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 1882-1941),爱尔兰作家、诗人,二十世纪最伟大作家之一,后现代文学奠基者之一,其作品及“意识流”思想对世界文坛影响巨大 1931年,被禁十年后,美国联邦法庭最终宣布《尤利西斯》准许进入美国 玛丽莲·梦露在阅读《尤利西斯》,1952年 乔伊斯与各种版本的《尤利西斯》 后现代文学档案 全世界最难读懂的天书,一日长于百年 《百年孤独》《追忆逝水年华》、《红楼梦》、《尤利西斯》…… 译林与人民文学版《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 [爱尔兰] 詹姆斯·乔伊斯 据说世界上只有不到35个人读懂了奇书《尤利西斯》 它是一部关于两个民族的史诗 一次周游人体器官的旅行 是一个发生在一天之间的小故事 古希腊史诗的现代生活漫游 是一种反英雄哲学 也是一种百科全书 乔伊斯说过,如果都柏林城被毁掉,可以用《尤利西斯》来重建 《尤利西斯》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192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以时间为顺序,描述了主人公、苦闷彷徨的都柏林小市民、广告推销员利奥波德·布鲁姆(Leopold Bloom)1904年6月16日一昼夜之内在都柏林的种种日常经历。小说大量运用细节描写和意识流手法,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的时空。 作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尤利西斯》被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任何一位有追求的读者,都会把这部作品视作阅读生涯挑战的高峰之一。 全书共十八章,三个部分,英文原著700多页。如此篇幅,《尤利西斯》只写了1个人在1904年6月16日这一天遇到和发生的故事。为什么是6月16日呢?因为这一天是乔伊斯与一见钟情的妻子诺拉初次约会的日子,这部经典之作背后藏着爱情的彩蛋。 晦涩难懂,《尤利西斯》更多来自于大量引经据典。书中并没有人叫尤利西斯,乔伊斯采用与荷马史诗《奥德赛》(拉丁文是尤利西斯)情节相平行的结构,十八章每一章的标题都来自后者中的人名或者地名。处处互文,又处处与之截然相反——英雄被矮化,意义被消解:伊萨卡的国王奥德赛被贬低为一个戴绿帽的广告业务员。 《尤利西斯》描述了现代社会中生命如何虚弱,主人公布卢姆在都柏林一天的活动与尤利西斯的十年漂泊相比拟,用反英雄的手法赋予平庸琐碎的现代生活更深的意义。 将24小时的容量扩展成一部文学巨著,创造这个奇迹的,正是被誉为“继莎士比亚后英语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的詹姆斯·乔伊斯。 就像《红楼梦》有专门的红学,乔伊斯也有专门的“乔学”(The Joyce Industry)。《尤利西斯》早已不只是文学文本,而是当代都柏林、爱尔兰乃至世界文化的一部分。 评论家提醒,《尤利西斯》是1922年初问世的一本奇书,我们正好在这样一个年代,赶上它出版一百年的纪念。 一百年前的1922年,是世界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迹,爆炸之年,一战结束之后的喷发期,各种文化思潮初现端倪,出产了很多后来架构各国文化思维的名著: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艾略特的《荒原》、鲁迅的《阿Q正传》、弗雷泽《金枝》、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马林诺夫斯基的《航海者》、黑塞的《悉达多》……普鲁斯特于1922年去世,《追忆似水年华》出版了第四卷。 文学史上的巨著之间往往存在着有趣的联系,比如: 乔伊斯创作了《尤利西斯》; 他的知音赫尔曼·布洛赫,受《尤利西斯》启发创作了《梦游人》; 而《梦游人》又启发米兰·昆德拉写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与马尔克斯齐名的拉美文学四主将之一卡洛斯·富恩特斯,多次效仿《梦游人》写作…… 几本文学巨著之间的关联生动展现了上个世纪文学史的侧影。 1921年,被全世界文学青年追捧的《尤利西斯》,因遭到美国有关部门指控“淫秽”成为禁书。