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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张侯:《易经》并没有什么深奥的东西

 山阴张侯 2022-06-20 发布于河南
《易经》产生于中国文明发端的商周时代,所以,当代国学界称之为 “华夏文明智慧的源头” 。这种赞誉倒也不算过分。
问题是: “源头”处的理性文明,必然是简单的、粗糙的、不成熟的,甚至杂入了许多错误逻辑在其中,但“国学大师”们一方面要赞誉《易经》是“华夏文明智慧的源头”,另一方面又要吹嘘《易经》无所不包高深至极,这就大大地矛盾了,不符合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常识了。
这种自相矛盾,不仅仅存在于《易经》。比如,两千年多前,有个人发现光“煦若射”,然后在两千多后的今天,有人既赞誉他“世界上第一次明确指出光沿着直线传播”,又歌颂他“启发了量子通信”。
一个刚刚触及光学常识皮毛的人,“启发”不了当代最前沿的科学成就。一本记载刚刚发端的理性文明的著作,也不可能高深莫测蕴含无穷智慧。
对此,古人其实有过很精到的总结。比如《太史公自序》里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
意思就是, 《易经》这本书,谈论的是天文地理、昼夜阴阳、四季时节、万物生用 (古人认为金木水火土构成万物) 的变化。
比如,《观》卦里说,“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观测日月星辰,并此制定岁时历法,用于观象授时,就可以做到按季节合理耕种、合理采伐、合理劳休,不会误了事情。
司马迁之前,研究《易经》最权威的人是孔子,他专门写了《系辞传》上下两篇,来解释《易经》究竟在说什么。

《系辞传》开篇,孔子就把问题说明白了: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意思是说: 天象的变化为“尊”,地上的四季昼夜变化为“卑” (天尊地卑) ,后者由前者决定,把这个道理说明白了 (卑高以陈) ,就可以在事物与现象中定出“乾坤”、分出“贵贱” (乾坤定矣、贵贱位矣) 。然后,在日常的劳作和生活中,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该“动”该“刚”,什么时候该“静”该“柔” (动静有常,刚柔断矣) ;也可以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划为同类,哪些物种属于同群,进而辨别出它们的吉凶。
当然,《易经》中的某些字词(比如“大人”)如何理解,学术界存在很多意见分歧。但 《易经》乾卦六龙,是一种按照“东宫苍龙”出现的方位来确定季节、指导劳作的知识模块 ,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后续“坤卦”里的“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等爻辞,也很明显是在指导节气(冰霜)和劳作(王事)。
人类所有的早期文明,均是从天文学和气象学发端而走向理性。这与原始农业社会的繁荣,须高度依赖气候变化,有着直接的关系。中国自然也不例外。《易经》所显示的,正是商周时期的中国人,想要依赖其在天文学和气象学方面长期观察所得到的经验,来构筑一种“世界的运作逻辑”的努力
《易经》没有启发莱布尼茨发明二进制,而在诞生了《易经》的中国文化里,长期以来都认为科学技术是“奇技淫巧”,这本身也没有太大问题。
即使在科学的发源地西方,对于科学的警示和担忧也一直存在。
从19世纪早期的科幻恐怖小说《弗兰肯斯坦》,到最近热映的电影《侏罗纪世界3》,西方文学、艺术里始终存在一个主题,即“对科学的警惕,以及科学可能给人类带来的毁灭后果”。《侏罗纪世界3》里,通过生物合成公司提取恐龙基因的案例,再次隐喻了西方文化里对科学的担忧。虽然电影里的张博士坚信,他可以用科学为人类造福,创造一个更好的地球生态系统,但这毕竟是一种理想)。
不重视科学,并不能说明传统中国文化就是落后的。之所以说传统中国文化落后,原因在于更深的层面。
中国文化缺乏自我审视机制,搞错了主体和客体的关系。西方的逻辑认为,人是主体,世界是客体;而中国文化认为,世界是主体,人是客体,
洋务运动时期的大学士倭仁说,“治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这话本身没毛病。美国的枪击案就是一个例子,很显然,枪击频发这种事,不可能靠任何技术手段去消灭它,靠“价值观、理念和宪法精神”,这个“价值观、理念和宪法精神”就是人心。
将这句话的内涵应用在现代管理学上就是:一切问题都是人的问题。
因此,不需要发展科技,不需要鼓励什么创新,一切问题都是人的问题,你之所以觉得需要搞什么科技发明,不是世界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而西方文化认为,一切问题都是人性的问题。相比于上面那句话,就多了一个字。
多这一个字,大不一样。因为人性有两个特点,一是难以琢磨、无法量化,没有具体的规律;二是人性只能引导而无法改变,古往今来一切的智者、宗教家和哲学家都无法改变人们的人性,最多是去认识和观察人性。
既然人性无法改变,任何方法都不能让人人通过自我修养而成为圣人,那就只有依赖于制度
而中国人认为,制度是不需要也不能变的,如果你觉得制度有问题,那是因为你没有适应制度。
《易经》里的思想,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即“世界是流变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所以,从《易经》到《论语》,中国文化始终在强调“适应”。最能适应的人,就是君子,最高级别的君子,就是无论任何环境都能适应的人(上善若水,一切都能适应),即圣人。

