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爬上山墙的犁铧（组诗） 王国良 1》蝈蝈在叫 北方夏日的萨克斯手，奏响 火辣辣的乡情，为拔节的生活谱曲 找不到野性的声源 却到处弥漫歌咏的影子 唱熟了樱桃，喊红了日子 从村边的虞美人，到攀援中的 黄瓜架，每一步都用跳跃吟诵 用诗歌扎一个笼子 装几缕乡愁，挂在蝈蝈的叫声里 让童年踏着露水回家 把叫声拴在牵牛花的缰绳上 拉一拉，故乡就会在牛背上走来 蝈蝈在叫，呼唤离开田野的镰刀 磨利岁月，去收割 多芒的七月，和远方的麦子 2》玉米的缨子 藕粉大红浅紫，一丝丝 一缕缕，从苍翠的枝叶缝隙 吐出璎珞，捻在七月的指间 要用八百里绿野 绣出堆金挂银的十月 小村不再沉寂 浩荡的风，动员青翠的叶子 为每一滴汗水鼓掌 喝彩 偶尔拎着蝈蝈的丰收奏鸣曲 走家串户，预报五谷丰登的喜讯 田野的火把节 就此开始，一些留守的姑娘小伙 趁花好月圆，悄悄走进青纱帐 去寻找那颗最亮的星星 而一簇簇火苗，也从地头燃上心头 闪烁在乡亲们的眼神里 照亮了每个拔节灌浆的日子 3》二 嫂 每一朵花，都是造物主的杰作 作为花，有时也会给自己在胸前 挂上一串露珠项链 就像大山里的二嫂 不管多忙，都要把一头秀发 梳成一缕春风，裹上花头巾 再去喂养一群毛色斑斓的梅花鹿 每次从大山归来 她都要摘一朵杜鹃或达子香 插进一首山歌，黑崴子的山山 水水都成了她的听众 也会来到诺敏河边 照照夕阳的镜子，捧起一条河流 揉搓二哥的一件旧军装，让浪花 绕过白桦林，汇入澎湃的星光 4》方块“字” 故乡的水豆腐雪白，鲜嫩，清香 像一个个方块字 写着寻常百姓的小日子 下到锅里，加上几个辣椒 一勺豆瓣酱和母亲的二人转小调 清炖，就是一首东北风味的诗歌 豆腐的方块字，养人，养心，养德 补血，补钙，补气 是北方民间发行量最大的一部诗经 在乡村，每个造“字”的人 都有一颗豆腐心，柔软，细腻 不含杂质，总是热气腾腾 无论造了多少个“方块字” 一声吆喝，只用两个： “豆腐”“豆腐”，“兜福”“兜福” 5》爬上山墙的犁铧 诺敏河的黄昏淹没了村庄 点燃季节的达子香 掀起晚霞的潮汐 父亲蹲在老榆树下 用爬上山墙的犁铧 独自翻耕着回忆的麦田 父亲老了，岁月以另一种 方式和他说话，而村庄却愈加 年轻，那些我不认识的白桦树 已长成故乡的另一个地名 草参花深处，残阳如血 炊烟像时间跋涉的软梯 弯了再直，延续着村庄的主题 晚风吹来，暮色里的鸟鸣 一动不动 那根挂在屋檐下的牧鞭 像一条生长脚印的瓜藤 还在远去的牛哞里追赶一场春雨 6》母亲的茧花 大山深处花开花落 唯有母亲的茧花开在掌心 细数过往流年，轻捻柴米油盐 用操劳打磨琥珀色的日子 每到冰雪消融，她就翻山越岭 在山脚下 小河边 把沉睡的荒芜捡起 挥舞锹镐，翻开亘古的冻土 播进早春，让绿油油的念想发芽 一根桦木锄柄，一根爱的琴弦 在十指间拉动，磨碎料峭春寒 换回荒年的温饱，富裕后的时鲜 一声朗笑挑开一个血泡，留给痛疼包浆 每到丰收，她就背上一袋子思念 走山路，倒火车，进省城 一身尘土，两肩殷红，满脸汗迹 