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山东临淄有个王友直,年轻时嗜赌如命,尤其擅长樗蒲(一种棋类游戏),常常一掷千金,并且靠着赌·博发了大财,成了当地有名的财主。 到了中年以后,他竟然戒了赌,把家里关于赌·博的东西全都扔了,外出云游四海。 他为人豪爽好交朋友,并且仗义疏财,只要有人遇到急难找到他,他二话不说立马掏钱,因此在江湖上混了个“及时雨”的好名声。 某一年的夏天,王友直携带大笔银两前往福建一带游历,乘船到洞庭湖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大船无法前行,停到港口里躲避。 没想到这狂风暴雨一直持续了好几天,致使江水暴涨无法行船。 王友直是个闲不住的人,如今被困在了湖上,每天只能待在船上,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望江兴叹,别提多郁闷了。 ![]() 某天晚上,天气好像比之前更加阴沉晦暗,更加潮湿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王友直心情无比烦闷,一个人在灯下坐到了深夜,刚要准备就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掷骰子的声音。 骰子碰撞的声音在他听来是那么的清新悦耳,多少年没碰那玩意了,一听到这声音,他立刻手痒难耐。侧耳细听,声音好像就是从旁边的船上传来的。 他刚想让家仆去找找声音的来历,就有两个模样清秀身穿黑色衣服的小仆童走进船舱,毕恭毕敬朝他行了礼,说道:“长夜无聊,我家主人想请尊驾过去一叙,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他问对方主人是谁,来自何处,做何营生,小仆答道:“我家主人不让说,尊驾见了就知道了。” 王友直向来喜欢热闹,喜欢交朋友,加上这几天在船上憋得实在难受,当即欣然前往。 走出船舱,他发现四周漆黑一片,两个仆童也不点灯,一左一右扶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王友直只觉得脚下软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波涛翻滚的巨大声响,他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过了好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亮光,再走近一些,便看到前方灯火通明,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船上来到了岸上。 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庄园,矗立在一片柳树林中,宅院金碧辉煌高大雄伟栋宇巍峨,看上去像是哪位王侯的府邸,耳边还能清楚地听到巨浪翻滚的声音。 两名仆童先进去通报,王友直站在门外,看着如此富丽堂皇的府邸,不禁感叹,跟这家主人一比,自己可真算是小门小户了。 ![]() 没过一会儿,两个仆童就领着四五个明艳动人的侍女走了出来,把他请进门去。 走过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有四个身穿官服的人迎了过来,不过他们的长相很奇怪,像是庙里供奉的神像。 仆童赶紧介绍道:“这就是我家主人。” 四人对王友直拱拱手,说道:“承蒙先生光临寒舍,天降暴雨船不得行,我们几个没别的意思,与先生萍水相逢,闲来无事,冒昧请先生过来一聚,还请先生见谅。” 王友直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想想一路走来看到的怪事,以及四个人的相貌,便立刻想到,眼前这四个人应该都不是常人,只怕是非仙即怪。 不过他天性豪放,这几年游历大江南北,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再加上天生胆子就大,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客套了几句之后,四人将王友直请进客厅,他看见房中陈设无不华美精致极尽奢华,都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 各自落座之后,四人让侍女奉上香茗,王友直拿起来一闻,茶香扑鼻,沁人心脾。他好奇心重,询问起了四人的来历。 为首的那个答道:“我说出来,请先生千万不要惊慌!实不相瞒,在下就是那鄱阳湖的湖神,另外三位是巢湖、太湖等湖泊的神君。 