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咖啡店露台,我仿佛置身楚河汉界。 目光所及的另一边,蜷川实花的展览正吸引着一批又一批观众。
在那里,繁花惊艳,蝴蝶翩跹,死亡平静而温柔,世界纷繁而富丽。
她提醒着游客,这世界还有如此冶艳的一面,我们的生活,其实可以多彩多姿,美不胜收。 我常常想,艺术之美,本质上也许只是一种庇佑、一种抗争、一种保护。 在艺术的滤镜当中,生活被重新演绎,我们内在的激情,堕落或者昂扬,终于被唤醒。
而在我身后,一对又一对怨侣正演绎着各自的悲欢离合。 我听着痴男怨女们在控诉、在抱怨、在躲闪、在掩饰——
你为什么背叛我?
你为什么不再像从前那般爱我?
你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却如此沉默?
我很想站起身来,效仿《欲望都市》里的Miranda,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他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你)。
或者干脆多说一点: 如果真的不愿及时止损、抽刀断水,那么就问他: 我知道我们都已慢慢被生活改变,那么未来我们还要如何相爱? 毕竟,在情绪的泥沼里扑腾,只会越陷越深,直到回天乏术;以过去(无论美好还是罪恶)作为要挟与借口,都于事无补。 我们只可能活在当下,进而建设未来。 但我终于选择戴上耳机,如果我还不愿离开这片乌烟瘴气。 或许是因为软弱,或许是因为慈悲。
生活在这一刻开始折叠,我置身于美与丑、暴烈与宁静、精致与纷扰之间。
但这就是生活,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沸反盈天;有时美轮美奂,有时一片狼藉。
艺术固然是凝缩高级生活的体现,但艺术只是艺术,它远远不足以概括所有,同理,鸡毛蒜皮也不能够。
我纵然不能够通晓象棋的艺术,但我的确知道,在象棋当中,如果楚河汉界两边,一片岿然不动,那么这盘棋局将无地自容,也即是说,我们终将在这两端腾挪转移,无关愿不愿意。
作为观众,我拥有一言不发的权利。
尽管我在蜷川实花的照片前、在她写给父亲的话面前流泪;
尽管在听到她们在我身后控诉的时候,我能够体谅到那种破碎与伤悲。 但我终究只是我,一如上帝终究是上帝。
我只是在生命象限的这一点,而他们置身于别处——在我曾经处于或者未来也难以回避的某处。
生死、悲喜、喧哗与宁静、罪与罚、战争与和平、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太多名著的名字已经为我们展现了生命的种种复杂与深刻)......
我们将无往而不在生活的种种切面当中匍匐跋涉。 我又有何权利去断言或者刺破?
当下焦头烂额的他们,回到家以后,或许仍旧两两相望。
内心的那团火,在清汤寡水的光阴里渐渐暗淡下去。
两个人,融入曾经所有的一切日夜的光明与幽暗之间,抱拥成一种世俗的姿势。
当下旁观者清的我,在离开这座露台以后,也终将要去面对我的命途。 在无常世间摸爬滚打,在爱欲与理智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去直面生命的那些破碎与秀美,去承担感情里的那些火热与颓废。
像杜拉斯小说《平静的生活》里守口如瓶、平淡深刻的女郎弗朗索瓦丝。
在紊乱病态的家庭里载浮载沉,她无法左右乱伦的情感,她无法左右内心的寂寞,她无法逆转亲人的死亡。
但她依然置身于自己的生命之河,顺流而下,然后溯流而上。
阳光丰盛、水波温柔,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但她依然渴望被一个人打开,但她依然纵深扑入与接受这样的生活。
平静的生活,这5个字,在这样的文本面前,极尽嘲讽之能事,却又何尝没有道尽所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杜拉斯的小说,不知看了多少,不知读了多少遍,然而这本《平静的生活》,始终是心里独一无二的哪一个。
因为它的沧桑与深刻。
因为它和我如此遥远,却又如此贴近。
因为我们何曾没有经历这样的时刻? 躺在河流当中,面向天空,看似与世无争,却又无所不在生活的暴风眼当中;记得自己以怎样的心境漂流浮动,也知道自己终将回到陆地上去,迎面相逢那些水深火热。
我们曾经如此颓废与寂寞,但我们也的确从未轻易缴械投降。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棋盘,去步步为营,去柳暗花明;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河,无关黄河长江、幼发拉底底格里斯、尼罗恒河、密西西比多瑙或者其它。
生活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无论波涛汹涌还是波平如镜,无论选择蝶泳抑或蛙泳,要紧的是,一往直前。
像《高山低谷》里唱的:努力做人谁怕气喘。 如果生命是条长河,奔腾不息,愿你如海豚如水母,载歌载舞,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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