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散文·微刊 ![]() 天津散文研究会的文学交流窗口 ![]() 父亲的“神药” 辽宁 崔国玺 岁月流尘,曾与我相依为命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这些年,我一直想写写如父如母的父亲。但愧疚和自责一直使我无法拿起笔。 虽然,光阴似雨丝风片一样地飞驰过去了,但有的事儿沉淀下来,仿佛如坚硬的沙砾,再次剌激我,引我反思,念我怀恋。 01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的故乡——中国最北部小兴安岭与松嫩平原的过渡地带一个偏僻乡村,缺医少药,一个生产大队5个自然村,仅有一个卫生所。每个村只有一名赤脚医生,但必须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女。他们只是在公社医院进行短期实习,或经过县医院短期培训,就被生产队干部“硬赶鸭子上架”,为乡亲们防病治病。 “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初,这些愣头小子和黄毛丫头也是眼高手低,可拿惯了锄头和镰刀的手,当拿起小小的银针和注射器,仿佛有千斤重。他们有的手在抖,腿打哆嗦,不是把银针弄弯了,就是把注射器的针头给弄断了。好在都是乡里乡亲的,没谁较真,那时更没有医患矛盾。 正像《赤脚医生向阳花》歌里所唱的那样:“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受那个时代所限,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家乡的父老乡亲,尤其是男人们脸色黝黑,有的很瘦,但个个精神饱满。有个头痛脑热和身体不适的,他们吃上一两片去痛片,喝一碗鸡蛋白糖水,一把小苏达,就能解除病痛。甚至蒙上棉被,在热炕头睡上一觉,第二天竟然神奇般地下地干活。 当时,我真羡慕他们。懂事后,我才明白,父辈们完全是靠着一种精神力量,以透支自己的身体为代价,为的是每天能多挣几个工分,换来一家老小的温饱。如果用现在的那句广告语,就是“所谓坚强,全靠硬扛”。 02 随着年龄的虚长,过去生活中所发生的许多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唯有童年时,父母无意中所说过的话,却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说:“你一出生,就没有奶水喝。”当时正值夏季,村里又没养奶牛。我吃奶成了父母的“心病”。 公鸡还未打鸣,父亲就从土坑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路小跑到五六里以外的国营农场为我打牛奶。牛奶打回来,这时,生产队出工的钟声才敲响。他又匆匆忙忙下地去干农活,一周就这样往返两三次,那个夏天真是苦了父亲。 每打一次牛奶,我能吃上两天。那时,家里的天然冰箱,就是村头的那口水井。父亲把装牛奶的瓶子用一根细绳拴上,半悬空放在水井旁,并按时去井口把牛奶瓶拉上来,煮开后,由母亲来喂我。有时煮奶来不及,我哭闹得厉害,惊动了村里左邻右舍正在哺乳期的大娘、婶子。她们听到我的哭闹声后,放下怀中自己正在哺乳的孩子,急忙跑到我家“救急”,用她们一滴滴甘甜的乳汁来哺育我。这种哺育之恩,至今回忆起来,我的心里仍然充满着无限的感激。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在我7岁的那年初春,母亲撒手离开了我和父亲。父亲一边下地干农活,一边拉扯着我。为能在生产队多挣2个工分,他主动请缨当“打头”的。若是好年景,年终分红时,2个工分可就是3—4角钱,能买10个鸡蛋。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无论每天多么劳累,都要为我洗衣、做饭。夜深人静,当我在朦胧中醒来,依然看见父亲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为我缝补衣服。一个又当爹,又当娘的男人,其艰辛可想而知。 在偏僻的农村,人们一直相传,后妈(继母)如何虐待孩子,甚至比狼外婆还要凶。所以一些失去母亲的孩子,听说父亲要给自己娶后妈,都是心有余悸,瑟瑟发抖。父亲为了不让我受后妈的气,多次回绝了上门提亲的媒婆。 北方的冬季漫长,从10月开始到第二年的5月,寒冷才能过去。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御寒的棉袄和棉裤成了难题。父子俩的棉袄和棉裤只有破得无法再补了,忠厚朴实的父亲才肯去求村里的“干姨”,帮我们做一两件新的。 那个年代,只有年底生产队才能分红,每家的钱袋子才能鼓起来。平时我和父亲的零花钱,全靠家里养的20多只母鸡。当时一个鸡蛋只卖三四分钱,我和父亲根本舍不得吃。把卖鸡蛋换来的钱,用来买平时的油盐和我学习的书本。偶尔,父亲也到生产大队供销社,买一瓶黄太平的水果罐头,或买一瓶鱼罐头。这样,父子俩总算解解馋。 夏天,北方的太阳落山晚。吃过晚饭,父亲习惯地戴上草帽,一头扎进自家后院的旱烟地里。除草、施肥,一直忙到秋天。这时,父亲才把像蒲扇般大小,翡翠绿般的烟叶收回来,用草绳一片一片地绑起来,支起架子,让烟叶悬在半空中,反复在阳光底下晒。烟叶从厚厚的绿叶,最后变成薄薄的黄叶,这时的旱烟,才能卖个好价钱。