经营莎士比亚书屋的比奇小姐,一个旅居巴黎的美国人,现代文学的狂热爱好者,决定出版《尤利西斯》单行本。这就是1922年出版的第一版《尤利西斯》。 此后很多美国人到巴黎旅游时,都会慕名前往巴黎左岸的莎士比亚书屋,专程买一本《尤利西斯》作为纪念。 乔伊斯被很多作家模仿、借鉴乃至有意克服,他们后来也成了现代主义的领军人物:现代主义诗歌里程碑、T.S.艾略特的《荒原》就被视为诗歌界的《尤利西斯》,现代主义代表戏剧家贝克特出道前就跟着乔伊斯学习。 对许多当代名著不屑一顾的纳博科夫酷爱《尤利西斯》,专门开课给学生讲解这本书;改变了当代批评的德里达是乔伊斯的拥趸,专门用《尤利西斯》和《芬尼根的守灵夜》阐释过他的理论。美国学者理查德·勒翰感叹说,事实上是乔伊斯创造了所谓的现代主义,他既创造了又消解了现代小说。 “现实的残渣是乔伊斯小说的素材——'如果《尤利西斯》不适合阅读’,他说过,'生活就不适合生活’。” 读《尤利西斯》是风靡全球的文化现象。《尤利西斯》的影响,也早就超越了作品本身。全书情节发生的这一天6月16日,被定为“布卢姆日”。 这一天已成为爱尔兰仅次于国庆节的盛大节日。带着《尤利西斯》去都柏林旅游的青年人更是不计其数。 世界各地的人到都柏林朝圣,他们打扮成小说中的人物,听讲座、朗读、重温布卢姆游荡的路线。 2013年6月16日,爱尔兰都柏林,当地民众聚集在一起,身穿《尤利西斯》主人公布鲁姆的服装,试图打破最多人参加这一活动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意识流作家发现分形要比数学家更早 波兰核物理研究所的学者们对《战争与和平》、《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等100多部名著做了详细统计分析,发现其中占据压倒性数量的作品具有分形结构。 分形是一种无休止的、在不同尺度上自相似的模式。分形理论(Fractal Theory)是如今比较流行的新理论、新学科,概念由美籍数学家本华·曼德博首先提出,指“一个粗糙或零碎的几何形状,可以分成数个部分,且每一部分都(至少会大略)是整体缩小尺寸的形状”,此一性质称为自相似。 《芬尼根的守灵夜》分析图。水平轴代表奇异性的程度,而垂直轴显示频谱的奇异性 一些作品要比其他作品更复杂,尤其是意识流小说,可以被看作是多重分形结构。根据科学家的研究显示,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是其中结构最为复杂的,分析结果是纯粹的数学多重分形结构,跟典型的多重分形结构几乎没有区别。 类似多重分形结构的书还包括:戴夫·艾格斯的《怪才的荒诞与忧伤》、胡利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约翰·多斯·帕索斯的《美国》三部曲、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海浪》、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以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 在《战争与和平》、《海浪》、《奉使记》、《芬尼根的守灵夜》四本书中,句子的长度序列(如以字数来衡量)代表了不同程度的级联字符 显然,伟大的艺术家拥有天生的直觉,知道这种叙事模式最能够反映“自然之道”,并且正确地运用于文本创作中。 由于文学作品自身的有限性,文本永远不会有数学世界中那样完美的、可以放大到无穷大的分形。 巴黎:莎士比亚书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1922年2月,初版一刷;此刷印数1000册,其中顶级荷兰手工纸本(作者签名豪华宽纸本)编号1-100,法国阿诗布纹美术纸本(Verge d’Arches,宽纸本)编号101-250;希腊国旗蓝向内折边纸封;毛边。此册编号为255号,即普通纸板的第五册。 纽约:兰登书屋,1934年;美国初版,三刷(与一刷同月);红色摩洛哥皮全皮装,书封以“装饰艺术”(Art Deco)风格装帧。 纽约:限印版俱乐部(The Limited Editions Club),1935年初版;此版限印1500册,此册编号1221 。此版含有二十六帧亨利·马蒂斯整页插画,六帧软底蚀刻画(soft-ground etchings)以及蓝色纸与黄色纸复刻的马蒂斯人物构思素描稿。 