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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红,梅子青

 菊斋 2022-06-19 发布于江苏

任淡如摄



平江路渐已熙来攘往,好似七里山塘的艳美。

任淡如摄

从前平江路少有人走,路边的房子都是关着门一声不响,个把寂寞的茶楼临河而立,桃叶铺的店招轻微地簌簌作声。如今,所有没倒下来的房子都修缮作各种亭台楼馆了,他们把天井装上明棚,四围摆上大大小小的花草藤萝,下雨天在这个明棚里喝茶看书——还真让人恋栈。

最近才发现,竹山写“红了樱桃”那时候,苏州正叫作平江府。而冯梦龙的《醒世恒言》里,《灌园叟晚逢仙女》的故事就发生在平江府。

书里说,“就在大宋仁宗年间,江南平江府东门外长乐村中。这村离城只去二里之远,村上有个老者,姓秋,名先……”

秋翁有个眩人耳目的园子:

那园周围编竹为篱,篱上交缠蔷薇、荼縻、木香、刺梅、木槿、棣棠、十样锦、美人蓼、山踯躅、高良姜、白蛱蝶、夜落金钱、缠枝牡丹等类,不可枚举。遇开放之时,烂如锦屏。远篱数步,尽植名花异卉。一花未谢,一花又开。向阳设两扇柴门,门内一条竹径,两边都结柏屏遮护。转过柏屏,便是三间草堂。房虽草覆,却高爽宽敞,窗槅明亮。堂中挂一幅无名小画,设一张白木卧榻。桌凳之类,色色洁净。打扫得地下无纤毫尘垢。堂后精舍数间,卧室在内。那花卉无所不有,十分繁茂。真个四时不谢,八节长春。

任淡如摄

把这一大段都抄下来,只因为——这园子看着真像是现时的平江路啊。

我逛着平江路的时候,恍惚总以为秋翁的园子也在平江路上某一处,其实不是的。

平江路的得名,是因为苏州在宋元时期名为平江府。

北宋政和三年(1113)正月,当时的朝廷把苏州升级为平江府,平江路之名由此开始。

此前,这条路叫“十泉里”。

清人顾震涛所著的《吴门表隐》里说,十泉里这地名,是因为此处有古井十口,他还仔细地点出了这些井的所在:

华阳桥南一,奚家桥南北各一,徐家弄北一,魏家桥南北各一,朱马高桥北一,混堂巷口一,张家桥南一,苑桥北一。

任淡如摄

我十年前从平江路走过,那时候人还很少,稍微注意点就能看见两口古井孤零零地立在路上,但也忘记了是在哪个路巷。

现在的平江路,人是很多了。多得平时不太敢去。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去走走,走到干将路那一头的平江路口——这青苔交织的石板路,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仿佛可以穿越上下数千年:

建新巷西有丁家巷,宋代宰相丁谓曾在此住过。

往前,钮家巷走出过清朝状元潘世恩。

再往前,是大儒巷,明代大儒王敬臣的居处。

继续往前,悬桥巷,清状元洪钧当年便在这里纳了赛金花。

再前,经菉葭巷到通利桥到大柳枝巷,这里的朱马交桥,据说岳飞曾经走过。

再前,右转到丁香巷,是戴望舒《雨巷》取景地。  

然后,我们跨上胡厢使桥,来到了胡厢使巷。据说这巷子有女子患相思病,故也名叫胡相思巷。巷东有唐纳故居。 

继续往前,就到了狮林寺巷,此处是狮子林所在。走到这里,平江路也差不多就结束了。

我这个季节去平江路,有时候是为着看那株老榆树。

榆树在苏州并不多见,织造府——对,就是《红楼梦》里那个苏州织造府外面有一株,另外就是平江路上有。春暮夏初的时候,常常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榆钱,青嫩碧绿,我很想捡起来。

任淡如摄

榆钱儿能吃。但我没吃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所以,一年年就这么踌躇了去。



老榆树边上有几株石榴。一过了五月,石榴就陆续开花了。

红的红,白的白,绿的绿,在枝头那么娇艳欲滴着,完全不似旁的花那么清淡。

路边的石板上也渐渐有了些飘落的花瓣,走过的时候,一路总是颠倒青苔落绛英的。

任淡如摄

石榴花啊。

那种薄薄的朱红,总让我有点眩惑。

会想起久远之前,阳光懒懒地铺满了学校的每一道屋脊与路径。到处都有一些疏矮的江南灌木在开花,或者在落叶。操场上长了青青的草,新鲜的气息闲闲地飘荡在风里。

有一株低矮的石榴树,立在天井里。枝头上缀着少少几颗朱红的花蕊,半开半闭,仿佛微张的娇唇,清新,洁净,羞怯,阳光穿透花与叶,单薄得近乎透明,准备安静地在下一刻盛放全部风姿。

那是一株少年时的石榴,一直立在记忆深处,立在从前既不美丽、也不快乐的少年时光里。

那时候,不爱石榴,不爱任何花,却爱李商隐的“断无消息石榴红”。



“断无消息石榴红”写在唐大中五年(851),那年李商隐四十岁,要跟着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入川。临行前,他去见了曾经的好友令狐绹,令狐绹留他住了一晚。

那晚,清冯浩如此描述:

将赴东川,往别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也。

这悲歌之作就是《无题》: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唐 李商隐《无题》

义山的心事,向来没有人猜得透,尤其是他的《无题》系列,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晦涩地想说些甚么。

但此中的惆怅难言,却连一个不更事的少年也能感知。



石榴红时,梅子也青了。

任淡如摄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去西山采一些青梅来做酒,有时候去慈里,有时候去消夏湾——消夏湾是吴王夫差携西施消暑的所在,到现在,都还是遍地绿草,古木参天的样子。我在这里寻到过几百种植物,包括诗经里头的薇、二十四番花信里头的紫楝、草药里面的云实、泽漆等等——最心心念念的当然是青梅。

任淡如摄

青梅到处都有,但是西山的青梅,和碧螺春、杨梅、桔子、枇杷混生在一处,那滋味,就是格外的特别些。

任淡如摄

青梅在古人生活里是一种奇特的存在。那么酸涩的果子,入了酒却成就”青梅煮酒“的佳话。古人对青梅的情有独钟,是打”青梅如豆柳如眉“的时候就关注,盼着它长大,后来终于捱到熟了,“叶底青梅无数子”,熟了,就可以做酒啰。

做青梅酒是时令急活。

从西山摘了梅子,赶回城里挑捡,浸泡,清洗,阴干,分坛,装酒,前后总要个两天时间。

配青梅、花雕、老冰糖的比例是1:1:0.7,略甜,适合我这种平时不喝酒的人。

任淡如摄

青梅去掉果蒂后,挑捡好的青梅浸水,水刚好没过果子就行,浸泡10分钟,再用流水一个个洗干净,擦干,酒坛子也洗干净,放一晚阴干。十斤酒坛子里装五斤晾干的青梅,然后倒冰糖,再后注入花雕,坛口留个一二分——这样发酵的时候,才不会溢出来。

再用宣纸、箬叶、荷叶封坛,麻绳缚紧,盖上泥封,放在阴凉的地方,一动不动,大概半年到一年,刚好是尾牙的时候,就可以启封了——酒未入口,芳先袭人。

钮澄莹摄

说到底,我们酿这么一坛青梅酒,不过是为着在将来的日子里,与两三素心人相坐对饮,心里咕噜一句:“这日子,醉倒了算呐!”


作者:任淡如

本文为菊斋原创文章。公号转载请联系我们开白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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