让儿女心似刀绞，泪泉潺潺 世上的奇葩，就开在心底手上 拉起母亲的手，都会得到验证 亲一亲那重重叠叠的茧花 沧桑岁月，无声大爱，就会让热血喷涌 7》姚婶的土豆地 那年我十六岁 青春还没有拱出细软的胡须 姚叔去外地参加农机培训 而姚婶的土豆地早就熟黄了秧子 有几垄已被野猪翻耕成平地 收获的日子，胆小的姚婶 搜寻了整个小村，最后选中了我来陪伴 土豆地挂在远远的山坡上，像块褐色的补丁 狍子、梅花鹿和黑熊是那里的常客 大大小小的脚印踩成的小路 给土豆地镶嵌了一圈鲜嫩的蹄花 挥动铁耙刨开田垄，密密麻麻的土豆 浑圆硕大，每一个都像长着酒窝的金蛋 四野寂静，山韵苍茫 姚婶不时抬起头，听听林子的动静 看野鸡摇摇晃晃从身边路过 红扑扑的脸，流淌着亮晶晶的秋阳 8》李花叹 那么一片李子树，都是祖父手植 有远见的先人，留下一片白色的花 是他美丽的牵挂，还是后辈谢了又发的思念 年年繁花如雪，白了奶奶的头发 白了人间四月，白了我的少年 在李树林里，我遇到了李白 走进芬芳，任春风翻开三百首大唐 稚嫩的诗笔，蘸着李花，在暮春发芽 从此，那个乡村少年，一路行吟 走上讲台，栉风沐雨，挥写了树树诗行 回望诺敏河畔，那些盛开的岁月 烟岚中，祖父恍若从花海走来 肩头落满蝴蝶，翩翩舞动炊烟 因为有了那片树林，故乡才更故乡 祖父，就活在李林的树根下，绽放在花朵里 香甜在秋风中，岁岁轮回，生生不已 9》一户人家的小村 坐在同窗的土炕上喝酒 每个话题都是热的 四十年前的友情 被滚烫的下午，烙出细密的 汗粒，灌溉一片回忆的麦子 鸡犬之声，这熟悉的方言 为人间佳话，配上画外音 小花狗还在热情洋溢的致欢迎词 绿野铺进无际的阳光 雨后的空气，鲜嫩如刚出土的 秧苗，摇曳一股彩虹的味道 端上桌的婆婆丁曲麻菜咸鸭蛋 还有沾满露珠的笑语，都是绿色的 就像那段一起趟过的青葱岁月 一杯接一杯斟满不舍 黄昏的落日，一脸酡红 只有一户人家的小村早就醉了 摸一摸土炕，把指纹留下 把从城里带来的问候牵挂留下 在夕阳下转弯，把背影留下 10》遥远的山村 住在里面，觉得自己就是乡村的一部分 就像村里的一棵树，一棵草，离去后 才觉得她已离我而去，越走越远 那些光腚的玩伴，像夜空的星星 远远的眨着眼睛，还是那么顽皮 却听不到他们童稚的乡音 那些马厩里能叫得出名字的马 “黑大个”“银鬃子”，也拉着一辆 遗忘的胶轮车，穿过了岁月的高粱地 偶尔，颠颠簸簸回一次老家 在太祖父的坟头洒下几杯薄酒 用方言唠唠家常，又回到喧嚣的异乡 遥远，把故乡装扮得愈加神秘 像一个摸不到的影子 更像一个喊着我的乳名，走丢了的娘 11》翘起的屋檐 翘起的部分 像故乡黄牤子的犄角 挑着往事，月亮 也端出了一张老屯子的脸 松树，用松针 缝补一件风的旧褂子 千针万线，都像母亲的针脚 几只麻雀 睡在琉璃瓦的骨节里 搂着梦的小身子 像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夜，也翘了起来 与屋檐，一个失眠者佝偻的背 有了一样的弧度 流星闪烁，像谁扔掉的烟头 把静谧烧出一个洞 12》与浪花一起翻腾 