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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自大唐长安 ——纪念我的恩师匡燮 他来自长安，他的智慧与古典，他的才华与善良，他恣意的人生，他诗意的生命，他一切的一切，只吻合于长安，也只能来自大唐长安…… 1 2020年7月，我给匡燮师打电话，请他给我十八岁儿子的成人纪念册题写封面，老师一如既往的答应了。他说自己这一段时间正和薇林在太白山避暑，他说他会赶在八月底儿子生日前回来给我题写，他说你放心、误不了事。但是这一次，老师爽约了，这一次，他给我留下一个永久的空白封面。 一年后的2021年6月18日清晨，匡燮师微睁双眼，无力地对爱妻说：“薇林，我困得很，让我再睡一会……”言毕溘然逝去。这一幕是老师的爱子彤彤后来告诉我的，算算时间让我吃了一惊，那时我正歪在床上翻看手机相册，恰是翻到了几年前薇林老师给我发来先生顽皮的拥抱朝阳照片，那一刻我正在以“希望在前”为题将它发到朋友圈为恩师祈福。并想着正好今天要去医院，一会儿吃完早点就去电脑上找到原图，打印一张出来，把它带去医院挂到先生的病床前…… 没想到就在这一刻，先生竟真的迎着朝阳走了，他穿过明亮的阳光走到了生命的另一端，去再次醉卧于西市胡姬的酒肆、去重温洒满长安城的大唐明月。上午十点左右，我正在电脑上翻找着这张照片时，收到何军兄发来的信息:老人家走了……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透过泪水，照片中恩师的笑容依然是那样阳光灿烂，拥抱朝阳的双臂是那样坚实有力，这双臂膀曾几十年如一日传递给我无限的力量与希望，这一切，在这一刻定格了。
恩师为我书写的扇面 我想起五日前与何军兄相携去医院探望病中的恩师，只看了一眼骨瘦如柴的先生，我就忍不住装作打电话转身跑出病房，躲到楼道外我掩住口失声痛哭。这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热爱生命的匡燮吗？这还是那个恣意嬉笑间为我指点迷津的老师吗？老天爷呀，你凭什么将一个最善良、最睿智的生命折磨成这般模样？你想干什么！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后我强忍着悲痛返回病房，经过官场多年打磨的何军兄正微笑着陪老爷子聊天。师妹昭昭说趁着这会儿人多，给老爷子擦擦背吧。何军兄和护工扶匡燮师慢慢费力的坐起，老师弱弱的对我说:“梁剑，你拽住老师的手，我咋一点儿劲儿都没有。”我面对面轻轻握住了老师的双手，将一点微力传递给这双曾经给我无数力量的手，生怕力气再大一点点就会握疼他。老师曾经宽厚温暖、扶持过无数晚辈的双手，经常喜欢模仿伟人挥手之间动作的手，曾经手把手教会我做出一碗美味凉面的手，曾经为这个世界书写过无数精彩文字的手，曾经无数次为我挥毫题字励志的手，此刻是那么的干瘦、冰冷、柔弱、无力……
2 匡燮师是我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位领导，也是自父母之外影响和帮助我一生最重要的一位师长。老师是一个自恋的人、自恋到有些精神洁癖，一生的坚守使得他精神世界高贵自由、洁净清新。 匡燮师的自恋源自于他对自己才华与精神的极度自信与尊重。我初上班那几年，正是匡燮师壮年之时。他的文学生命在出版了几部散文集后达到第一个高峰，一部《无标题散文》令文坛侧目。在小说大行其道的时代，他的散文创作坚守了文人的一份情怀与思考。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佘树森、陈旭光所著《中国当代散文和报告文学发展史》一书中专节介绍称：“人到中年的匡燮异军突起，后发制人，以别出心裁的无标题散文写作而引人瞩目，显示出新锐的散文变革者开放结构的集大成式实验”。余秋雨、贾平凹等当代散文大家都发自肺腑的给予极高评价。 书法是匡燮师喷薄生命精彩的另一个出口。