伦敦:Faber & Faber Ltd.,纽约:The Viking Press,1939年;初版一刷;乔伊斯签名425册,此册编号2,曾为纽约书画藏家Ward Cheney入藏。封面封底以无色印压苏格兰民谣“芬尼根的守灵夜”五线乐谱为边框上下两栏,并以线条勾勒乔伊斯半身像,叠加彩色音符。 伦敦:Jonathan Cape Ltd.,1928年六刷(此著初版由伦敦自我主义者出版社于1916年推出)此册是乔伊斯题赠本。书框中以彩色镶皮呈现源于中古爱尔兰的手抄本首字母,以此彩饰的魔鬼与地狱之火的图案是冲动的象征。 了解亚里士多德,才能读懂乔伊斯 2017布鲁姆日,爱尔兰哲学教授弗朗·奥罗克指引了一条阅读《尤利西斯》的路径,“乔伊斯与亚里士多德哲学”。 乔伊斯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论非常感兴趣。可以说,亚里士多德是乔伊斯思维的源泉。 “亚里士多德对乔伊斯影响非常大。乔伊斯幼年的时候聆受天主教教义,不知不觉吸收了许多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当乔伊斯从都柏林大学毕业后,他到巴黎学习医学。但当被要求交出学费时,乔伊斯放弃了继续学习的念头,空闲的时间他选择在图书馆度过,阅读了亚里士多德的大量书籍,从中汲取许多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观点。 亚里士多德出生于希腊北部的的斯塔基莱特,在乔伊斯作品中,常常出现'那位绝顶聪明的斯塔基莱特人’这样的指称。乔伊斯还说,亚里士多德是最伟大的一个哲学家。”
《尤利西斯》的第三章开头完全是关于亚里士多德的。斯蒂文来到海滩,接着思考灵魂的问题。乔伊斯摘取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观点,“灵魂是天然肌体中的第一隐德莱希”(The soul is the first entelechy of a naturally organic body)、“灵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全部的存在”(The soul is in a manner all that is)。乔伊斯认为猫或者狗它们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小部分,但是人类的心灵可以通过运动将“潜能”转化为“实现”,看到的事物可以更多。 下一章,斯蒂文在国家图书馆时思考,现实究竟是始终稳定还是处于变化当中?如果始终变化的话,如何能够理解并认识事物?他随之想到,分子统统变化,我是不是也会发生变化?如果我也在变,隔一段时间我还是同一个人吗?五个月之前我问朋友借的钱,既然这段时间我都在变,是不是我就不用还这笔钱了?” 接着,乔伊斯想到亚里士多德的两个基本论(不矛盾论non-contradiction,不能同时声称某一种事物在同一方面既是什么又不是什么、感观知识sense knowledge),以及“关于特定事物的感觉总是真的”,即每种感官都可能捕捉到与它相关的独特方面,耳得之而为声,目寓之而成色。在这一点上,眼睛和耳朵都不会被外界欺骗。由此,乔伊斯得到了一个非常著名的说法:可听、可视事物无法避免的形态。 乔伊斯改变了我们对阅读小说的概念 小说是什么?它是不是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乔伊斯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说法——戏剧是一面镜子,他认为小说是一面镜子,文学也是一面镜子。小说是要把我们带到真实的世界,而不是逃避到虚构的世界里。 《尤利西斯》有三个主人翁,布卢姆是男一号。整部小说十八章,前面三章讲的是男二号,这个人被认为是乔伊斯自己,也就是斯蒂芬·迪达勒斯。他是古希腊神话里第一大迷宫建造者,克里特岛的国王弥诺斯请他为牛头怪兽弥诺陶建造迷宫,迷宫建成以后自己也不被允许出来,他做了一对翅膀逃离。他的儿子不听劝告,飞得太高了,离太阳太近 ,结果翅膀融化,坠落海中。 他也是乔伊斯前两本小说的主人公。乔伊斯有一本生前没有出版的小说,他第一次尝试的长篇小说,叫《斯蒂芬英雄》。那本书写完了又觉得不行,自传成分太赤裸裸了,他希望有距离的自传,另起炉灶写了《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主人公依然叫斯蒂芬·迪达勒斯。斯蒂芬其实是第一个殉道的圣人,被石头扔死的。