洞庭湖主是我们的盟主,这次前来拜见,不料他外出未归,我们只好滞留在这里等他,因此恰好与先生在这里相遇。 今夜月暗云阴,我等听说先生侠义豪爽,所以冒昧命小仆去请先生。先生若是不觉得人神殊途的话,我等荣幸之至。” 王友直听了这话一时愕然,怪不得这几天洞庭湖上波浪滔天狂风暴雨不断,原来是几个湖神在这里聚会。 愣了一会后,他赶紧起身谦逊谢道:“我乃凡夫俗子草莽愚夫,怎么当得起各位湖神如此礼遇。” 说完,王友直再三拜谢,四个湖神也起身回礼,请他落座。 ![]() 聊了没多久,鄱阳湖神命令家仆摆下牌局,然后说道:“佳期难逢良宵易短,我们就不要互相客套了,赶紧坐下来玩上一把吧。” 五个人这就开始,王友直虽然多年没碰这玩意了,可是一上了牌桌,从前驰骋沙场的感觉全都回来了。 他今天的手风好像特别顺,四位湖神远不是他的对手,到了五更天的时候,算算桌上的筹码,他已经赢了十万多。 此时,太湖湖神输急眼了,对身旁的奴仆喊道:“把我的玉钩拿来。” 仆人面露难色,想开口提醒,可湖神却嫌他手脚慢,又呵斥了几声。 仆人很快捧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的一瞬间,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王友直仔细一看,那木匣中放的是一支玉钩,有一尺来长,通体雪白,宛如一朵倒垂的莲花,可以看出,这一定是一件稀世珍宝。 四位湖神互相看了看,然后笑着对王友直说道:“此宝价值连城,我们就用它与先生再赌一局,以决雌雄。” 王友直对眼前的玉钩艳羡不已,欣然答应。 不知道是因为太惦记玉钩使王友直分了心,还是四位湖神先前只是一时大意,不到几个回合,他赢来的银子又都回到了四位湖神手里。 王友直自从出道以来还没有经历过如此大败,实在不甘心,跳起来对湖神说道:“我的船上带着一万多两银子,全都拿来再赌最后一把,就赌那支玉钩,不知道诸位敢不敢跟我最后一搏。” 四位湖神看他这是输急眼了,对这手下败将毫不在意,便答应了。 这回王友直不敢再掉以轻心,将四位湖神杀得大败。 王友直兴奋不已,起身拿过那支玉钩说道:“多谢太湖神君馈赠。” 王友直拿了玉钩就要离开,四位湖神想留下他再把玉钩赢回来,可是这时候东方发白曙光已现,不得已只能让他离开。 王友直走出湖神宫殿,还是那两个仆童来送,在旁边小声对他说道:“尊驾今天赢的是一件无价之宝,以后路过江浙时一定要小心,那里有个玉镜夫人,要是让她知道玉钩在你手里,一定会想法子夺去。” 王友直感谢两位仆童的提醒,随即两人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他一个没站稳,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在船舱里。赶紧朝怀里去探,玉钩就在怀中,拿出来一看,晶莹剔透。 ![]() 第二天风平浪息云开雨收,王友直的船解缆前行,再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王友直一路沿江而下,很快进了浙江地界,途经苕溪进入太湖,忽然想起那两个仆童的提醒,赶紧把玉钩藏了起来。 在外面游玩了一天回来,王友直想拿出玉钩好好把玩一番,却发现玉钩不见了。他赶紧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赶紧找到船家,说自己丢了东西,问他们有没有陌生人上船。 船家听了他的叙述,摇了摇头叹道:“前面路上有个水仙祠,也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客人们带着宝物路过,经常会莫名其妙地丢失。” 王友直丢了宝贝气愤不已,径直赶到水仙祠。 只见这水仙祠殿宇不大,香火稀少,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座女神像,头戴翡翠冠,身穿霓裳羽衣,虽然是个泥胎,却容貌妖冶,摄人心魄。 王友直发现庙前有一块古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依稀认出“玉镜”两个字,应该是这位神仙的名号,大概也是位水仙精灵。 他来到神像前毕恭毕敬地拜了几拜,然后说道:“大仙既然接受供奉,就应该惩恶扬善保佑一方百姓,如今却贪心不足,夺了我的宝贝,实在有负百姓。 我想跟大仙商量商量,如果真的喜欢这件宝物,那就与我赌上一回,只要能胜了我,宝物归你,我绝不吝惜。如果不愿意,我就到玉帝那里告你,烧了你的庙宇,毁了你的神像,让你无处安身。你看着办吧。” 王友直把话说完,就要住在水仙祠里,无论身旁的仆人怎么劝他都不听。仆人们都觉得自家主人可能是脑子进了太湖水。 ![]() 到了半夜,王友直在水仙祠里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踢了自己几脚,接着说道:“我家夫人生气了,要把你绑了扔进太湖里,还不赶快起来?” 王友直睁开眼睛一看,一位妙龄女子站在面前,看样子像是谁家的婢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秀丽,正冲着他微笑。 他赶紧爬起来,理了理衣服,说道:“我正要去问问你家夫人,为什么要盗取我的宝物,请姐姐带路?” 女婢领着王友直往庙里走,眼前很快出现了一道暗门,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女婢示意他进去,他定了定神,不甘示弱地走了进去。 跟着女婢在黑暗中拐了好几道弯,前面才出现了一点亮光,又走了好一会儿,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浮现在眼前。 女婢领着他来到一间巨大的客厅,正前方十几步远有六级台阶,几道轻纱珠帘遮挡,透过帘子隐约能看见一位女子的身影。两旁站着十几位女官,都身穿紫色衣服,站立在台阶之下。 女婢走到纱幔前通报道:“禀告夫人,盗窃玉钩的人来了。” 王友直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高声喊道:“你说谁偷了玉钩?那玉钩是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珠帘后面有一个声音传来:“你可真是无赖!这个宝贝藏在我宫中多年,各方神明都知道,几个月前忽然丢失,难道是它不翼而飞了不成?昨夜这件宝物自己回来了,我还没有追究你盗窃之罪,你竟然还敢口出狂言颠倒是非?” 王友直听了更加不服,提高了嗓门说道:“想必你就是玉镜夫人,夫人此话差矣。在下是用一船的银子作赌注,从太湖神君手里赢来的,你说这话才是真的无赖!” ![]() 帘后的玉镜夫人听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听你昨天说的话,好像是赌中圣手,我恰好也擅长此道,不如你我赌上一把,如何?” 王友直听了大喜,说道:“可以。但是你拿什么做赌注?” 帘后的玉镜夫人笑道:“我若是输了,就把玉钩给你,以后再不提这事。” 王友直抢着说道:“那玉钩本来就是我的,你把他盗走了,现在竟然又想拿他来做赌注。我赢了却只能拿回自己的东西,你输了却没有任何损失,这是把我当做三岁孩童吗?” 玉镜夫人沉思良久才说道:“我肯定不会输的,如果你赢了,随便你提什么条件。” 王友直大喜,再三拜谢,帘后的玉镜夫人便问他打算要什么。 王友直白天看到玉镜夫人神像的时候,就已经被夫人倾城的容颜吸引,此时竟然大着胆子小声说道: “请恕在下唐突,夫人不要生气。在下游历天下阅人无数,美丽的女子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像夫人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倘若在下侥幸得胜,愿以金屋藏玉人,再无所求。” 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左右的女官们个个怒目而视,纷纷斥责道:“好个胆大的色·鬼,竟敢如此无礼!” 玉镜夫人却对王友直说道:“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手上见真章吧。” 王友直自认赌技高超,心里已经蠢蠢欲动了。 ![]() 随即,厅堂上的纱幔珠帘缓缓卷起,玉镜夫人请王友直上前来。 王友直这时候才真正看清楚玉镜夫人的真容,果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人间少有,比水仙祠里的泥胎漂亮何止百倍。 玉镜夫人请王友直坐下,随即拿出玉钩放在桌上,接着命侍女取来两枚骰子,说道:“一为月,四为星,谁能连投三次都是一和四就算谁赢,否则不仅不能把玉钩给你,还要治你亵渎之罪。” 规则倒是简单,王友直表现得胸有成竹,随即请玉镜夫人先掷。 夫人拿起两枚骰子,双手摩挲了几下,然后投掷出去,骰子在玉盘里旋转起来。 骰子很快停止旋转,果然是“一”和“四”。身边的婢女也顾不得什么羞赧,高声为夫人欢呼。 王友直见了,认为玉镜夫人只是侥幸,根本不为所动。 玉镜夫人又投掷一次,依然是“一”和“四”。 王友直见状,心里开始有些忐忑,想来玉镜夫人既然敢赌,那就肯定有十足的把握。 等玉镜夫人第三次投掷,一个骰子很快停止旋转,是个“一”,另一个色子还在玉盘中旋转。 