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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太正经的东西 | 小记录

 初心部落 2022-06-17 发布于北京

问:历代书评书论中,总喜欢将虞世南与欧阳询一并提及,你是如何评价他们的?

答:毫无疑问,欧虞是初唐书坛的双子星座,再考虑到他们颇为类似的身世背景及书法艺术成就等客观因素,无论从书法史学、书法美学的角度,还是从书法本身的技术性因素如笔法、结体等方面出发,他们之间都具有一目了然的可比性。可以让我们更系统、客观地把握初唐书法的艺术特征。更重要的是,在整个中国书法史上,初唐书法是一个极为关键的节点,因为它上承魏晋、下启唐宋。

问:所以,你是站在整个中国书法史的立场上去理解欧虞并论的。我是否也可以从先入为主、不顾其余的角度上去挑剔你?因为你不止一次地说过你是从虞世南的《夫子庙堂碑》上开始书法临习的。 也即是说,你对虞世南的推崇,是否有一叶障目的嫌疑?

答: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从历史的角度去理解书法的,譬如读中国书法史、看每一个古代书法家的资料和作品、了解每一种书体的发展沿革等等,当然也包括一些逸闻趣事,以为这样就可以对中国书法有一个系统的理解和把握。后来发现那是一个误会!我是说,如果我们不愿意仅仅满足于一些表面的了解、而想更多地深入到中国书法的深处去感悟书法的话,这些行动还远远不够。还必须付诸于笔墨本身的实践。甚至可以这么说,通读一本厚厚的中国书法史所能起到的作用,还不如临10遍《夫子庙堂碑》来得深刻。但是,临帖之前的理论储备也必不可少,它的作用在于能帮助我们先构建一个关于书法的大体轮廓,明了书法作为一门底蕴丰厚的艺术形式,其本身蕴含着比我们的想象要丰富得多的可能、拥有比我们所知道的要宽得多的边界,而且这些可能和边界都是前人已经达到了的,并不是建立在想象基础上的虚无。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是所有有心于书法的人必须掌握的基础功课。

问: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关系看似老生常谈。但要真正知道它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相互印证、相互支撑的过程。或许我们可以认为:理论素养本身的获得过程,就是笔墨实践的过程,他们之间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线。

答:所以在很多时候,我们总是陷入一些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思维陷阱中纠缠不休,那无异于画地为牢。问题的本质并不在鸡与蛋的孰先孰后,而在相互成全。就像虞世南与欧阳询,他们之间的比较并无必要具体到针尖对麦芒的地步。我倒认为:与其花心思去列一张彼此势均力敌的对照表,以此来证明彼此之不同,倒不如先去把握他们的共性更有用,甚至还可以把褚遂良一并拉进来。因为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掌握初唐楷书,而不是欧楷虞楷褚楷。

问:也即是说,虞世南只是你掌握初唐楷书的一个落脚点。

答:刚开始的时候,也想从欧阳询的《九成宫》开始临帖,可能是心浮气躁的缘故,总是进入不了临帖的状态。那种状态让我很难受,跟初学者都会遇到的“笔不听手的、手不听心的”那种沮丧不同。当那种说不清的难受困扰着我的时候,我也尽量让自己相信那不过是初学者所必须经历的坎,毕竟功力不到嘛!所以就通过很多办法如精读史料、看遍学欧名家的视频、强迫自己专心临帖等方式,试图让自己对欧楷产生感觉。但就是进入不了状态,从来没有感觉到写字的快乐,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也想过要放弃。 

问:所以你就转投虞世南门下?

答:这里有一个前提:书法在本质上是使人快乐的,如果不快乐,我看都不会去看它一眼。因此我就思考:我为什么不能从欧楷的学习中体验到书法的快乐?思考的结果是:其实我内心里并不喜欢欧楷,我的性格也不适合欧楷,我不喜欢太正经的东西,书法是富有游戏精神的,你要是把它弄得太正经的话,就不可爱了。

问:世上的事物往往就是这样,喜欢或不喜欢根本就没有理由,所以也就有了缘分一说。我是否可以用一见钟情来形容你遇到虞世南时的感觉。

答:如果细究起来,还是能找到一些喜欢或不喜欢的原因的。譬如我当时为什么不喜欢欧楷,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我从本能上就在拒绝、或逃避着一种叫严谨的品质,因为欧楷最大的特点就是严谨。也可以理解为我不是一个严谨规矩的人。如此琢磨开来,书法在某种程度上就有了照妖镜的功能了,可以把我们内心深处很隐蔽的东西暴露出来,譬如我不是一个严谨的人。当然也可以说得好听一点:我是一个不守陈规、热爱自由的人。这完全取决于我们怎么定义严谨,它可以是务必遵循的规矩,但并不等于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我看来,规矩更迷人的意义在于提醒,即在我们将要出轨、犯规时的及时提醒。打个比方,就如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开车,需要遵守的是在高速路上行车的交规,而不是非得一定要在行车道的中线上行驶,除了行车道,还有超车道、停车道呢,完全可以根据情况灵活掌握。回到书法上,也可以举一个容易迷惑人的例子就是被视为书学圭臬的中锋用笔。它在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很基本的笔法意识,而不是绝对的行笔规范。

问:中锋用笔,是一个可繁可简的书学命题,先搁置吧。等有更合适的气氛时再作详细探讨。但书法有照妖镜功能,是一个有趣的说法。

答:我甚至认为,一个人喜欢谁的书法,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这个人的性格特点。这种想法不是自己在反思欧楷时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是我随着对书法的进一步了解以后慢慢形成的一个认识。这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快乐,它使我像一个窥见天机的算命先生一样,独自体会着一些无法用语言与人分享的乐趣。你当然可以认为这不算什么,因为“书如其人”的观点不但活跃于中国历代书论中,连西方也有笔迹学。但是知道有这么一门学问与体会到学问本身的乐趣,是完全不同的滋味,这跟你看着一个苹果与吃着一个苹果的区别一样。

问:虞世南是你吃到了的第一个苹果吗?在看到了一个叫欧阳询的山楂以后。

答:还真别说。如果用水果去比喻历代书家的话,虽然我还来不及细细地体会每一个古代书家的滋味,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水果去与他们一一对应。但就我用过心的、有限的几个书家而言,我真就愿意将虞世南比喻成苹果。而将欧阳询比喻为山楂也颇为恰当。

问:山楂或苹果让你想到了什么?

答:当你说到欧阳询是山楂的那一刻,我的确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可能也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类似于修辞中的通感,即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东西忽然就相互打通了,他们之间的纽带是联想,具体到书法领域,是起于直觉的联想,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说过直觉在书法中的重要性,这里想进一步说明的是:直觉的下一步是联想,不用急于去寻找证据。我越来越觉得,书法中的大部分命题,是无法像数学题一样有标准答案的,它们不但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范畴,同一个命题的答案也会随时随机而变,这是否可以认为是另外一个维度上的艺无止境?

问:是因为山楂看上去比较硬,没多少肉吗?让你觉得跟欧阳询的书法有曲径通幽的意思。

答:是的,硬挺、肉少恰好也就是欧书的外形特征。但如果从山楂的实用价值上展开联想的话,就更有意思了,不管是从它的营养功效还是它的药用价值,甚至包括食用山楂时的一些注意事项如不宜空腹食用等,对深入理解、学习欧阳询书法都颇有启示意义。当然也没必要过分的牵强附会、非得要得出一个结论不可。它就是一次有趣的感觉过程。

就是这个有趣的感觉过程,让我深爱着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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