乔伊斯那么爱他,一直到《尤利西斯》还为他写了最初的三章,有点像布卢姆的父和子,当然不是生理上的父和子。 “去生活,去犯错,去堕落,去胜利,去用生命再创生命” 其实《尤利西斯》前六章挺保守的,像现实主义小说。如果想感受乔伊斯的惊世骇俗,从第十八章开始读。最后一章是给布卢姆戴绿帽子妻子摩莉在家里的独白,没有任何标点,密集的文字倾泻而下。 乔伊斯是一个文体大家。《尤利西斯》里面有报刊体、史诗体、抒情诗体、论文体,论文也可以成为小说。里面有一章直接是长篇小说,180多页,小说里套的一个小说。 原来每一章节都对应《奥德赛》的人物,第一章是尤利西斯的儿子,最后一章是奥德修斯的妻子。包括独眼巨人、食莲者都对应一个个故事。乔伊斯的雄心是要进行一种史诗和仿史诗或者讽刺史诗的对照,等《尤利西斯》出版,他最终把标题拿掉了。 他还是极富感官性的作家。乔伊斯画了一个谱系图,每一章不光对应《奥德赛》,还对应感官,从第四章开始,布卢姆章节对应肾脏,下一章对应生殖器,第三章对应心脏,最后是人体感官的漫游。 《芬尼根的守灵夜》虽然凝聚在一个夜,相当于一朵鲜花与世界。乔伊斯通过很多文化的借用,包括中国的文化,从孔子到孙中山,把整个世界、整个人类的文化囊括其中,从来没有作家做到过。 詹姆斯·乔伊斯亲口朗读的《尤利西斯》 1924年,在西尔维亚·毕奇(莎士比亚书店老板,《尤利西斯》的出版商)的坚持下,詹姆斯·乔伊斯在巴黎的HMV录音棚里录下了自己的声音。毕奇回忆:
呼唤乔伊斯 博尔赫斯 译:王永年 我们分散在不同的城市, 我们曾是意象派、立体派、 以及轻信的大学所崇尚的 与此同时, 你在流亡的城市, 如果世上还剩一个勇敢的人, 我们的怯懦又有何妨; 这个迷惘的一代是模糊的反映, 如果你的书为它开脱, 我即他人。我是你固执的严格所拯救的一切人。 我是你不认识而又拯救的那些人。
《尤利西斯》1922年初版 2021年6月,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尤利西斯》全新译本。这是继萧乾、文洁若和金隄译本之后整个华语世界的第三部全译本,也是译者刘象愚花费超过二十年时间潜心翻译的成果,厚达上千页、超过百万字。 刘象愚还完成五百多页的翻译札记《译“不可译”之天书——〈尤利西斯〉的翻译》。 3本书共1888页,共计有4471条注释。对于喜欢《尤利西斯》的读者来说,又多了一个途径走进乔伊斯的精神世界。 《尤利西斯》最著名的章节非第十四章莫属,融汇多种语言与文体,句法、文体、语种多变,包含多重戏仿及隐喻,尤其是“从史前、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古英文历经中古,再从伊丽莎白时代到17、18、19直到20世纪英语文体混杂多样发展的历史线索”,与本章内容所涉及的人类胚胎发育的过程形成了对应关系,堪称最难翻译、最难阅读的几个段落之一。 该章节前三段让不少读者感觉不知所云,第四段原文则没有标点的,句式紊乱、黏着。 《尤利西斯》第十四章前三段原文 翻开上海译文版《尤利西斯》至第十四章,你将看到: 刘象愚在翻译札记中提供了言简意赅的解读: 本章内容是勃鲁姆来到产院,探望待产的坡伏伊太太,碰到一群产科学生(包括狄克森、林奇、玛登、科斯泰洛、克罗色斯、斯蒂芬等)正在那里闹饮。他们毫无节制,借着酒力,高谈阔论,且嬉笑叫骂,时出淫言秽语,举止粗鄙,丑态百出。他们污蔑女性,对在临产中痛苦挣扎的妇女毫无同情,对人神毫无敬畏。勃鲁姆拒绝深度参与,始终以冷静清醒的头脑和悲天悯人的情怀思考人生中死生、苦难、救赎等问题,对临盆妇女表示极大同情。此章对应《奥德赛》“太阳神牛”章:尤利西斯的水手们不听其忠告,宰杀了太阳神的神牛,亵渎了象征繁衍化育万物的太阳神,招致神谴,全部葬身海上风暴,唯独尤利西斯因熟睡免遭厄难。此章中那群医学生在产院闹饮,正是对繁殖之神的亵渎;而勃鲁姆拒绝参加闹饮且对将为人母的妇人深怀敬意,对临盆产妇遭受的苦难深表同情,似可看作尤利西斯的化身。 尽管不无争议,但多数乔学家都认为,对文体的高度关注是本章的最大特色。乔伊斯在本章文体的安排上做足了功夫,采用了历代不同的文体,力图勾勒出从史前、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古英文历经中古,再从伊丽莎白时代到17、18、19直到20世纪英语文体混杂多样发展的历史线索,并将这一历史过程与十月怀胎的受孕、分娩过程做大致的平行对照,将英语语言与散文的演化戏拟为婴儿在子宫中逐渐成形、成熟直至分娩的过程,这一巧妙的构思使人的生殖繁衍与语言的形成发展在微妙的相互暗示中相互印证,同时也使本章的文体呈现出绚烂多彩的面貌。