就是这样,父亲像一部不停转动的机器,终于出了“故障”。 七十年代第八个夏天,父亲多年的气管炎,变成了肺气肿。由于病情加重,父亲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那时,我已完成了九年的学业,在公社中学毕业,并稀里糊涂参加了全县组织的高考初试,在考试中被淘汰。失魂落魄,十分沮丧地回到生产队务农。还未成年的我,靠着嫩弱的肩膀,扛起了养活父亲和自己的重任。 03 第二年春天,虽然,窗外阳光明媚,草青花红。但父亲却整天窝在屋里,有时整宿的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人也消瘦许多。我多次要带父亲到县城医院看病,可倔强的父亲说,这是老病根,到哪儿也治不好,还是在生产队卫生所抓点药,别到大医院浪费钱了。 每天父亲靠麻黄素和氨茶碱来止咳。这是赤脚医生给他开的药方,因为常年吃这两种药,父亲对药的依赖性越来越严重。 数年之后,我才知道,麻黄素片和氨茶碱两种药对人的副作用危害极大。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直在责骂自己当时的无知。 四月的一天,我从村里乡亲们口中知道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说是离我们村三四十里外有个生产队,村外有一颗神奇的榆树,只要你到树下说明病情,就会讨来你所想要的“神药”,包治百病。 尽管当时我喝的墨水不多,但我觉得这是封建迷信。可父亲听邻居大娘一说,非要我去“讨药”不可。看着父亲那乞求的眼神,我的心软了。 诗人曾说“最美人间四月天”。而北方的四月,料峭春寒,使人丝毫未感受到春意。第二天,我骑上自行车,按着乡亲们所指的方向出发了。七拐八拐,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几经折腾,总算找到了那个生产队。当我来到“神树”下,只见这颗大榆树,足足有10米多高,盆口那么粗。树干干枯,无半点生机和活力,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但在这棵树的枝杈上,却挂满了数百根红布条,现场数十名虔诚的男女老少,正跪在树的周围 ,默默地述说自己或亲人的病情,眼神里充满着无奈和渴望。 临行前,邻居大娘再三嘱咐:“'讨药’前必须买半斤白酒,一块2尺红布,拿一个瓷碗,然后跪在大树下,并且要非常虔诚,向'神树’说出你爹的病情,这样就会讨到你所需的'神药’。”我用疑惑的眼神,扫了一下四周,无可奈何地跪在树下。把事先准备好的白酒倒在小瓷碗里,足足有一两左右,然后用红布把碗盖好,闭上眼睛,向“神树”说出了父亲的病情。 一会儿,当我睁开眼睛,打开红布一看,果然碗里漂动着几个小黑点。我把讨来的“神药”,倒进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玻璃瓶里。 我带着满腹疑惑,一边骑着自行车往回走,一边琢磨碗里的小黑点究竟是哪里来的?其实这小黑点,应该是风刮起地面的黑色小颗粒。 夕阳夕下,太阳快要落山时,我满头大汗,一路风尘的骑着自行车回到了村口。当我满心欢喜地打开挎包一看,顿时,脑袋里一片空白。热汗一下变成了冷汗。原来不知啥时候玻璃瓶上的盖子开了,瓶子里装的“神药”全洒没了。 当时,自责和悔恨交织在一起。我真想大哭一场,责骂自己的无用。万般无奈,我只好将错就错,把剩下的一点白酒倒进瓶子里,忐忑不安的推着自行车往家走。我脚底像灌了铅一样沉,是在自行车的推动下,一步步挪到家门口的。 父亲见我回来,人立刻精神了许多。他从我手里抢过瓶子,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咕嘟咕嘟,一连喝下了几口“神药”。一边喝,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药太好了。” 此时,我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神,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啃啮撕咬着,难受极了。但我又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天晚上,父亲没有像往日那样咳嗽,睡了一个安稳觉。虽然,我心里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药”,完全是一种精神作用,以及白酒所起的效果。但我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怕伤了父亲的心。 04 封建迷信的确害人不浅。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尽管在“神树”下讨回来了“神药”,但根本就治不好病。有的病情因为拖延,反而越来越严重。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对互不相识的男女青年,一日同在“神树”下“讨药”。因俩人距离挺近,尽管女孩子羞答答地慢声细语,对“神树”说:“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有尿炕的毛病,不知咋整的,传遍了周围的十里八村,没有一个小伙儿敢娶她,所以都20多岁了,还嫁不出去,真有点丢人,'神树’给我点'神药’吧,快点治好我这个坏毛病,到时还能找个婆家……” 一旁的小伙子本来就没心思“讨药”,听女孩子这么叨咕,壮着胆子,顺着女孩子的话茬说:“我没啥大毛病,就是有点秃头,如果治不好,也不要紧,那怕娶一个尿炕的媳妇也行……”小伙子这么大声一说,一旁陪女孩子来的哥哥不干了,上前就要与小伙子理论,双方险些动起手来。