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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80年代中师生的心灵独唱

 夏德明 2022-06-18 发布于山东

我的心早已属于他,但他的心还没有交给我。
——这命运的绝唱,出自上世纪80年代五莲师范一名女生的日记。
她叫知美。在校时由于心脏病发作,她的生命戛然而止,最后留下这一句绝唱。

她个子不高,胖乎乎,一双大眼睛,一对小酒窝,美美的。
和我说起话来,面带微笑与羞涩,穿着朴实,纯纯一个乡村小女生。
找我请假,她总是柔柔的,语带童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内核。
但是,她的同学说她在宿舍里活泼,开朗,可爱。

我讲宝黛爱情,她瞪着大眼睛,痴痴地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她是全班唯一课后找我谈宝黛爱情的学生。

万万没想到那个清晨,她小解下蹲,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之前对于她的身体状况,我和所有任课老师一无所知。她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得到消息,我和校医赵延福老弟匆匆赶到,她已经被安放到宿舍下铺,如闭目养神。
赵医生把脉之后,又看了瞳孔,摇摇头说不中了。
但是,我们根本不相信。我安排四个男生用担架急匆匆抬到洪凝医院,直接被放弃抢救;我们还是不死心,又抬到县人民医院,还是被放弃。

终于意识到一条鲜活、熟悉的生命离去了,在病房的走廊里,男生失声痛哭。
我忍住悲痛,独自走到门口~县医院最南的那一栋门诊楼,依墙呆立,泪流满面。

我忘记了怎么回到的学校,忘记了后事如何处理的,至今大脑一片空白。

记得过了些日子,李若愚校长带着我去慰问她的父母。
家住在乡下学校家属院。学校领导把我们领到她的家。

见到我们,几句话,她母亲就哭泣起来,父亲制止了她。他是一名教师,看似情绪稳定。
他通情达理,对学校和老师没有丝毫的抱怨。他说,他知道女儿的身体状况,但是没有预料到如此严重。
李校长首先向他们表达了慰问之意,又接着家长里短,最后反复叮嘱他们保重身体,有事找领导,找他。

告别的时候,她父亲拿出几本书,说是女儿借我的,归还我。
女儿对他说,语文老师对他们很好,号召大家读书。

返回的路上,李校长对家长的态度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家长明理,孩子就听话啊,可惜了。
可惜了。
30多年过去了,那情景历历在目:我受托整理她的课桌,并请求保留了这一本日记,珍藏至今。

每次翻阅它,我心中都有百般滋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忧郁,但其中那暗恋的悲酸,对命运的抗争,对未来的憧憬,一直警示着我热爱生活、珍惜当下。

日记选
(日记里出现的真实姓名,做了简化处理)
1987716 星期四
上午,我与妹妹去西楼了。不知怎的,考完试之后,心情异常不快。我想出去走走,让心中痛快些。
我的目标是翠家,顺便同班同学都去看看。英在家中打扮得犹如仙女,她家可谓富丽堂皇了,什么都有。她的情绪并不悲伤,是啊,人家考不上大学还有出路——能人多嘛。
滨在家中学习,我真羡慕人家的聪明,成绩第一,难道女的上高中以后的确不行了?我不相信!
香在家中也很清闲。她很可能考得不错。要不早寻死寻活的了。是啊!人家有把握考这考那,我呢?

7.19
今天好友翠来我家玩。下午,我们一起去窝疃。娟在家闲玩。她不自卑,虽然她和我一样也复习一年,但连中专都没预选上,看来专等接班了。
见,高中成绩全校第四,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为什么他的成绩始终保持很佳?只因聪明?不!靠辛勤得来的。
勤说:“职业中专很乱,一对对的出、进。我不想上职业中专。”唉!
路上碰见同班同学士玉,互相问候了一下。他很乐观,只因成绩考得不错。
双有工作了,秀也有工作,可我……

7.21
去坡锄地,错把芝麻当青草拔了,妈妈直埋怨我。我恨自己,这样当农民怎么行?连基本东西都不认识。唉!
我又想起梅。我们海誓山盟,一定考上大学当医生,可现在——谁知我命运?难道连高中也考不上?
梅,对我的帮助,我终生难忘。对我的乖脾气,她一再让,使我惭愧。梅,谅解我吧!
她考不上高中可再复习,人都找好了,她说,“我讨厌后门。”
但为了自己的前途——是啊!为了自己的将来……

7.25
下午,翠,英,芳来我家,告诉我说我的分够了,而且还超了十九分。我高兴极了,是啊,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不图别的,只图有个工作就行。爸爸那消瘦的背影,妈妈日夜操劳,年迈的奶奶都上坡锄地,这一切怎能不令人心酸。
在最悲伤的时刻,不能忘记信念;在最幸福的时候,不能忘记人生的坎坷。要知道,物质生活的满足,永远不能填补内心世界的空虚。

八月十九 星期三
这几天,我心情异常不快。后悔了吗?也许,爸爸说,今年一中考上一百多个大学生,平均每班二十多个,那么,前二十名就有考上大学的可能,我恨自己,假如有个可靠的身体,像梅那样,那么我立志考上大学。
还有,这几天,她常常在我脑海中出现,梦中也常常出现。不是一年的相识,两个月的了解,虽然我烦她的性格、脾性、为人,但她那美好的愿望,崇高的理想,使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向往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光,体贴,关心,帮助——对我。我喜欢她的爽朗,正直,没有一点虚伪狡诈,

