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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的魂

 zhb学习阅览室 2022-06-16 发布于上海

作者:甘才志

蕲春县赤东镇酒铺村有一块面积约900亩的再生稻丰产片,位于蕲漕经济走廊李时珍大道旁。初夏时节,南风吹来,稻禾似浪,游人如织,摄影的、写生的、观景的、拍婚纱照的,穿梭于田埂上,惊得白鹤忽而腾起,忽而落下,此起彼伏,让我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叹,写出此文。

——题记

人有魂,田也是有魂的。

田的魂还昭示国运呢。《诗经·黍离》云:“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说的是西周灭亡时,田有征兆,前茬作物黍子长得很茂盛,后茬作物谷子长得很孱弱,种田人都知道国运不济了,于是拖儿携女,远走他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步一回头,叹曰:国将亡矣,何枝可依……

我人生头一次见识田的魂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我初中毕业,回到乡下,头一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是扯稗子,队长喊“拎细粒”。“细粒”是稗子的别名。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第一株杂交稻选用的父本就是稗子。稗子具有天然的生长优势,株高、叶茂、根深,与水稻混在一起长,水分和肥料大都被它吸去了,阳光也被它霸占,水稻是无论如何也长不过稗子的。那时队长喊我们“拎细粒”,就是要将稗子从水稻秧田中“拎”出来,不让它与秧苗混着插到大田,“鹊巢鸠占”,压住秧苗的生长。“细粒”不除,水稻成熟时,上一层全是丰硕无比的稗子,下一层才是稀稀朗朗的稻谷,影响水稻产量一半以上,本来一亩田能产800斤稻子,除去“细粒”还不到400斤。而“细粒”是不能当粮食的,只能粉碎后用作牲畜饲料。

“细粒”仍是拎不尽的,拎了秧田中的“细粒”,大田的“细粒”又很快长出来,一株株长得比稻子高大,那时我觉得田的魂是属于它们俩的:一半是稻子,一半是“细粒”。

我第二次见识田的魂是我读大学的时候。说来有缘分,我大学学的是农作,具体讲就是种植水稻棉花油菜等农作物的。那年我们试种杂交水稻,在武汉市新洲区涨渡湖农场建有一块基地,我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带领低年级同学住在基地,观察杂交稻每日的长势,做好记录。我说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袁隆平研究的杂交水稻头一次在湖北种植,学校和我们当然是足够重视,我们观察不同小区的杂交稻与常规稻的长势,如叶片数、分蘖数、剑叶长度、株高等,记录下来,分析不同的播种期与施不同的肥料对稻株生长的影响。观察一段时间后,我们发现一种很有趣的现象,杂交稻的剑叶尖挂露水是在太阳落山后,常规稻的剑叶尖挂露水是在夜半时,分析原因是杂交稻的导管比常规稻的导管粗,吸收能力强,白天吸到叶片上的水分很快被太阳蒸发掉,太阳落山后被吸到叶片上的水分没被蒸发掉,凝在叶尖处成“露水”,其实这是稻株的根从泥土中吸上来的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水。而常规稻不具备这种优势,只能等到半夜承接天上掉下的水,这种水是被太阳白天蒸发的水在空中形成水蒸气凝结成露珠掉下来的。换句话讲,杂交稻叶片上的“露珠”是稻株自身吸上来的水,而常规稻叶片上的“露珠”是空中掉下来的水。观察露珠大小,也是观察不同水稻品种对水肥需要的程度,照着露珠的出现与大小施肥是门技术。后来,我们把这个技术传授给基地农民,他们应用得当,杂交稻和常规稻都获得大丰收。于是我体会到田是有魂的,一半是科学,一半是经验。

时代的车轮碾转近半个世纪,我由一名青葱学子变成白发老翁,再去看农田,看到大多数农田丧了魂,田荒了,被草覆盖着;田病了,长出的禾苗瘦得不成样子;田死了,一堆乱石掐住了它的脖子。因此,我不忍心再看田。

就在我对田的魂失去兴趣时,我在赤东镇酒铺村看到另一番景象,近千亩再生稻连片种植,那是怎样的一幅画卷啊:田如棋盘,岸如琴弦,秧如绿毡,从公路边呼啦啦铺到远处的山脚下。秧苗插下去有20多天,分蘖了,一株蘖成两株,两株蘖成四株,快要蘖成八株,封行了,杂交的优势就是这么显著,三天一蘖呈几何式增长,是常规稻不可比的。稻株的叶片分成剑叶与旗叶,剑叶挺拔,旗叶弯曲,弯曲的旗叶亲吻着水面,挺拔的剑叶昂首向上,形成上疏下密的小空间,阳光直射到水稻根部,将田里的水暖成空调被,温柔地覆盖住稻蔸与稻根,让根部细胞呈平方式裂变,向土壤深处扎去,吸收水分养料经导管向上流到茎和叶,产生光合作用,合成碳水化合物经筛管输送到稻株全身,再由稻株各个部位的细胞努力工作,合成糖与纤维素,诞生出新的基因与染色体,这一复杂过程都是由水稻的剑叶完成的。因此,老把式农民常说,剑叶壮,人长胖,剑叶黄,饿断肠。说的是剑叶的健壮与水稻丰收有密切关系。眼前这一大片稻子的剑叶既壮又绿还挺拔,不就是昭示丰收吗?田的主人说,此片水稻是华中农业大学傅廷栋院士科研团队指导下种植的,属于再生稻,种一季、收两季,头季亩产700公斤,二季亩产400公斤,去年就实现了,今年产量有望再提高。田主一脸得意,仿佛粮食就装进他家的囤子,很快变成绿花花票子锁进他的密码箱。

“这么一大片田需要多少人耕种啊?”我问田主。

“不需要很多人,还边玩边种呢。”田主竟以这样的口吻回答我。我不解,再问,他说了耕作全过程:机械整田,人插秧,电器灭虫,机械收割脱粒,汽车运输,后面的农活都是专门公司做的,他也就是打电话,按计算器,算出多少票子,在收割时一并扣除,不就是一半玩?我说人工插秧好辛苦,他说可不是,本来用机插,可是如今的人变了,都想过把插秧瘾,回味年轻时的劳动场面,年轻人也想体验劳动快乐,就像人在果园摘苹果,在水塘捉鱼,在船上划桨一样,收获一份汗水换来的快乐,也是难得的,好比七仙女下凡嫁董永,“你挑水来我浇园”“你织布来我砍柴”,不也是神仙过的日子吗?于是,我在酒铺村再一次见到田的魂:一半在人间,一半在仙境。

如此种田,那才叫人与神仙共同过的日子呢,国运哪有不兴呢?回过头来再想想,还是中央文件说得好,我们正遇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民族复兴,千载难逢,原来田的魂已经预示了。

(原载于2022年6月11日《黄冈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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