旁边的侍女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玉镜夫人刚要喊“四”,王友直突然在一旁大喊一声:“六!” 等骰子停止旋转,果然是个“五”。 玉镜夫人看到结果,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不禁连连懊恼。不过想到王友直也不一定能赢,这才稍微定了定神,把骰子丢给了他。 王友直第一投,就掷出了“一”和“四”,第二投还是一样,瞬间信心倍增。玉镜夫人旁边看着,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 王友直第三次掷出,两枚骰子在玉盘中飞速旋转,玉镜夫人此时攥紧了拳头,汗流浃背,骰子最终定格在“一”和“四”。 王友直高兴得将玉盘扔在地上,兴奋得直跺脚,拍手大笑道:“星将从月,看来我与夫人今生有缘。” 玉镜夫人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 过了许久,夫人把女官们都叫来吩咐道:“我因一时贪念,输给了他,现在也只能跟他去了。你们赶紧去禀奏昊天,委派其他神祇,千万别误了大事。” 一切吩咐妥当之后,玉镜夫人与王友直一起离开,身边的女官和侍女们挥泪送别夫人。 走出去没多远,玉镜夫人对王友直说道:“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否则会给官人惹祸。官人先回去,到渡口去找一块石头,浑圆如镜、洁白如玉的就是我。官人将之放在床头,入夜以后我就来与官人相见。” 王友直自然是对玉镜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夫人又把玉钧交给他,然后在他背上轻轻一拍,他顿时醒了过来。 王友直醒来一看,自己还在水仙祠里,向外望去,花影西斜,山后的太阳正渐渐下落。 他立即返回船上,让船家沿着水仙祠附近的江边四处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块石头,圆如镜且洁白剔透。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带了回来。 天刚黑下来,王友直就吩咐仆人都去休息,在船舱里围着圆石踱来踱去,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佳人。 忽然,一阵奇香扑鼻,王友直转头一看,玉镜夫人已经站在榻前,一脸娇羞地说道:“输给官人的来了。” 王友直欣喜若狂,当夜船中春风数度。 春潮散去后,王友直便向玉镜夫人问起了那支玉钩的来历。 玉镜夫人答: “她与我其实是同类,她是霅溪水神,我是苕溪水神,都是玉帝委派。那年春天,她出外游玩,偶遇了南海小龙,随即二人两情相悦,做了夫妻。 谁知那条小龙野性难驯,致使太湖水域波浪滔天风雨大作,淹死数千无辜生灵。太湖神上奏玉帝弹劾,玉帝震怒,将两人以雷火焚烧,她被打回原形,化作了那支玉钩。 太湖君喜欢玉钩,便私自留在身边把玩。后来听说官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带回了玉钩,我欣喜万分,打算将她找回来,锻炼成人形。没想到事情却变成了这样。” 王友直有点不相信夫人的话,夫人便把玉钩挂在帷帐中,让他站在远处观看。 王友直远远望去,隔着纱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位身姿曼妙的绝代佳人,走近了一看,依然是一支玉钩,他这才知道夫人所言不假。 自此以后,一镜一钩,朝夕常伴王友直左右。 ![]() 王友直带着玉钩玉镜游历名山大川,马上要回到临淄的时候,玉镜夫人忽然告诉他:“大事不好了,鄱阳湖神已经向玉帝保奏,命官人做浙江一带溪流水神,恐怕官人命不久矣。” 王友直听后大吃一惊,随即笑道:“做水神不是很好吗?就像你们姐妹二人一样。” 玉镜夫人说道:“官人有所不知,即便是去做水神,也可以等官人寿终正寝以后,现在就让你上任,分明是那鄱阳湖神在趁机报复你赢了玉钩。” 王友直天性豪爽,竟然毫不为意,对玉镜夫人道:“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一生,年轻时靠着赌技挣下了万贯家财,中年以后游历天下,经历了多少人不曾经历过的,更何况现在又与你有数月夫妻缘份,此生足矣。” 第二天王友直就病了,他立下遗嘱,让玉钩和玉镜随葬,没几天就离开了人世。他的家仆按照他的意愿,把玉钩和玉镜给他陪葬。 故事出自《萤窗异草》。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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