河水湍急，有如小村的日子 河水清澈，就像山里人的实心眼 傍晚的诺敏河，是静静的 月亮升起来，照亮了洗衣的 女人，洗澡和钓鱼的汉子 上游是男人的世界，下游是女人的港湾 早就划好了楚河汉界 美人松就是站岗放哨的老者 也有小伙，扒开野百合 偷看心仪的姑娘，浣洗蜡染的山歌 也有胆大的媳妇，爬上老柳树 欣赏水里扎猛子的爷们 越不让看，就越想看，好像隔着 一棵树，男人和女人都变了样子 捣衣声和蛙鸣，与浪花一起翻腾 花香和人语，与河水一道奔跑 每次归来，总要去中流击水 出浴后就像一棵滴着月光的白桦树 13》与妻书 想必你的鞋底已粘满 故土的泥香，或与我的 脚印重合，走回童年的黑崴子 惊起满谷肥美的鹿鸣 秋风吹不动小路的记忆 雨后的蘑菇，顶着 草帽，还会站在老地方等你 就像诺敏河畔我与你的那场邂逅 山丁子树上的星星红了 繁华落尽，满目黄金 唯有熟透的乡恋装进 月亮，才能酿醇遥望的眼神 遇见小松鼠要打个招呼 它们曾啃过我的字典和日记 都是有学问的朋友 尾巴一摇就是一首小令 归来，带回一缕山风和几句父母的 叮嘱，临别，替我拥抱二老 轻一些，故乡已经不起别离的痛 14》烟 火 像一个代词，在乡愁里缭绕 偶尔被抽出来 编织一件诗歌的坎肩 作为生活的象征 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故乡的山坳 像一支笔，勾勒着山村的小日子 因为有了它们，太阳和月亮 才不会孤独，星星 才会闻到桦树皮燃烧的馨香 每次归来，都会登上山顶 寻找自家的烟囱，低矮，斑驳 像一截树桩，落满了回忆的麻雀 它曾经属于奶奶，又交给了母亲 袅袅而出，轻轻飘散 也是蓝天的一部分，我们只看到了 它的婉转 低徊，却忽略它的悠长 高远 15》谷 雨 北方以北春来迟 像一头老牛，啃着时光的青草 在我的一首诗里 喘着粗气 种子一晒再晒 与阳光对视着爱情 而父亲的犁铧挂在山墙上 已成为大地的遗物 山谷的风从屋檐吹过 把布谷的叫声吹成四月的尾巴 摇曳着空茫与寂静 等待一场预定的小雨 冒出新芽的日子 与蒲公英荠菜一起剁成馅 掺进含苞待放的念想包进饺子 煮一锅白白胖胖的民谣 那些要离开故乡的人 扛一捆树苗来到南山，把另一个 自己栽进故土，一脚脚踩实 再怀揣大山的叮嘱上路 作者简介：王国良，黑龙江大庆人。中国石油、黑龙江省、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诗文见于《诗刊》《星星》《诗林》《诗潮》《绿风》《草堂》《延河》《牡丹》《贡嘎山》《帕米尔》《满族文学》《陕西文学》《建三江文学》等300余家文学期刊。版诗集《祖母绿》，有诗被译成英文、德文，编入国外大学教材。获中国新诗百年全球华语百位最具潜力诗人奖，2018中诗在线中秋诗赛一等奖，2021年“三亚杯”全国文学大赛诗歌金奖等。  乡土文学社编委会 顾 问 聂鑫森 长期法律顾问 陈戈垠 律师
|
|
|
来自： 新用户89134deQ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