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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班岗

 济源813 2022-06-16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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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8月,本该退休的我,接到了企业的返聘通知。返聘后的一个主要任务是,希望由我负责并组织人员,用两年的时间,即在2013年9月企业70周年厂庆之前,编撰完成锡柴(70年)厂史。

    说实话,在面临这个任务时,我是倍感压力的。压力之一是史料搜集的困难。因为锡柴曾经于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先后应上级要求组织过两次厂史的编写,其间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仅从史料中浓缩而编成的小卡片据说就多达数千张,却因为各种困难及原因最终都没有编辑完成,而一些整理过的档案和史料却被清理了不少,随着时间的流逝,连那些小卡片也不知所终,极其可惜。压力之二是锡柴历史的久远。在近七十年的发展中,企业经历了创业的艰辛、发展的荣耀、低谷的徘徊和奋进的辉煌,其时已经位居国内柴油机行业前三甲。要客观、正确地编写好时间跨度如此之长的企业历史,难度可想而知。

    虽说心头忐忑,但想到在退休之际,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并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又怎能知难而退,干吧!

决心下定,我先用了近十天的时间,认真学习了史志的编写特点和方法,分析了企业的发展状况和演变历程,初步构勒了待编厂史的大纲和体例,提出了参与写作人员组成的建议,形成方案,向总经理办公会议作了汇报并得到批准。与此同时,锡柴钱恒荣总经理又对全厂提出了要求:凡厂史编撰所需并指定的人员,各部门必须一律开绿灯。可说是对这项工作予以了高度重视和极大的支持。

正是由于这样的支持,厂史编撰的二级班子迅速组成。一个班子是由我担纲的编撰小组(脱产和半脱产结合),包括了企业的第一文秘,从事企业科技研发、生产经营、党建等部门骨干人员,特别是一位曾经参与当年编写厂史的主要核心人员Z先生,虽已退休好几年并被外单位高薪聘用,仍被我以很大的诚意请了回来。另一个班子是各部门负责帮助搜集资料并提供原始素材和稿件人员组成的基层工作组。

接下来就是按照方案细化计划,确定时间节点,组织培训,明确工作要求,编撰工作迅速开展起来。

    在编撰工作初始,我就在编撰小组里反复强调,要“求全唯实”,在以后近两年的工作时间里,这四个字也成了编写厂史的主基调。

我们轮流翻阅了工厂档案室所存的全部档案,调看了能看到的所有的计划、报表,党群建设方面历年的材料,等等。分门别类,摘录、整理、归纳。虽然没有作过统计,但阅读量少说也有千万字以上吧。

    与此同时,我们对需要补充、求证的内容逐一记录。在这其间以及在整个编史过程中,聘请来的那位Z先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不仅积累了对于查档、编史工作的丰富经验,而且由于过去丢失的那些史料卡片基本都是出自其手,特别是之前经其整理而成的工厂“大事记”保存完好,为我们编写前几十年工厂的历史,留下了清晰的脉络。

为了查漏补缺,我们多次跑图书馆,翻阅旧报纸;去上级机关,寻找档案文件;下车间科室,走访某事件当事人;同时约见或走访退休人员,逐个访谈。总之,想方设法,补缺拾遗,每有收获,都有喜不自胜之感。

    走访锡柴几位老领导的过程,不仅为我们廓清了锡柴历史中的一些迷雾,而且在我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吴文毅同志是无锡解放次日,受命接管工厂(当时锡柴的前身无锡农具厂)的军代表,也理想当然的成为新中国建国后的第一任厂长。听说我等专程去南京拜访并向他了解工厂解放初期的情况,巳经91岁高龄的吴老兴奋不已,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情况,特别谈到了1953年国家决定由无锡农具厂改扩建为无锡柴油机厂的那段历史。其时,他经过广泛调研,充分听取意见,确定了厂址,即在羊腰湾至现塘南路(那时基本都是农田)面积达四十万平方米那一块作为新的厂区,并作了初步规划。当时有人觉得厂区太大了,“野野豁豁”的,甚至厂里有了对他“好大喜功”之类的议论,吴文毅未为所动,坚持了这个决定。而正是这一决定,锡柴得以在规模化发展的道路上迈开了步伐,并跻身于我国内燃机工业“八大金刚”之列。我想,如果没有当时吴厂长的大格局,或许锡柴的历史又会是另外的模样。

    采访蒋式东厂长的过程则给了我深深的感动。他主政锡柴时,工厂发展迅速,成绩斐然。但在1957年开始的反右运动中,一些群众指责其反右不力,特别是对“学术权威”一一張世纲总工程师及其他技术骨干没有积极批判,有立场问题,甚至有人民来信直接反映到市委。说到张世纲其人,那可是中国汽车、内燃机行业名符其实的泰斗,早在1937年国民政府官办的“中国汽车制造公司”中他就担任总工程师,这样的人在反右运动中居然未受冲击?无锡市委接到群众来信,非常重视,要求锡柴厂领导说明情况,表明态度。面临当时巨大的政治压力,蒋式东却深知工厂要继续快速发展,那么在产品开发、技术研究方面,一旦缺乏了顶尖技术人才,必将难以为继,更何况张世纲工作十分出色。在与党委书记取得一致认识的情况下,他一方面向上级说明情况,一方面做群众工作,想法设法(细节不展开)地保护了以张世纲为首的一些技术骨干,不仅使之免于了“右派”的厄运,而且进一步发挥了他们的巨大作用。从我们翻阅过的资料中也证实了这一点,正是在上世纪50年代末蒋式东主政锡柴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全国首台风冷柴油机,首台无人值守电站,首台柴油涡轮增压器等等,相继在锡柴研制成功,创造了行业的数项第一,也因此,锡柴以“出产品、出人才”的特点,在八机部独树一帜。我想,如果没有蒋式东厂长当时的担当,工厂还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吗?