匡燮师1942年生人，自幼童时代即在祖父督促下习字，研习书法艺术七十余载，日日临帖不辍。百十万字的文学著作，先生全部以蝇头小楷的毛笔字完成，恍惚间会让人穿越到千百年前。五十余岁时的匡燮师书法艺术已日臻成熟，那也是他书法创作与艺术生命最张扬的一个时代。匡燮师曾骄傲地说：“我写字就是要人多，人越多写的越好”。不记得曾经有多少次，在省台播音楼匡燮师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老师在一堆人的簇拥下，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挥毫泼墨，一幅幅狂放潇洒、个性张扬，而又章法严谨、美不胜收的书法作品跃然纸上。每写完一幅字，他都会挂在壁上，一边听着旁人的吹捧，一边自我陶醉的欣赏。有时候台里的年轻老师故意开玩笑的逗他说：“这幅没写好，气韵有些泄了”。他就会戏谑地应答说：“你这娃就不懂字，这笔法、这气势，美得很么”。后来许多次这场景都出现在我的梦里，不过梦中的人都穿着大唐盛装，张扬于曲江池畔，“花浮酒影彤霞烂，日照衫光瑞色鲜”（唐·徐夤）。
匡燮师一生喜文，机遇将他推上领导岗位时，他也首先选择可以多做些文事的岗位，以至于辞掉了许多人追求一生而不得的省台副台长、去做了低一个级别的文艺台台长。 在领导岗位上，匡燮师对年轻人是关爱有加而又不失原则，我工作不久就因勤奋肯干得到他的赏识，很快把我提拔到管理岗位上，后来由于自身原因我辞职去社会上游荡。几年后老师叫我回台里工作时，我戏言说：“回来可以，但起码给个副台长当，至少也得做你的台长助理吧。”老师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你出去逛了这几年，人家何军跟着我辛辛苦苦的干，现在也才是个助理。你就先当个编辑部副主任、再兼个策划部主任吧，过一阵子再看”。在老师的栽培下，当年的文艺台成了陕西广播人才的黄埔军校，几年后当年的同事都成了各个频率的挑大梁者。 匡燮师的人格魅力不但照亮了众多的年轻人和晚辈，就连比他在陕西师大高六个年级的中文系学长、我的父亲也为之折服。一生骄傲的父亲第一次和匡燮师见面后两人就相见恨晚、引为知己。父亲回家后，迫不及待的给他的忘年好友，远在京城的另一个骄傲才子人大方兢教授打电话说：“你下次来陕西，我介绍你认识个好朋友匡燮，你们的学识见地相近，一定会相谈甚欢、成为挚友的。”果不其然，这几个人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以至于匡燮师在2019年为我父母的文集题字时一语成谶的写到：宛如一夜东风起，书印化作青莲开。是年末，他的挚友、我的父亲“书印”果然化莲西行了。
宛如一夜东风起，书印化作青莲开 3 我坚信生命是有轮回的，因为我发现往往会有一些人，他此生所绽放出来的才华与光彩，与他当世的家庭出身和人生经历是对不到一起的，石岗先生是这样，匡燮师也是这样的。他们的才华横溢与高贵品格你很难与他的家庭背景等同到一起。 我一直在猜想，匡燮到底来自何方？他可是哪位前世先贤转世而来？ 其实这样的疑问并非由我而始。匡燮师上大学时就才华外漏，他随队下乡社教时，因有多篇文章登在校报上而被大学者、陕西师大郭琦校长关注到。恰好郭校长的千金薇林是匡燮的同班同学，薇林回家后，郭校长指着校报上的文章说：“你们班这个匡燮很有才情呀，看他的文笔、听他的名字，一定是个地主资本家的子弟吧？”“什么地主资本家，人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人家”，了解自己同学的薇林说到。几年后，匡燮成了郭琦校长的乘龙快婿。 匡燮究竟从何而来？他的前世又是何方神圣？ 匡燮师退休后，他更是纵情于山水，游走在大江南北、世界各地，他的文学创作、书法艺术与人生智慧也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2009年，先生的著述《唐诗里的长安风情》在内陆与台湾同时出版，一时间洛阳纸贵。