通过这么一闹,大伙儿才知道上当受骗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尽管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没有现在分秒之中,就知道世界某一个地方发生的事儿。但小道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村里,也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一天吃过晚饭,父亲放下碗筷,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儿子,别看你爹大字不识,但道理我心里明白。世界上哪有什么'神树’'神药’,不过都是骗人。如果有'神药’,那历朝历代的皇帝不都活到现在了!我不能不让你去'讨药’,不去的话,村里的老少爷们会咋看你呀!”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让我无地自容,更加体会到身患重病的父亲,仍然护犊情深。 之后,我把了解的情况,以读者来信的形式发给了当地一家报社。报社领导对此类问题,高度重视,专门拿出版面发表了一篇短评。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抨击封建迷信思想的危害性,教育和引导贫下中农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相信科学,相信医学。 至于作俑者是谁?还是有人是否为了多卖白酒,或者多卖红布,无人追究,最后不了了之。其实,没有文化真可怕。可当时在农村那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许多乡亲们又是文盲,脑子里受千百年封建迷信思想流毒影响和毒害。我们又怎么能拿现在的眼光和理论,去责怪和评价乡亲们哪?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在当今这个知识爆炸,互联网迅猛发展的时代,仍有不少高学历的人,以及贪官污吏,他们祭拜各路神明,表面上什么神都信,但实际上,他们所信仰的不过是各路神明给予的不同好处。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交换逻辑。他们没有共产主义信仰,不信马列,信鬼神,唯心主义的有神论,和共产党人所信仰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背道而驰,也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截然对立,陷入迷信歧途。如果任由封建迷信活动滋生蔓延,就会污染社会风气,极大地损害党的事业和形象。他们的危害,可要比没有文化的乡亲们更危险、更可怕。这才是社会的毒瘤,必须彻底切除。 这年十月,我的故乡下了头场雪,雪如鹅毛,整个大地一片银白,父亲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抛下我走了。 我永远记得父亲病逝前的眼神,他不想死,他还想活下去,他的眼神里分明含着希望,然而,他等来的却是绝望。 虽然,父亲目不识丁,一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他平凡普通却有伟大之处。他勤劳、朴实、善良,靠着一双勤劳的手,养活着自己和孩子;他无钱无权,却从不向金钱权势折腰;他虽不富裕,但却接济比他还困难的人;他“位卑未敢忘忧国”,在国家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在朝鲜战场上出生入死,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运输粮食、弹药,即使在晚年生活窘迫的时候,也从未向党和政府伸手要过一分钱的补助。 有人说,父爱如山,又是一本大书,他没有留下什么家产,却给我们留下一生都用不尽的精神财富。 崔国玺,当过农民、参过军,做过记者,在辽宁某地政府机关从事文字工作。业余时间,喜欢码字,有文学作品,见诸报端及新媒体网络。 本期微刊管理团队 责编:李 韵 编校:韩佩瑄 制作:吴金程 ![]() 1、天津散文微刊每周一、三、五早上八点,与您不见不散!敬请阅览! 2、为了回报广大散文爱好者支持与关注,凡是在本微刊推送散文作品的作者都可参与年终的“网络人气奖”。本奖根据单篇文章的阅读量、点赞量、留言量进行综合评定。 ![]() 微刊编辑部 顾问:张宝树 主编:李锡文 执行主编:陈彩洁 副主编:李韵 编辑:晓 轩 田光兰 紫 月 吴金程 雷大毕 沈晓东 于国永 李金胜 曹丁匀 周璇 范忠民 荣誉编辑:李相清 天津散文·微刊邮箱:107410006@qq.com 温馨提示:为节省编辑们的宝贵时间,微刊投稿必须原创首发,谢谢配合! 长按二维码识别关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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