    为了进一步了解锡柴当年加入一汽集团的一些情况,我们还走访了陈焕友同志。

说实话,对于92年锡柴所作出的“主动加入一汽”的决策,上级部门当时意见并不统一,甚至有批评的声音出现(具体恕不展开),对此,时任厂长蒋彬洪甚至不惜以辞职抗争。为此,无锡市(当时锡柴已由部属下放至地方管理)有关领导专程去南京向巳经主政江苏的陈焕友就不同的意见作了汇报,并委婉地提出,锡柴毕竟是老领导(陈焕友)工作过的地方。对此,陈换友同志明确表态:对于锡柴是否加入一汽的决定,不需要考虑我个人的“面子”问题,关键是要考虑“里子”,那就是对工厂的发展是否有利,对职工收入的提高是否有利。这个表态,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无锡市下了决心,为锡柴进入一汽扫除了思想认识上的障碍。短短的走访,使我们对陈焕友同志的胸怀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由此想到我在担任锡柴技校校长时,一位教育界前辈对我说过的话:一个好的校长,就是一所好的学校!那么对一座工厂,却又何尚不是如此呢。

    搜集史料和编写工作其实是同步进行的,在编写过程中,一开始也是困难重重。编撰小组尽管已经算是集中了企业的“写手”,也对如何编史作过培训,但起初形成的文稿里,却存在着很多平时写作的习惯性通病:因为想把文稿写得精彩些,文章中就屡屡岀现“情感性”词汇;初衷是想对某些内容加以强调,却使得夹叙夹议现象不断出现;对于单位人称的也时有不统一的现象;在遣词造句中甚至出现“可能”、“大概”、“也许”等不确定性词汇,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些却是编写史志之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对于小组中每人负责的第一小节,都采取了集体讨论、共同修改、形成样本的方法统一意见,对于其他章节则采取相互校阅,相互修改,有不同意见再由小组共同讨论的方式解决。就这样,写写改改,一步步改变了大家从写文章到写史实的习惯问题。可以说,每一章节,从初稿到定稿,无一不是“数易其稿”。

    为了保证“唯实”,我对于需要引用的文件都规定,发文单位、文件标题、编号、时间四个要素必须齐全,缺一不可,否则宁可弃用。对于走访得到的信息材料,都反复考证,决不以偏盖全。对于下面车间科室提供的素材和资料,都要求注明出处,并且“孤证不立”。记得写到1991年锡柴亏损(那也是工厂唯一的一次)的情况,一开始引用的数字是亏损二千多万,这个数字既是财务部门上报的,也确实在企业的总结里、对外的宣传报道中,多次应用过,但使用时大都说是“明亏加潜亏”。那么明亏是多少,潜亏又是多少?为此,我们要求财务部门核查当年的财务报表,对债权债务、应收应付、设备折旧等等再作分析,得到了账面亏损的确切数字(不足千万),至于潜亏的具体数字,因为没有具体的数据支撑,舍去不用。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也因此,参与撰稿的同志说我:“华总(我时任副总师)做事,敲钉转脚,锱铢必较”,后来想想,或许这句话里,褒贬之意皆有吧。

    可以说, 在沉浸于厂史编撰的几百个晨昏昼夜里,我和我的团队对于如何勾稽史实,还原细节,抓住主线,突出重点,如何客观剖析,遵循“史法”,把握好“史实”和“史观”的关系,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每每在大纲、体例、架构及具体内容的处理和确定上反复斟酌,不断地学习研究,不断地爭论、调整和再统一。

2013年7月,历时近2年、计百万字的“锡柴厂史”终告付梓,除了完成任务的喜悦外,我们整个团队如释重负。于我而言,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这将近两年的工作也许还不能算是最累最辛苦的,但却是最耗心力也是令自己比较满意的。

同年9月26日,企业举行了“一汽锡柴七十周年厂庆暨锡柴厂史发书仪式”,凡健在的担任过企业主要领导的同志(包括年已93岁高龄的吴文毅)悉数到场。在当天举行的座谈会上,陈焕友同志再次谈到了锡柴加入一汽前他关于“面子”和“里子”的那一番表态,引起了与会领导们的一致赞叹。

    在厂史下发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各个方面好评甚多,且基本没有稍大的争议。很多领导都说,大多史、志写出来,往往争论甚多,甚至争得不可开交,“锡柴厂史”下发后却没有这类反映,说明在实事求是上,是过得硬的。这样的结论,既说明了我们编史中始终坚持的“求全唯实”是很有成效的,于我而言,也是十分欣慰的。

后记:

    告别一中红楼已经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来,本人经历了上山下乡,回城,读书又教书,管理过技校,做过宣传党群工作,负责过管理和人事,等等,但却写了这“最后一班岗”,并不是因为这班岗站得有多么精彩,而是因为近几年记忆力衰退得厉害,近十来年的事情还能勉强记得起来,写其他内容或许就要“失真”了。

文中关于“走访老领导”的一段,可能与编委会要求的“写自己的故事”贴得不紧,但这一段恰是最使我感动或有所感悟的,思之再三,还是放入文中。

(后记其实是一段说明,如拙作可用,则舍去为宜。)

无锡市一中初中67届乙班

华士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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