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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暴(上)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2-06-16 发布于福建

本文作者:常永明


王四虎的丧事,在下午基本准备停当,院中搭起灵棚,单等太阳落山入殓棺中。女儿王小印与女婿赶来了,村中响起娘俩凄利的哭声……闻者却有不同反应,有漠然的,也有快意的,邓石根的老爹则叹口气:“一还一报,那个小印呀,四清时斗石根那个狠……”

而在下午三点多,骤然大风来临,这场西北风来得凶猛,卷起地上积雪,天地间,雪糊糊似得翻滚,刮得王四虎的灵棚吱哑直响,风越刮越猛,像是谁把个村庄当作拨浪鼓在摇晃……

周二早已坐不住了,踉踉跄跄跑到村南,希望看到两儿子吆羊回村。野外白毛风更是疯狂,卷雪扬沙,望不出五步远,周二急死了,心里想:这两孩子,怎么不看天气,早早下山……

而村北路口,已在墙根集了七八个男人,老韩三的羊群也没有回来,他的羊群,牵挂着各家各户的心尖,每家少则有三五只羊,多则七八只,在当时是社员的一笔大收入。有人试图顶风去寻找,但没走几步,便让大风像巨掌拍了回来。人们都在想,也许羊群正往回走了。

有经验的人则隐隐担忧了,这么大的风,羊群一定会顺风跑,怎么会顶风回村,按理韩三这老羊倌会顺风往回吆赶的。

天色渐暗,风越刮越猛,村口的人们站不住了,到了村口人家家里,暖烘烘的屋里,更让人忧心,春季羊瘦弱,能扛住吗?

这时,大领导张平和推门进来,急切切地问:“老韩三也没回来?早上那个震川就不想上山,说有大风,有大风,为什么不早早下山……”人们才知道,生产队的二百多只羊也没有回村。

天暗下来,风还没小一点的意思。王四虎被儿子大印、小印女婿和陈二驴抬着放入棺中,陈二驴的身份是阴阳先生,村中死了人,都会请他安镇的。此时,风使劲地摇动着灵棚棺木,仿佛在推搡棺中人,让他活过来……

村北口,老韩三跌跌撞撞回来了,几乎冻僵的他,告诉了人们一个不幸的消息,羊群被大风吹走了。这个消息让全村人不知所措了。三分之二的母羊已下了羔,羊羔饿了,咩咩叫着,人们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羊群或许会进了某个村庄,风停了,会找到的吧?

周二知道这个消息,心头一紧,竟吐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在风中挣扎着回了家。如果俩儿子能够平安回来,但是丢了那么多羊,恐怕后果难测了。邻村一个黑五类子弟,放马打断一条马腿,坐牢两年,周二深知凶多吉少。进屋后,又吐一口血,这可吓坏了麻二婶,这可怎么办?

那风,拍打着门窗,天连地,地连天,搅得周天寒彻,这个夜晚,如何挨到天亮?这个劫难,周家如何获个平安? 

其时,周家兄弟很平安。当大风突然来临,在南山向阳的半坡处放羊的震川震水并没有慌张。他们顺着风向,沿着一条简易盘山车道躲进了战备洞。

战备洞?当时中苏关系十分紧张,连南沟村各家各户的玻璃窗上,都用麻纸条糊上“米”字格或“十”字格,据说可防炮弹震碎。四下的山上,有部队修筑战备工程,南山挖了山洞,才挖了一半,严冬到来,停了工。

二百多只羊,才占了石洞一半地方,羊也是一种灵性动物,外面山摇地动,它们觅得一个安全港湾后,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叹,先是叫声一片。震水一声哨后,羊群安静了,有的卧在地上,有的则聆听洞外大风的呼啸。

震川从羊包里倒出一小堆干牛粪后,又在洞口寻找一些碎木柴,震水还找到小半桶废柴油。两人在洞中坐下,震川望望洞外,忧郁道:“看来今夜回不了村了。”震水问:“哥,你早上怎么知道要刮大风?”

震川背靠洞壁,说:“观云识天气吧。昨夜里,天现风象,说了你也不懂。咱们这羊倌生涯,不知何时是个头?不观察气候变化,一定会受害。我最近专攻易学的天气预测……”而后,默然不语了。

震水有了一个感悟:“人的疾病,与气候变化也有紧密关系啊!”他想到王四虎的遗体的冻伤……自语:“人事与气候一定有连带关系,这大风暴,又不知给人带来多少灾难啊……”

几只母羊焦躁地叫了起来,还试图从洞中走出,它们看到洞外昏暗的恐怖的天色,绝望了。这些母羊鼓胀的乳房,让它们惦念自己的儿女了。

震水起身拿出一个军旅水壶,走到羊群中去挤羊奶。震川去生火。一会儿功夫,兄弟俩就一递一口地喝起了羊奶,才过半年,这兄弟俩就有了一定野外生存的经验,他们备有火柴盐包,还有胃药,震水还有几根兽用粗针,羊有个急病,他会及时治疗。

他们却不知家里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翻山越岭,兄弟俩累了,喝饱了热乎乎的羊奶,兄弟俩靠在一起睡了。

不知几时,忽听洞外有人呼唤:“震川……震水……”

“哎!”震水梦中应道,跳起身。“哎!爹!”震川也跳起来。火堆只剩余烬,洞中一片黑暗,望望洞外,风雪仍在盘旋。是个梦?兄弟俩又往火堆上加了几块木柴,羊群安静地卧着……明明听到他们的爹在外叫他们。他们忽觉心惊心慌,再也睡不着了。暗红的柴火光下,兄弟俩讨论着易学…… 

其时,已是下半夜了。村里包裹在弥漫肆虐狂躁的大风雪中,风势一过,马上传来的是饥饿中的小羊羔们的叫声,此起彼伏。

麻二婶先前扶侍周二躺下,周二说吐血是喉咙破了,不碍事的。二婶从堂屋儿子的一袋袋药材中翻看,却不知给丈夫服用哪一味。震水在就好啦。她急切地盼望羊群平安归来。找谁呢?周二喝了几口开水后,就和衣躺下:“等风小了,再找人,先去找羊群……”

亮着油灯,麻二婶侧耳听着窗外,除了风声还是风声,木制门窗发出一阵一阵吱哑叫声,麻二婶给圈中羊羔们喂过面糊,但此刻又叫了,它们又饿了。

“腊梅,腊梅……”窗外周二叫她。她推门一看,只见周二骑着大白骡向她招手。麻二婶一笑:“你,干啿去?”醒了,是个梦,昏黄的油灯光下,只见周二手扶家门,一动不动,门口又是一滩血。 

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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