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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晚报》2022年06月06日 B07版
何大明 铺地是一种园林建筑小品。铺地一般分为室内铺地和室外铺地，室内厅堂铺地使用的建材一般为方砖，室外铺地，主要位于老宅的天井，以及园林庭园的地面。使用卵石等建材镶嵌出各色美观图案的室外铺地，则称为“花街铺地”。本文所说的铺地指花街铺地，简称为“铺地”。它们是江南园林、特别是苏州古典园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堪称“卵石镶嵌的美术地毯”。 源远流长话沿革 苏州园林铺地的滥觞，可追溯至春秋时期的吴国。灵岩山上，吴王夫差为美女西施建造的馆娃宫花园中，有一条别具一格的铺地走廊，名响屟廊（屟，古代的木底鞋，穿上走路会发出响声）。别具一格的响屟廊，用楩梓木铺设于瓮口上面而成。 据《古今记》记载：当年越女西施“步屟绕之，则跫然有声”。晚唐诗人皮日休《馆娃宫怀古》歌咏“响屟廊中金玉步”。战国以来，宫廷花园中出现了米字纹花街铺地。西汉出现印石纹花街铺地。东汉出现席纹花街铺地。东晋以来，大诗人陶渊明享受田园生活乐趣，采菊东篱下，受其隐逸思想的影响，铺地出现了菊花图案。唐代，随着私家园林和寺庙园林的发展，产生了各式宝相纹花街铺地。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广为传播，莲花铺地引领潮流，具有异域风情的西夏“火焰宝珠纹”花街铺地，也传播到中国。明清以来，伴随着私家园林的兴盛，庭园内各式花街铺地更是争奇斗艳，图案由简单到复杂，内容由单一到组合，日趋完善达到顶峰。除了私家园林，普通人家的天井尽管面积有限，也见缝插针镶嵌一方有图案的卵石铺地。 铺地宝典话《园冶》 提到中国古代的造园家，不能不提及明代吴江人计成。他撰写的《园冶》，是一部造园传世经典。文章对铺地的选材、作用、构图和适用范围，都作了生动而精辟的描绘，抄录一段如下：“大凡砌地铺街，小异花园住宅。惟厅堂广厦中铺，一概磨砖。如路径盘蹊，长砌多般乱石。中庭或宜叠胜，近砌亦可回文。八角嵌方，选鹅子铺成蜀锦。层楼出步，就花梢琢拟秦台。锦线瓦条，台全石版，吟花席地，醉月铺氇。废瓦片也有行时，当湖石削铺，波纹汹涌。破方砖可留大用，绕梅花磨斫，冰裂纷纭。路径寻常，阶除脱俗，莲生袜底，步出各中来。翠拾林深，春从何处是。花环窄路偏宜石，堂迥空庭须用砖。各式方圆，随宜铺砌，磨归瓦作，杂用钩儿。” 计成的这段文字，涉及不少精美的花街铺地。铺地的图案丰富多彩，或文字形，或几何形，或器物形，或动植物造型，或组合图案造型，它们美观大方，生动形象，寄托着宅主对美好生活的祈盼和追慕。比如石榴图寓意多子多福，双钱图暗示对高贵生活的祈盼，松鹤图代表对延年益寿的希望。砌筑莲花图纹的铺地，典出《南史》：“齐东昏侯凿金为莲花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也。”一条铺地载于史书，是很少见到的。 纯砖铺地常常仄（侧）砌，图形有人字、席纹、斗方、叠胜、步步胜等。纯瓦铺地可利用其特有的弧度，砌成线条优美的波纹式。