撑不下去了。2019年元旦，我把自己辛苦打拼3年，如同另一个孩子的店，转手他人。那一刻，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人生第一次彻底失去方向。剩下能做的，就是用转店的钱，治疗眼睛，给老公还外债，供孩子上幼儿园……习惯了节奏紧迫、有目标的生活，被迫停下脚步的我，有些慌乱无措，加上又一次进入没有收入的生活，我过了大半年比较焦虑且碌碌无为的日子。2019年年底，又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亲子餐厅，在以前的创业理念上加了很多新元素，被很多人看好，我自己也很有信心，但是”生不逢时“吧，刚开业，疫情来了。关店近半年，投资的金钱、时间、精力全部打水漂。从此我步老公负债的后尘，开启了负债累累的人生。
人们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再打开一扇窗。那段时间感觉自己陷入一个黑洞里，找不到出口，被诊断重度抑郁，差点没能走出来。有一半原因，也是跟老公冷暴力、零沟通5年多造成的。但没想到的是，看我陷入困境，他居然开始引导我倾诉，重新做回我的”耳朵“。像以前一样，默默坐在我旁边只听我说，带我四处散心，安慰我都会过去的……正因为有他的久违的关心，我内心的压抑释放了很多。也是那次，才知道过去的5年，他其实一直因为生意不好，经济和精神压力很大，不仅无处诉说，回家还要面对我冷冰冰的脸，和时不时的责怨。折腾一圈，虽然负债了，但我更多的是庆幸这段痛苦经历，让我有机会换位思考，感受到老公那些年的压力与无奈。不论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夫妻一条心，黄土才能变成金。2020年9月，老公去上海开网约车了，我不甘心事业失败，就又折腾了一次，贷款开了一家小小的蛋糕店。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又夭折了。这次是因为儿子上小学，每天接送、做饭、辅导作业，事业和家庭更加难以平衡了。我总是陷入忙了店里，顾不上孩子，顾了孩子，店里生意又耽误，渐渐老顾客流失很多，新市场又没精力没时间开发。06 2021年6月，我关了店，及时止损，带7岁儿子回到农村老家。也因为提前学了一年中医养生知识，做了相关产品，有一批客户，才有这样的底气。
（农村家门口的风景，远处的大山外是我小时候一直想去的地方）有人说，回农村会限制孩子的思维，影响他的见识。我想，所谓见识，行万里路不如破万卷书，破万卷书不如让脚着地，接受现实，一步一个脚印。过去6年，我因为忙于以负债收场的生意，忽视了儿子的成长，对他亏欠太多。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以对儿子的伤害为代价，去努力打拼自己的未来。儿子从小喜欢种植，梦想做一名农业科学家。我想不论他长大后，最终从事什么职业，小时候有梦想也算难能可贵，我应该给他提供条件，帮他去靠近梦想。同时，也想静心思考自己的过往和以后，总结那些年事业和婚姻失败的根源，并且捡起自己小时候的另一个梦想——作家，跟儿子一起努力，做个为梦发光的人。我想，既然暂时给不了儿子富裕的物质生活，那就跟他创造出丰富的精神世界。在他成长的路上，自己只做陪伴他前行的“安全感”，不逼迫不替代。回农村后，我用3个月时间，读了50本书，对自己过往的一切有了新的认识。少了抱怨，多了开怀，开始发自内心感恩走过的路。
正是当时的痛苦和孤独，造就了如今虽然负债累累，却不认输、不妥协、看事情更客观积极的我。以前以为，不幸的童年要靠一生去治愈。现在想来，不幸的童年，也是人生新高度的铺垫，接纳它，它就是良师益友，反抗它，它便是越来越多的绊脚石。无需向谁证明我是谁，也不必找谁给我爱，人生最贵的爱——是自己接纳自己。我学会了忍耐暂时落魄的苦，接纳过往的痛，向前走的路，竟然不那么迷茫了。
（自己在家门口种的向日葵，富有生机的日子，满眼都是希望）山冈庄八在《德川家康》里说过：“人生就是忍耐，不断忍耐，然后不断努力。”我会珍视当下的苦，不断默默努力，时刻让自己拥有接住人生高光时刻的能力，也要配得上命运安排的一切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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