9.6 星期日晴
开学了,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恨,我怕,我悔,可一切都晚了。
梅,我最亲密的朋友,我真羡慕你。我多想与你们比翼双飞。
还有士玉,你那面容,滑稽的语言使我终生难忘。你知道,我天天都在思念着你。等你考上大学后,我知道,你会把我忘记的。我的朋友啊,我何尝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
记住:决不在这里寻迹。千万注意。
【注】寻迹,应该指恋爱。
晚上,看电影《喜怒哀乐》,我就笑得都要哭了。男主人公陈浩,多像士玉呀,那滑稽的语言,幽默的动作,使我想起了士玉
啊,夜沉沉,难入眠。士玉,你此时在干什么?也许在勤苦攻读,也许在默默地思念着我,不足一年的相识,短短的了解,然而你在我心中占据了多大的位置,我坚信:无论时光过去多久,你永远还在我心中埋藏。

9.7
士玉,为了你,我都快发疯了。为了你,我宁愿赴汤蹈火,有人说我痴情到极点,也许,不,的确,这是事实。
士玉,为什么让我们相识?为什么你我如此相识?我真想知道,你是否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
心上的人,我多么可怜!
开学典礼上,各位领导都说老师的重要性。可我偏偏不信。越是喊得响的职业越不吃香。我爱医生。我因为自己倒霉的身体而想当医生。像梅那样为了医生而奋斗,像士玉那样为了军人而奋斗。
千万注意:决不在这里寻迹!

9.11
看到五莲一中榜上写着考上160多个大学生。我心情异常难受。唉!命苦的我,以后士玉考上大学,我怎么见他?我对他发过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当一名医生,梅的理想也是当医生。以后她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我?谁让我对他早吹虎下,而现在却不能实现。
生活中怎么有这么多不快。几天来,一直没见到士玉,我很希望能见到他,哪怕对我不笑不语,我不明白他究竟怎么了?以前难道全是出于友爱?

9.12 星期六 晴
下午,和同学敏出去买东西,意外地碰到士玉。他告诉我语文测试有8个同学不及格。他就是其中一个。我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这不可能!在我心中,士玉的聪明无人所能比拟,我喜欢他正因为他的聪明。我坚信他定能考上大学。
他用那双大眼睛望着我,使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士玉,你喜欢我吗?
当我走时,他把我叫住,说:“国考上高中了,你不说我说考不上吗?”我的脸红了,他问这个干啥?怀着什么目的?士玉,难道你真的喜欢我?不可能!即使可能,三年之后,你也会变的,但你并不知:我永远不变。
我走后,他久久地望着我,直到我上了饭店望不到我。士玉,我多么希望你真心爱我呀!要知道我对你的爱已无人能替代。士玉,爱我吧,像我爱你一样!
回来后,莲等谈起同学恋爱之事,她们说女人太痴情。的确,这是事实。也许,我太痴情。士玉他根本不知什么叫爱。唉!

9月13日
早上,我来到马路上等士玉。昨晚经考虑,决定让他给我借一套高中课本,告诉他,复习资料我可以替他借到。可惜,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吃早饭后,我出去,老远我就望到了他。他和果走近后,我朝他笑了笑,他笑着对说:“刚往外跑呀。”我说:“像你是的。”
傍晚,芳告诉我士玉去她家了,我心一惊,唉,我太自私了!

9.17 星期四
中午,我们谈起不应该谈的故事。燕告诉我,军官必须28才能找对象。我的观点是:军人特别讨厌风流女人。的确,士玉是这样的。他讨厌打扮好的女子,也许我身上常擦香水的缘故,他唯独不讨厌香水。一身汗迹的衣服,叫人看见头疼。然而他毫不在乎。对于吃,他可有点大手大脚。也许这是男子的特性。他的一切我都喜欢,包括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士玉,你就在我面前,然而却像在天边一样。思念着你,让我们梦中相会吧!
士玉,当你把我抛弃,我会疯的。也许,不!你不会的,但我也想过,当你考上名牌大学,分配到遥远的城市,你可满有理由把我踢开。我不会怨你的。那叫自作自受。也许你现在说:“我是那种人吗?”但三年之后,我能保证你不是那种人吗?
士玉,你喜欢我吗?喜欢梅吗?你对任何女生都那么好,梅,翠,芳,我,宁,英。也许你现在谁也不想,而你心中有了新欢,谅解我吧。

9.19 星期六
我天天都向往着,幻想着,我和士玉未来。我幻想着将来士玉当了中国最年轻的将军,当记者访问他,他会笑着说:“这成绩归功于我的妻子。”我幻想着,我们将来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有我那样一双大眼睛,有士玉的一副嗓子,人见了都喜爱。
我幻想着将来我不仅是一位好老师,更是一位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好儿媳。“五好”我全兼备。对于士玉,我会尽到一切。

9.27
碰见士玉了。我心跳极了。他在打乒乓球。只随便问我们,朝我们笑笑。我痛苦极了。难道真的在他心中没有我?他过来问我们,芳回答,我恨极了,嫉妒。

11.9
记住:别再发傻,小呆子,决不找一个同自己相同职业、学历的人,宁可一个丑陋的大学生,也宁可终生为士玉。千万注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听燕说,86级的男生拼命追求女生。我不禁暗暗发笑起来。男同胞们,你们多么可笑呀。这能成功吗?现在我们都不成熟,没有走向社会,一些经验都不知道。

我的心早已属于他,但他的心还没有交给我。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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