以砖瓦为图案界限，镶嵌各式卵石和碎瓦片，可以拼出各种几何图形，如六角、攒六角、套六角、套六方、套八方等。以卵石和瓦混搭的图案，有套钱、球门、芝花等。以碎瓦、石片、卵石混砌的，有海棠、冰裂纹、十字灯景等。其中，以各式卵石铺地为多。花纹如各种织锦，颇为美观。以各种碎瓷片、碎陶片为材料，辅以微型卵石，可铺出多种有趣的动植物和器物图案，其暗红、灰白、青蓝等颜色的有机搭配，将铺地绘成一幅多姿的“彩色地图”。 因地制宜选建材 铺地的材料丰富多彩，整块的石材以花岗石、青石为主。砖瓦常用小青砖和蝴蝶瓦，破碎的砖瓦和陶瓷碎片，都可以废物利用。河滩现成的鹅卵石，不但是铺地的常用建材，还是与其他材料混搭的万能建材。铺筑时，首先要做地基：对地面进行平整并且覆盖一层细粒黄沙摊平。然后用水泥砂浆固定瓦片、望砖等建材，作为边框围合出图案的宕子。最后，再用卵石等在宕子内镶嵌出需要的图案。胸有成竹的工匠，铺筑时大显身手游刃有余。他们根据图案内容因地制宜选择合适的材料，通常几种材料取长补短混用。有的砖石混用，砖为外沿，卵石内嵌。有的瓦石混用或砖瓦石三者混用。此外，工匠还别出心裁将碎瓷片、碎缸片混搭，如此虽费时费工，却巧妙地变废为宝。五福捧寿铺地，图案的圆形边框利用瓦片的弧线围合而成，空心的寿字，边框用砖片围合，蝙蝠的翅膀，用略有弧度的碎缸片围合，各色边框内，再以鹅卵石镶嵌，材料的搭配天衣无缝，全凭工匠的一双慧眼和巧手。铺地，不但需要因地制宜，还包括因景制宜，这种铺地是苏州古典园林的一大特色。比如，拙政园内的枇杷园，铺地以现成的卵石代表枇杷，顺理成章。海棠春坞前的铺地，镶嵌出多姿的海棠。园内秣香馆后面，有一条别出心裁的卵石荷道，长85米、宽1.5米的甬道上，竟用卵石镶嵌出14种与荷花有关的图案，如红鲤戏莲、蜻蜓点荷、小碗植莲等，争奇斗艳，成为一条永不凋谢的荷径。 错落有致排列的鹅卵石铺地，缝隙间嵌有碎土细泥，绿苔小草点缀其间，形成一条充满生机的景带，一条充盈美感的视觉长廊。明代著名造园家文震亨在《长物志》中称赞：“花间岸侧，以石子砌成，或以碎瓦片斜砌者，雨久生苔，自然古色。”间隔有序的鹅卵石，不但可以增强路面的防滑性能，而且有助于及时排水，具有良好的生态效果。但古人没有料到的是，卵石铺地居然还有保健作用，现代医学证明：双脚（赤足更佳）踩在卵石上徐步，能有效按摩足底的穴位，从而起到舒筋活血、消除疲劳之效。 丰富多彩类型美 花街铺地的图案类型，是一部恢宏的立体画册，洋洋大观五彩缤纷，很难穷尽。笔者根据有关史料记载和园林实物，本人在《苏州园林纵览》所撰的《苏州园林小品》章节，并且参阅曹林娣的《铺地》，适当加以补充，抛砖引玉，不妨分为七个大类：文字符号铺地、几何图形铺地、自然现象铺地、植物造型铺地、动物造型铺地、器物造型铺地、组合图案铺地。 文字符号铺地。传统民俗中的福禄寿喜，讨吉利口彩受百姓青睐，是铺地文字符号的“四大名旦”。其中的“寿”字写法各不相同，为多座园林使用。“囍”字寓意“双喜临门”，其他园林少见，木渎严家花园的圆形“囍”字铺地堪称经典。此外，还有特殊的卍字纹、十字纹铺地。“卍”原为古代的一种符咒、护咒或宗教标志，通常被认为是太阳或火的象征。 几何图形铺地。早在新石器时代，先民已经产生了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念，几何图形也应运而生，广泛用于生产和生活的美化中。