这就是为什么19世纪末进化论传到中国后,立即受到了中国知识界的热捧,并将之运用到社会领域。虽然在欧美,进化论只是众多解释人类起源的学说里的一种,在欧美质疑乃至不相信进化论的人一直都有,美国一些州的中小学甚至压根就不提达尔文的什么进化论。
学术界一直有种说法,认为中国文化的同化能力很强。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中国文化不是同化能力强,而是适应能力强。
中国文化的同化能力如果真强,清末下南洋以来,那么多去东南亚闯荡的华人,应该早就把当地人同化了。可现在我们知道,这种现象并没有出现,反而当地华人有被同化的趋势。
从文字演变来看,适的甲骨文由“帝”和“止”构成。“帝”甲骨文字形像结扎的柴草作成神形,以供祭拜,故“帝”有集结、收束之义。如“啻(chì)”字从帝,从口,本义是高声,含有把声音聚集在一处的意思;“止”的甲骨文、金文、小篆都像人的脚印的形状。后来金文把“适”字下面的“止”改为“口”;战国文字在左侧加上了“彳(chì,慢慢走)”,强调其走路的意义;小篆承袭战国文字,将“彳”“止”合并成“辵(chuò,走走停停)”也与走路有关;“辵”后来简化为“辶”旁,隶书、楷书将“啻”写成“啇(dí,树根)”为声旁。
可见,“适”字的古义是一群人集结起来去往一个地方。我们马上就能明白,这指的就是原始先民的迁徙活动。
我之前说过,相比于人类其他主要文明发源地,肇始于黄土高原的华夏文明的迁徙活动很频繁。原因一是黄河流域的生存环境较为恶劣,二是低下的生产力决定了必须有一部分人迁徙出去开辟新田,否则仅凭有限的土地的供养力,不迁徙出去等于大家都饿死。
请注意,这是导致中国人缺乏宗教信仰,而极重视政治秩序的一个重要文化学上的原因
对于集体性的迁徙活动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组织纪律和队伍秩序。一旦迷路或内部分裂,往往产生致命的后果。
在这种迁徙活动中,华夏先民很早就形成了对权li的依赖,以及对科学的漠视。原始迁徙活动最需要的是辛勤和不畏艰苦,而科学起源自某些懒人的无聊的好奇心。
这种好奇或懒惰心态是会传染的,对于关乎族群生存的迁徙来说,任何不必要的好奇心和懒惰心态都要被打击,很可能一个人的好奇心会给整个队伍带来危险,而懒惰则是迁徙文化的最大敌人。
在通往未知的道路上,占卜比科学更有用。因为凡是科学都需要验证,而验证一旦失败,则会导致难以承担的后果。占卜就不一样了,凡是占卜出来的结果都是神的旨意,这种旨意是团结族群、坚定信念的最好的武器。
神的旨意不需要去分析、去思辨,而只要去理解去执行。这就是为什么中国文化始终停留在“人心”“伦理”“知行”的朴素层面,而不需要建立在演绎和分析法上面的科学思维。
相比于《易经》里的那种“适应”哲学,西方文化更强调“变化”。中国人认为,既然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拥抱变化的最好方式就是适应变化,而西方人认为,拥抱变化的最好方式就是自己也变化,
既然要适应变化,那么科学的确就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对于任何变化,我们不需要去了解其背后的规律,只需要去适应即可。
这也是为什么,19世纪以来,英国人在全球建立了广泛的殖民体系,统治着3500万平方公里面积的土地,却很少去往印度、北美、澳大利亚等殖民地大规模移民,因为他们适应不了不同的气候和环境。
恰恰是中国人这个讲究安土重迁的文化,反而使得中国人的适应能力极强。在美国的多族群社会里,华裔往往是适应最快的。
中国人的适应能力极强,而创新能力极弱。西方人的创新能力极强,而适应能力则很一般
这是最朴素的一般意义上的文化学所揭示的规律。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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