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拉善盟最西部的腾格里大沙漠腹地,有一个名叫贵芨芨湖的地方,属于阿拉善左旗管辖。那儿是养殖双峰驼和盛产锁阳的一块宝地,也是生我养我的故乡。贵芨芨湖东靠苦豆子湖、长湖,南靠开灵湖、老骆驼湖,西邻碱海子,北面是东、西野马井和马山湖的九个井等地。这里的地貌地形被称为沙漠湖盆地区,就是一道沙子一道湖。在沙漠中所称道的“湖”,被当地人文历史赋予了新的含义,这不是南方水乡泽国中的湖泊之湖,而是泛指沙漠中植被覆盖比较稠密的沃洲。湖中也有零星的浅水滩,俗称“海子”,例如小海子、冰草湖海子、甘海子等,海子周边生长着茂盛的小草。贵芨芨湖就是其中之一,原先以芨芨草生长茂盛而得名,也有几处水草茂密的浅水海子。这个湖地方不大,和沙漠中所有的湖道一样,都是由东北向西南的走向。湖的东西宽度不过五里,东北到西南的总长度也就十五里左右。湖中长满了牧草,品种繁杂而茂盛,成群的牛羊撒遍草地。入春之后,也有为数不多的野鸭等水鸟栖戏,成双成对,繁衍生息。湖盆就像灿烂的明珠,镶嵌在浩瀚的沙海中闪闪发光,那周围有无数条由东北向西南走向的月牙型沙丘,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它。在每道金黄色沙窝梁下面的坑槽里,都被常年累月的西北风吹得凹陷下去,显得十分低洼、潮湿,长年繁育着喜欢淡水的芦苇,满坑满坑地生长着。在这里地下水位很浅,挖一尺左右,就能掏出颜色清澈、味同甘露一般的清水来。在沙漠中,凡是生长芦苇的地方,地下水位肯定很浅,而且还必定是淡水,味道甘甜,不沾碱性。所以芦苇这类草就是有水和有好水的标志。久渴盼水的人,见到茂密的芦草坑就像遇到了救命的清泉,在潮湿坑里,一会儿就能用手挖个一尺多深的小井,渗出清水,要是采用一段较粗点的芘芭,即地下芦根,充当吸管,尽可以慢慢地吸上清澈的地下水解渴。这一排排参差不齐的沙窝道里,都生长着稠密的当年生芦苇,沙窝的背风坡上也长得满满的,披上一层绿装,还夹杂着一墩一墩星星点点的黄蒿,它的颜色更绿。有的沙丘顶部,也被稠密茂盛的新芦苇和它多年集存下来的枯芦杆包裹着,远远望去,像一顶绿里带黑的尖顶蒙古包矗立在沙丘顶端,独居高处,昂首挺胸,俯瞰群沙丘,尤如鹤立鸡群,显得十分清高,当地牧民形象的管它叫“芦疙瘩”。芦疙瘩上长满当年新生的芦苇,它们生存所需要的水源,是由沙窝坑底部的多年生地下芦根提供的。地下芦根,盘根错节,四通八达,是向地表芦苇输送水分和养分的管道网,有的则从沙子下面一直铺设到沙丘顶端,这就是芦疙瘩上的青草成长旺盛的原因。每条地下芦根都生得十分粗壮,形状扁平而中空,每隔三五寸便生长一个节,节节向下扎根,向上生芽分枝,苗苗健壮,所以不管天有多旱,总是长得郁郁葱葱,其生命力特别旺盛。这些芦疙瘩都是大自然的神力特别是风沙的作用力造就的,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地下水位较浅的沙海中,身居高处,傲然屹立不动,但数量稀少,当地牧民都给它们取了生动形象的名字,什么“黑芦疙瘩”、“双芦疙瘩”、“黑芦坡”、“青疙瘩”等等,人们一代一代留传着叫下来,成为茫茫沙海中重要的地物标志或参照物。每当夏秋时节,沙窝坑里和半坡上,生长出一片片高约一米上下的绿色芦苇来,枝繁叶茂,个个亭亭玉立,身材俊秀。立秋之后,紫红色的芦穗头伸长脖颈竞相拔出,准备开花结子,它们随风摇曳起舞,婀娜多姿,尤如碧波荡漾,美不胜收。遍布于沙窝道里的各类牲畜,悠哉悠哉地吃着青草,尤其是牛马,最喜欢吃芦穗头,个个膘肥体胖,好不自在。那一道道曲曲弯弯的黄沙梁,活像是群龙竞相奔驰,争先恐后地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着,而又无奈地停滞在湖道的边沿,在各类植物争奇斗艳的蔓延中,最终被无边无沿的白茨根茎锁定。这种棵棵白茨锁黄龙的自然景象,威力无比,十分神奇。我们家就住在贵芨芨湖中间靠东边的茨疙瘩中间,是方圆有名的方家坑。周围的白茨疙瘩,也就是被白茨的根茎枝叶固定、再也动弹不得的那些沙丘,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活像武装起来的一群忠诚卫士,层层叠叠,矗立在方家坑的周围,守护着我们房前屋后的安全,不被风沙吞噬。