几年后先生赴台湾游历时，当代散文大家林清玄知道消息专程拜访了先生，一见面林清玄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如此老到的文字，一定出自一位耄耋之年的智慧长者，没想到面前的匡燮先生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他是我的同世之人么？”我猜想林清玄一定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他无法想象那样深邃的文字出自面前这个人。 我是不会有这样疑问了，读着这本唐风唐韵十足地作品，犹如徜徉于大唐长安城中，在大唐明亮的月光下，听着万户捣衣之声。读着读着我忽然醒悟了，这样的文字不仅出自我认识的匡燮师，更是出自于大唐长安的文学才俊匡燮，书中与他隔空对话的那一个个唐代诗人，正是他多年的故交老友。不，也许他就是其中的某一位，是在都城南庄叹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崔护，是在“晴景悠扬三月天，桃花飘俎柳垂筵”的韦应物，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孟郊，是吟唱着“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韩愈……风云际会、六道轮回后，在今世来到了我们身边。 当世的匡燮在退休后还做了一件大事，要用自己沉淀千年的笔触与智慧记录下他今世的人生思考与历史片段，历时十年完成了七卷本百万字非虚构长篇散文巨著《我与世界》，在先生辞别这个让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是世界前终告完成，带着样书的墨香含笑归去。 4 “我有一个梦，那便是回归唐朝。在富贵豪华的长安城里，在直下终南的天街上，在胡姬的酒肆里，或三月的曲江畔，或宫墙外的玉沟旁，如林的梵寺，柔糜的平康里，与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王昌龄；与卢照邻、杨巨源、白居易、韩愈、张籍、刘禹锡；与孟郊、贾岛、杜牧、李商隐、李山甫等等，等等，我所追慕的诗人们邂逅相遇，一睹他们的风采、得意和飞扬，看他们的腕底笔端，如何流溢着那么多盛唐华彩和长安风流。甚或到皇宫去欣赏杨玉环的绝世舞姿，体会上官婉儿技压须眉的文采，寻觅盼儿、韩氏那帮宫女们写在红叶上的诗……这个梦久藏心底，虚无又迷离。” 这段文字出自匡燮师《唐诗里的长安风情》后记，读匡燮至此，我终于肯定了，他就是来自于大唐、来自于长安，上面那些流光溢彩的名字如不是他的挚友故交，那他就是其中的某一位；而我，或许就是都城南庄的那扇柴扉、是韦应物手中那只盛满佳酿的酒盏、是载着孟郊奋蹄前行的骏马、是让韩愈高声吟唱的垂柳……是千年的因缘，让我们再度相逢、相识、相交、相贵于今世。
匡燮的书法遗作：面对落日、迎接朝阳 2021年6月5日，我去先生家中探望时，才知道先生已因病再次入院治疗，与师母聊天中，见到先生书柜上贴了一幅笔法潇洒俊逸、又略显柔弱无力，充满乐观与希望、恩师用我熟悉了三十余年的笔法几日前书写的小条幅：“面对落日，迎接朝阳。”并题曰：辛丑阳历五月廿八日于病中 与薇林彤彤昭昭李倩谈话后。 “面对落日，迎接朝阳”这就是我的恩师匡燮从大唐穿越千年来到我们身边，栉风沐雨八十载后，在即将归去之时，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人生智慧。 石岗先生为他亦师亦友、被他称作当世最后一位“纯粹文人”的匡燮先生题挽曰： 儒雅清俊先生风骨旷世尊，探幽发微老师文章千古存。 梁剑 2022年清明于子非书屋 作者梁剑： 美 丽 八 点 半 作中国最好的文艺广播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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