当然,还必须看到,无论是文体的演变,还是胎儿的逐渐成形,这两个过程都不是绝对阶段分明、界限清晰的发展过程,往往呈现出某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纠缠状态,而乔氏的模拟同样也常常呈现出这种杂然纷呈的情状,不过大致的线索却是存在的。因而,如何在语言转换中呈现这一大体的历史线索,体现这种文体的变化,显然应该是汉译者不应回避的问题,内容的转换固然极其重要,然而文体演变的这种形式因素也不应无视。 Ulysses 《尤利西斯》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 著 刘象愚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刘象愚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为《尤利西斯》而战 作者:凯文·伯明翰 到了20世纪上半叶,出版审查制度因为一本书面临了非常严峻的质疑和挑战,这本书便是乔伊斯《尤利西斯》。 为求得《尤利西斯》合法出版的历程,重现了奥德赛迢递万里返乡的苦旅,有突降的海难、变猪的同伴、独眼的巨人、诱惑的海妖,是一段当之无愧的英雄史诗。这段史诗,被详细呈现在《最危险的书》中。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拥有它、售卖它、宣传它,在大部分英语国家都是违法的。从地下到公开,从查禁到合法,从贬斥到赞誉的豹变,不啻于一段作家、出版人、盗版商、律师和法官共同参与的冒险旅程。 文学史不是风景画,而是战场。作为在都柏林一家《尤利西斯》主题酒吧上岗一天就被解雇的文化研究者,此书作者用想象力重现了乔伊斯和他的世界,细致入微的探索研究,也让《尤利西斯》衍变成一本直面压迫、振奋人心的勇气日记。 《最危险的书——为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而战》 [美]凯文·伯明翰/著 辛彩娜 冯洋/译 甲骨文工作室·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9月版 当你翻开一本书,你就已经走到了一段漫长路程的尽头。这段路程的起点是该书作者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去想象将会翻看这尚未动笔之书的读者。作者希望满足读者的期待并吸引他们。这本书将有一种论调、一个视角和一个贯穿始终的风格。它将是可被理解的。如果书中设定有人物角色,无论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无论是令人同情的还是引人反感的,作者都会将这些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让他们融入角色并保持其语言习惯。他们所说的话应当被放在引号中,人物思想和故事情节应当清晰可辨。当作者开始写作时,他可能会更加凸显故事元素,清晰可见的边界使旅途的路线更加明确。 出版商与作者签订合同。出版商会进行市场调查并权衡成本和风险以及潜在的利润和需求。出版商之前出版过书,深谙其道。这本书有匹配的编辑进行删改修饰、给出建议,有时会被编辑退回。这本书也很可能会在各类市场上进行宣传。在正式出版的几个月前,出版商会印刷、装订出第一批书,这些书会通过邮局或私人运营商安全传送,并公开展示在书店中。 这本书无论是粗制滥造的还是精心制作的,无论是一次性阅读的还是持久耐看的,其销量最终都会缩小。印刷商将停止印刷,余留图书会以很低的折扣被甩卖,并沉寂于二手书店中。这本书不会改变书的撰写方式,也不会改变你审视自己与周遭世界的方式。它将经受汹涌而来的文化潮流的冲刷并随流而去。它最终可能被遗忘。 如果这本书没有被忘却——如果这本书确实改变了人们审视世界的方法——评论者和批评家将对其大量引用;广播员也将在电波中提到它的名字;学生可以从图书馆借到它;教授们会把这本书布置为作业并作为讲座题目,而无须担心被降职或解雇。如果你购买了这本书,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带着它旅行。没有人会因为印刷它而被逮捕,没有人会因为传播它而被监控,没有人会因为售卖它而进监狱。无论你生活在哪里,政府都可能会保护其版权,严防盗版,从未因此书而发出拘留传票,从未没收过这本书,也从未焚烧过这本书。 