作为阴柔之美的圆形和阳刚之美的方形，成为铺地的基本图案，此后，又衍生出三角形、梯形、扇形等。方形还延伸出套方形。套方形内用小青砖竖向排列，形成人字形御道铺地。 自然景观铺地。苏州园林的拟日铺地，多以变形涡状出现，形似花朵。月牙形的铺地很少，苏州沧浪亭有一例。云雷纹铺地以连续的回形线条构成，云雷纹多为商周时代青铜器的底纹，源于先民的雷神崇拜。不规则的冰裂纹铺地，为庭园常用。铺地模仿自然界的冰裂现象，表现园内的冬景特色，它看似杂乱无章，却呈现一种错落有致、简练的粗犷美。冰裂纹铺地采用青石、花岗石、黄石的边角料镶嵌，物尽其用，此外，冰裂纹还衍生出冰雪纹、冰梅纹等铺地。冰裂纹铺地的灵感，源于唐代王昌龄的名句“一片冰心在玉壶”。 植物造型铺地。园林铺地的植物造型，堪称丰富多彩蔚为壮观，其图案选择的对象，多为讨吉利口彩的仙草灵菌、嘉植美木、奇花异卉。主要有牡丹、荷花、菊花、石榴、梅花、山茶、海棠、灵芝、向日葵、万年青、栀子花、宝葫芦等。鲜为人知的是，同里古镇退思园内，有一方罕见的“柿蒂”铺地。柿，与“事”谐音，象征事业稳固，事事如意。 动物造型铺地。与植物一样，园林也和动物结下了不解之缘。池塘里蓄养游鱼，树上鸣禽筑巢，草丛中蟋蟀欢歌。因此，园林铺地的图案也讨吉利口彩，有不少祥禽丽鸟、瑞兽灵鱼、奇虫异蝶的造型。常见的祥禽铺地有凤凰、仙鹤、鸳鸯等。常见的瑞兽铺地梅花鹿，和仙鹤一样，也是长寿的象征。能够传播病毒的蝙蝠，一名飞鼠，在古波斯和中国，均视蝙蝠为吉祥之物，园林内的蝙蝠铺地，洋洋大观令人感叹不已。此外，还有象征财富的金蟾、象征逍遥自在的蜻蜓、翩翩起舞的彩蝶铺地等。 器物造型铺地。一些讨口彩的吉祥器物图案，同样体现在了铺地上。其内容，大致可分为四类：暗八仙器物、辟邪求吉器物、聚财求福器物、文人风雅器物。八仙是道家供奉的八位神仙，明代吴元泰小说《东游记》明确八仙为铁拐李、吕洞宾、汉钟离、张果老、韩湘子、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他们手持的法器分别为葫芦、宝剑、宝扇、渔鼓、洞箫、阴阳玉板、花篮、荷花，不少建筑物的装饰图案，常常用法器来代表八仙，因为见物不见人，所以称为“暗八仙”。辟邪求吉器物铺地，主要有百姓比较熟悉的如意、宝瓶、盘长等。聚财求福器物铺地，如银锭，俗称银元宝，是中国传统八宝之一。文人风雅器物铺地，主要为琴棋书画四艺器物铺地。 复合图形铺地。不少园林中的铺地往往不是单一图案，而是利用谐音、双关、借代、比喻等修辞手法，将几种图案有机结合而成，这种铺地称为复合图形铺地，均为讨吉利口彩的吉祥图案。鹤鹿同春，由梅花鹿、仙鹤和梧桐（或椿树）三种动植物组成。鹭莲同喜，白鹭和莲花组合，象征主人在科举中一路（鹭）连科（棵）。平升三级，一只花瓶内插三支戟，意味着平（瓶）升三级（戟），官运亨通。此类铺地在园林中为数不少。 花街铺地，是镶嵌于庭园地面的立体画册，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造园元素，铺地是不用刻刀的雕刻杰作。镶奇嵌秀，铺出了一幅幅“风景这边独好”的艺术长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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