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2 这是微信电话，包流量的，我儿子说可以打到手机没有电……一位奶奶对着手机那头的人大声喊。我排在她的前头，等着做核酸，莞尔间，也有点破防，想回头看她一眼又忍住了，怕她难为情。 做核酸的地方颇为开阔而平整，面积不小于两个足球场，非疫情期间，是沙河地区最大的圩场，每周的二四六开集，人气很旺，尤其是周六，俨然一副物阜民康的盛世气象，我甚至跟朋友说，你要是不赶几场这样的集，就很难知道什么叫辽阔粗犷、热烈厚道的北方。 排队的间隙四处打量，六条懒懒散散的队伍的边沿，砖石瓦砾间有杂花丛生、荒草滋长，又是一个被疫情荒芜了的春天。忽然，在沿街围墙不起眼的一角，我竟然看见一丛黄花菜苗，十来公分长的叶子嫩绿明亮、硕壮劲挺，还未抽箭，依着墙根迎着阳光欢快地生长着。心头一动，想起前几天母亲节时，有人说中国的母亲花是萱草花，长得就像黄花菜。 也动了想将它移植到家里阳台、好好侍养的念头，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意思下手去挖，又想：它现在不是长得正欢吗？干嘛要一厢情愿去打扰它的自在与安宁。心念恍惚间，听见身后的奶奶说：往前走啊。  93 母亲的信仰极为丰富，从村口的社官到厨房的灶神、从隔壁村庙里的关二爷到邻居家供奉的三娘娘，她都信，都会去上香跪拜，不但自己跪拜，还会拉上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去，姐姐顽，哥哥劣，妹妹持宠，新鲜劲一过就不愿意去了，我亦顽劣，但比他们听话，所以就去得最多，到上高中时，四邻八村凡是有神仙菩萨的地方，我都去过很多次了。 农村人供奉神仙菩萨，与书上那些仪轨并不合辙，没那么多讲究，大致是逢上年节、或某位菩萨神仙的生日，才会清理一下自己家的佛龛供台，然后再郑重地上供跪拜、点烛焚香，平时是不会如此正式的，没空。能在初一十五点上三炷香，对着家门口的天空弯腰拜一拜，就算是很讲究、很虔诚的了。 母亲在家供养的是一尊白瓷质地的净水观音，被安置在家里二楼最好的房子里，儿时赣南乡下的土坯房，一般都是二层结构，楼下生活，楼上储物。二楼最好的那间屋子，就是母亲的佛堂，大概是因为常年焚香的原因，自有一种庄严清静的佛门气象，即便是最顽劣的哥哥，在佛堂也是不敢造次的，他也基本不来这里。 每逢年节前，我都要帮母亲归整佛堂的，一般是母亲在楼上收拾，我则按她的要求在木梯子上爬上爬下、递送东西。活并不多，无非是扫尘拂土等寻常清洁事宜，最重大的活，是清理那个烧纸钱的搪瓷脸盆，灰烬需要倒在一个相对清洁的地方，一般是屋后某棵被我相中的树下，还要用土掩好，以免起风的时候四处飞扬，大概的出于福气均沾的模糊考虑，每一次我都会选择不同的树，如果那一次灰烬多，也会将福气分发给两棵树，再将脸盆洗净、擦干、放回原处。 而至少30年以后，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给观音菩萨洗茶壶、茶杯和碟子，母亲后来说，那是专门留给我的活，因为我不但洗得干净，而且从小就手稳，从没打碎过一个碟子、一只杯子。 就这样，在观音菩萨温柔慈悲的注视下、在您一句我一句的话语中、在某个阳光明媚、清风柔和的午后，母子俩轻轻松松就把活干完了。那是一段多么美好而祥和的少年乡下时光啊，我的母亲、以及那尊伴随母亲一生的瓷质净水观音，就这样温柔地为我的人生涂上了最初的一层底色，我亦因此相信善良、相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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