当你翻开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再是事实。 图中 J 即为乔伊斯,此关系图详情见《最危险的书》 探讨乔伊斯这部史诗作品的杰出之处的书已是汗牛充栋,以致我们忽视了《尤利西斯》本身的遭遇。学者们深入地探索这本小说纵横交错的隐喻之网、博物馆般的风格以及那直透人心的洞察力。然而,这些学术研究掩盖了《尤利西斯》遭受诽谤的原因:任何事情在《尤利西斯》中都可以被言说。这本书被视为英语文学——或许是全部语言文学——中最伟大的小说之一,但因被指控淫秽而遭到大多数英语国家官方或非官方的禁止超过10年之久。乔伊斯的小说具有强大的革新力量,这也是原因之一。《尤利西斯》不仅改变了在它之后一个世纪的文学走向,也改变了法律对文学的定义。 本书是一本书的传记。它描绘了《尤利西斯》从1906年灵感诞生到一战期间和之后该书写作成形那段令人惊叹的发展历程:最初,《尤利西斯》是乔伊斯为一部短篇小说想出的点子,他将荷马史诗中英雄人物的名字与他在都柏林某个酩酊大醉的夜晚遇见的一个人相关联,从而有了这个故事;在后来的创作中,乔伊斯辗转于的里雅斯特、苏黎世和巴黎三地的十多所公寓,在笔记本、活页纸、零碎纸片上写下了那732页的《尤利西斯》。乔伊斯撰写《尤利西斯》的经历只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尤利西斯》最初连载在纽约的一本杂志上,它在邮递途中遭到监控,甚至其最有力的支持者、现代主义无可厚非的领头羊埃兹拉·庞德也曾对它进行审查。 大多数人对《尤利西斯》的最初印象就是它的违法性。当它还是手稿时,其中一部分就在巴黎被烧毁;而在纽约,它在成书之前就被控告为淫秽作品。当包括伍尔夫在内的所有人都拒绝出版《尤利西斯》时,在巴黎经营一家小书店的美国侨民西尔维娅·比奇被乔伊斯的惨痛经历所触动,投资出版了《尤利西斯》。当《尤利西斯》最终于1922年出版发行时,数十名评论家对乔伊斯这本令人期待已久的小说表达了或褒或贬的明确态度。大西洋两岸的政府没收并焚烧了1000多本 《尤利西斯》(具体数字永远不明),因为乔伊斯这本蓝色装帧的大部头小说几乎一上市就被英美两国政府所禁止,其他国家也紧跟其后。 在 10年间,《尤利西斯》成了“地下流传”的轰动之作。它是一份文学走私物,阅读它的仅有机会是从盗版商那里买一本盗版书,或在海关眼皮底下将它走私入境。大部分《尤利西斯》来自西尔维娅·比奇的莎士比亚书店,一位作家回忆说,在那里,“《尤利西斯》像炸药包似的被堆积在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酒窖里”。 西尔维娅·比奇和詹姆斯·乔伊斯(眼疾日益加重)在莎士比亚书店,1922年 在《尤利西斯》之后,现代主义文学实验已经不再处于边缘,而成为核心。骚动已不再是混乱的种子,而是美学的组成部分。这一独特美学来源于更广阔意义上的秩序,它似乎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现代主义所要反抗的是根深蒂固的经验论,这种已持续一个世纪的经验论过度信任永久的技术进步、权力和商业的不断膨胀,以及齐整的、净化的且可永远接受公共检查的事物秩序。 在那个年代,所有直言不讳的作家都没有将战线划在艺术的边缘,而是将其置于作品的核心。当乔伊斯那不合时宜的率真使他无法找到任何一个人愿意出版或印刷他的第一本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时,埃兹拉·庞德在《自我主义者》中激昂地说:“如果我们在创作戏剧小说、诗歌或者其他可以想象到的文学形式时,无法像科学家一样获得自由和特权,获得最低限度的追求真理的机会,那么我们会抵达世界何处?万事又有何用?” 为了说服法官《尤利西斯》是经典之作,詹姆斯·乔伊斯、埃兹拉·庞德、福特·马多克斯·福特、约翰·奎因聚到了一起 即便现代派作家躲避那厌恶争议和文学实验的庞大读者群,他们还是运用了大众文化资源和营销策略。乔伊斯说,与其写一本让上万个读者喜爱的小说,不如写一本让人阅读上百万次的小说。现代派作家只能取悦狂热的、特立独行的少数读者。读者散布在各个国家和各个时区,要让这样一个专注的团体凝聚起来,方法之一是通过一本狂野的杂志让相隔甚远的读者和作家不断沟通交流。但是现代主义杂志的读者群太小,大多数书店和报刊亭无法供给,像乔伊斯这样的艺术家需要通过一个四通八达、国家会给予补助的流通体系才能将订阅者连接在一起。邮政部可以使这些先锋文本低价、公开地流通于散居各地的读者之间,而也正是邮政部,在监督、抢夺、烧毁这些文本。 