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 至》 ▲ 一瀛 骑行出门,桥上遇见一位盲人弹二胡,太阳很大,照在他的身上估计很热,他在调二胡的弦,神情清奇,淡定从容。我停下车,扫了二维码,以一笔小钱见英雄。人于世间,坦坦荡荡。人生路上,我们都在各自敝帚自珍,也在各自亮剑,各自映照,也在分别,也在重逢——都是一个转身的功夫。耳闻一场逃难记。在污泥浊水的世界保全一颗明亮清爽的身与心,便是一场逃难。骑了一圈一圈,一圈圈……把焦躁化开,骑得脚都麻了,精疲力尽,终于获得平静。坐到河边去。怀着小小的心愿诚请菩萨善护世人,愿国泰民安,愿每个人都得到生命的尊严。心里微微动情,有点细微的眼泪又吞了回去。想着当决定投胎到人世,是怀了什么愿而来。很多事情,就像人生,以为可以拣择,可以走捷径。到了后来才发现,每件事情到来并不是拣择就能解决的,它们都有使命。唯有解决这件事背后的因果轮回,才能真正结束它。老天指给我一条路,走得怎么样全在自己的造化。这份造化不以外界来辗转。只有自己与事真心的程度,需要越真越纯。别无他事。世间的事,也只一件事。好像有千千万万件事,其实只有一件事——你和事的真纯程度。事是来历练和萃取我们的心。起身回家。途中想起坤卦的爻辞——直方大。我们来世间一趟,直取,人生应有大气象。旋在厨房,开了一口铁锅,先洗,再用猪皮炒出油浸润全身,最后以炒青菜结束。中途以感恩之心为礼,请它今后助力妙手出佳肴。夜晚深深,对面楼顶闪烁灯光,站在窗台看星空和月亮。摩托哒哒哒拖着尾音。有时改装过的汽车马达踏踏踏急速扫过。有一种失去控制的担忧。同一个京城,同一个时间,不同的街区,有下冰雹,有雷暴,仿佛穿梭在平行宇宙。转身躲进自己的世界。蘸着音乐读寓言,每个字都好像长出翅膀,踩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祥云……音乐是有灵魂的,为文字助兴。视觉、听觉、触觉、嗅觉,都可以通过心的知觉来相互转换。颜色和光亮就可以听见了,声音也可以看见。在感知和表达时,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性。一瞬间以电一样的本能,完成这种联系——众多的体验,在骚动的刹那就可以创造最佳的通感组合。意识流不过是一种纵向的、交错的、混合的全息通感,然后这个巨大的世界上的万物哪怕最不相干的范畴,都可以相互浸染,浸染极为直接和迅速。有时进入一个空间,是因读到一些作家作品的某个片段,或者是一首曲子,一个激灵,它们就像一把钥匙,打开的是不同的门。写作允许存在一个一个具体的人,人作为人存在,而不是工具、标签、数字。人一到了书里就有了丰满、立体、被尊重、理解、怀念、甚至永恒的爱。而寓言的出现,是呈现万物都有灵。书写寓言的人,底色是一眼到底的天真。坐在窗台看月亮。同一个时间,我坐同一个位置。早几天月亮弯在我的左眉尖尖,今天它已坐落在我右眉峰上。打开电脑,想写一点东西。完全不知会写下什么。与哪些词语遇见。就像捕鱼,把脑海浮现的徐徐记录、涂抹、剪接、定型,串成句子篇章。写完,它们忽然都集体消失。脑海一片空无。经常会错愕,这些是自己写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写作选择我,我选择写作。好像也不是,只是相互映照了一下,然后各自分别,互不打扰。梦中。与破旧的小巴士合为一体,颠簸穿行山林之间。我闭上眼睛,把心灵扯开,风拼命地撞向我——眼睛,嘴巴,裙裾……头发卷飞起来。我要装很多山气和土气回去。山意味坚韧不拔,土意味承载万物……容天下难容之事。把格局彻底打开。梦是催醒,是种子,是舒展。“好像一粒芥菜籽,有人拿去种在园子里,长大成树,天上的飞鸟宿在它的枝上。”成为有温度的人,深深的慈悲,是来到世间最美好的礼物。半夜醒来,月亮还在,像是老朋友相守着。走到阳台,与月亮对坐。它不言,我也不言,各在各的椅子上。还是我耐不住,哐当,向它敬了一杯酒,敬它这些年光照大地,有劳了。这还不足够,起身,猛然对它深深鞠了一躬,才淡去一点心里头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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