连载《尤利西斯》的杂志《小评论》 早在《尤利西斯》出版前几年,乔伊斯作品中令人咋舌的内容就引起了争议。我们如今将《尤利西斯》看成一本巨著,但最初它是以连载形式进入大众视野的。它连载在纽约一份名为《小评论》的现代派杂志上,这份杂志是难得一见的华尔街资本与格林尼治村的波希米亚文人的联合产物。 《小评论》是玛格丽特·安德森的劳动结晶。这位放浪不羁的芝加哥人与伴侣简·希普搬进了格林尼治村,创办了这样一份致力于艺术、狂喜、反抗的杂志。然而,她们对于冲突和公众活动的热爱激怒了她们的主要赞助人,即庞德的朋友约翰·奎因。奎因是个牌气暴躁的华尔街律师,一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或许是20世纪前10年乃至前20年美国最重要的现代艺术收藏家。尽管对杂志的“女编辑们”充满疑虑,他还是资助了《小评论》并为其提供超量的法律咨询。奎因最初认为安德森和希普是“任性妄为的女人”,后来认为她们是更为糟糕的典型的华盛顿广场分子(“愚蠢的江湖骗子和呆傻的假冒伪劣者”)。就在金钱和任性妄为这种尴尬的合作关系中,《小评论》硬是在1918年春天至1920年年底连载了《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所引发的狂怒是乔伊斯伟大之处的表现之一。他对抗审查制度的行为使小说获得了公众认可,并且让同道中人对他大为青睐(尤其是那些自认四面楚歌的个人主义者),但是他的抗争的作用远不止于此。围绕《尤利西斯》的官司——1921年在纽约市警察法院、1933年在美国地方法院、1934年在美国巡回上诉法院——迅速将一个标准的先锋运动倡导者变成全部艺术的代言人,变成一个抵抗当权者压迫的创造力的象征。《尤利西斯》为艺术铲平了所有障碍,要求艺术形式、风格和内容享有毫无约束的自由——文学要如同被第一修正案所保护的一切政治言论一样具有政治自由。如果只是因为我们讲述了真实的自己,我们的自由便被即刻夺走,那么这还叫什么自由?如果我们连《尤利西斯》都不能出版,不能阅读,那么我们还能干什么? 乔伊斯对绝对自由的要求使他在艺术圈获得了特殊的地位,甚至在对他作品意见不一的人群里也是如此。1927年,当西尔维娅·比奇正式开展抗议盗版《尤利西斯》的活动时,来自世界各地的167名作家签名支持;叶芝帮助乔伊斯在战争期间得到政府资助;T.S.艾略特扶持乔伊斯在伦敦文学界立足;海明威帮助西尔维娅·比奇向美国走私第一版《尤利西斯》;塞缪尔·贝克特在乔伊斯无法看清东西时根据他的口述做记录;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提议为乔伊斯跳窗以示抗议(谢天谢地,这个提议被拒绝了)。 在世事艰难之时,包括洛克菲勒在内的许多捐助者帮助了乔伊斯。约翰·奎因购买了乔伊斯的手稿,出于对乔伊斯的忠诚,即便他早已发誓要摆脱华盛顿的骗子编辑们,他还是与《小评论》纠缠不清,并陷入了与其有关的法律纠葛中。乔伊斯最重要的赞助人是一位名叫哈丽雅特·韦弗的拘谨的伦敦老处女,她对乔伊斯的无私奉献让伦敦人以及她那虔诚的家族都百思不解。韦弗小姐——所有人都这样叫她——在乔伊斯写《尤利西斯》期间以及成书后直到他去世,都一直给予他资助。乔伊斯后来承认,西尔维娅·比奇将她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他和他的小说。《尤利西斯》的一个反讽之处在于,当它以保护女性读者的脆弱情感之名被禁时,其问世却正是得益于几位女性。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被一位女性激发出灵感,被一位女性资助,被两位女性连载,被一位女性出版发行。 20世纪20年代,西尔维娅·比奇第11次印刷《尤利西斯》,这也帮助莎士比亚书店成为“垮掉的一代”流亡者的大本营。这本书持久不衰的吸引力将诱使大量的美国出版商发动一场合法权之战,这不过是时间问题。1931年,雄心勃勃的纽约出版商贝内特·瑟夫渴望出版这本高风险的、引人注目的小说,以使他的新公司兰登书屋一跃而起。瑟夫与理想主义的律师莫里斯·厄恩斯特合作,这位律师也是美国公民自由协会(ACLU)的建立者。他们在德高望重的美国联邦法官、修订了现代法律的勒尼德·汉德,以及修订了猥亵法的约翰·伍尔西面前为《尤利西斯》辩护。 所有的一切——艺术家、读者、赞助人、出版业以及法律都进行了一番转型——使得现代主义成为主流。兰登书屋这样的出版商将现代主义视为一个人人可享的、无关教育背景的宝库——廉价图书理应是一种民主的文化渗透。但《尤利西斯》的营销策略是一宗联邦法院的案件。它的合法性高于其可读性。这是现代主义陷入僵局的形象:乔伊斯的小说代表了一场为自由而进行的斗争,而不是一座高雅文化的竣工纪念碑。 1933年秋天《尤利西斯》一案送到伍尔西法官面前时,纳粹焚书仅发生在4个月前,这就是拥有《尤利西斯》即使不阅读也不是一个懒散姿态的原因。在20世纪30年代的不祥氛围下,伍尔西的决策远不只是让一本书合法化。它将一场文化反叛衍变成公民德行。《尤利西斯》从文学炸药衍变成“现代经典”的革命历程,反映了现代主义在美国确立的微观史学。 《尤利西斯》的出版史提醒我们,乔伊斯作品艰难晦涩的一面也正是其解放人心的一面。《尤利西斯》宣示了它在超越文体传统和政府审查方面的相似之处:形式自由和内容自由是交相辉映的。人们在日常一天中真实的说话方式和思考内容成了艺术的内容。这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一旦想到在这之前,将我们的生活完整记录并以书面形式发行是违法的,这就不再是一件不起眼的事情了。乔伊斯之前的小说家认为,用礼仪的面纱分离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是天经地义的,写作意味着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人类的全部经验是无法言说的。乔伊斯却无话不说。1934年《尤利西斯》被合法化并在美国出版时,艺术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局限。这就好像是堆放在莎士比亚书店的炸药爆破了不可言说性本身。 围绕《尤利西斯》的纷争包括:印刷文化和现代政府权力的上升,审查法的历史,对激进分子的普遍恐惧,走私者、正风协会、艺术家以及一些辉煌的现代城市(都柏林、的里雅斯特、伦敦、巴黎、苏黎世和纽约)的文化混杂。如果想知道文化是如何变迁的,我们必须探究这片地区是如何通过创造和接受其最经典的作品来重新塑造自己的。这本《尤利西斯》的传记让我们深入了解所有图书的生命变迁,探寻现代文化的根源,追踪现代主义和这一时代人们最耳熟能详的小说家。 这本《尤利西斯》的传记不仅是一位桀骜不驯的天才的故事。乔伊斯的坚持和牺牲、才华和勤勉激发了周围人的奉献精神,而他自己也极度需要这种精神,即便是最极致的个人主义者也需要一个集体。在所有促使《尤利西斯》成为可能的人当中,最重要的是娜拉·巴纳克尔(Nora Barnacle)。在乔伊斯决定要成为一名艺术家时,她跟随乔伊斯逃离爱尔兰;她的信件激发了他最美丽、最淫秽的创作;她和乔伊斯在1904年在一起的第一晚一直徘徊在《尤利西斯》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中。这个与小说有关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高雅现代主义是如何从身体和思想的下部开始演变的,也展示了包含着狂喜和痛苦这两种极端体验的艺术作品是如何从违禁品演变成为权威典范的。这是文化革命的一张快照。 《尤利西斯》引发的论战并未结束文学审查制度。这些论战并未带领我们进入一个自由奔放或前卫美学的时代,但是它们确实让我们认识到,美高于享乐,而艺术不仅仅包括美。这本《尤利西斯》的传记回顾了一个时代,在那个时代,小说家在刺探法律的极限,而小说危险到足以被焚毁。我们现在不必担心自己的言语被禁,这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尤利西斯》的遭遇。它所赢得的自由不仅塑造了我们的艺术观念,而且造就了我们创作艺术的方式。 故事尾声...... 上周,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他举世闻名但长期流亡——安全抵达美国海岸,他的名字叫《尤利西斯》。 ——《时代周刊》 1931年,在被禁十年之后,美国联邦法庭最终宣布,《尤利西斯》准许进入美国。《尤利西斯》的合法化使乔伊斯声名日盛,1934年乔伊斯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尤利西斯”三部曲》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著 萧乾、文洁若、杜若洲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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