大名鼎鼎的方家坑,座落在这诸草恭迎、优美无比的贵芨芨湖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在这里住着方、姜两户人家,方家在东,姜家在西。实际上是姜家定居在先,方家定居在后,是相距不到三十米的邻居。两户人家的门前,共同开辟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场地,连成一片,足有二千五百多个平方米,平展展的。羊群天天从场子上面往返走过,顺便拉粪,日积月累,留下了薄薄的一层干羊粪,黑麻麻的,所以这种场子又以饲养牲畜而得名,又把它叫做“圈滩”。圈滩上面几乎没有一棵草墩,就连调皮耐生的白茨或芨芨幼苗,也被主人随时砍挖得干干净净,因为柴草会借风聚沙,在居住人家的门前场地上,是不能存留的。所谓“坑”者,是当地人们的习惯叫法,概指家门口前面的场地或圈滩,即平整又宽敞,而不含低洼坑地的意思。我们方家就住在这个场子的偏东面。上世纪三十代,我父母婚后共同奋斗齐心治家,小日子打造得日渐宽裕,便盖起了一套平房,这是当年在牧民中很时兴的正面一明两暗的三间土房,坐北向南,坐落在一米多高的地基之上。这地方缺少粘土,运土不容易,只能在地基表面填上一层二三寸厚的粘土,形似正立方体土台。土台四周的边沿则用耐磨的芨芨根头镶嵌出来,根头很整齐地排列,头向外,尾向内,再用粘土和泥压实。土台外观,形成红褐色的墙体,这是芨芨根的天然色彩,高出地平面一米多,与台面持平,既美观又防沙,我们习惯叫房台子。房屋地基高,显得高大气魄,正应了“风水”中的一句术语,叫做“高打庄子低看茔”,其寓意是向往子子孙孙身居高位,平安发达。三间房屋的前墙正中间是窄窄的双扇木门,宽约一米多,门两边的土墙上安装两个老式的木格子花窗,窗子里面糊一层白色的毛头纸,也叫白麻纸,质厚耐用采光好,抗风能力较强。东西墙边出“马头”,屋顶向南倾斜,一出水,屋檐出廊,伸出前墙约二尺许,与“马头”相连拼齐,呈一条直线。门前台阶留四米多,再补个斜坡上下方便,东西墙体双侧各留两米。总体外观,简朴、大方、气派。室内布局合理,西面是厨房,东面是客房兼卧室,中间是过厅。这种整体布局,当年叫做“一明两暗”的造型。厨房门与客房门左右对称,都安在南、北隔墙的正中,中间自然是过庭了。过庭有正门供人进出,光线充足,故为“明”;两边是厨房和客房,安装侧门和窗户,故为“暗”,这就是“一明两暗”的由来。在厨房中,紧靠北墙的东西两个拐角处,各建一个土锅台,一大一小,中间摆放米面柜橱,上摆碗筷。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灶台离地面足有三尺高,与米面柜高出三四寸,四五岁的孩子够不着锅灶,不怕开水或热饭烫着。在厨房东面大锅台的北墙壁上,供奉着灶神牌位,那是用黄裱纸褶成的,上部叠呈“人”字形,下部呈长方形,上写“供奉,灶君之神位”。牌位左右贴着一副对联,上联“上天言好事”,下联“回宫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灶神牌位的全称应该是“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据说是玉皇大帝封的,派驻人间明察善恶,将一家人的是非功过记录在案,每到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太阳落山以后,家家户户要燃灯焚香,摆上供品,祭送灶神上天“言好事”,名曰“祭灶”。据说这时候灶神要上天复命,向玉皇大帝陈述这一家人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如实禀告上苍。到了除夕晚上黎民百姓要喜迎灶神奉旨回宫,将给乐善好施之家带来吉祥。所以在腊月三十日,小月是二十九日的除夕晚上,家家要重新供牌位迎灶神,尔后每逢“朔”、“望”之日,即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例行燃灯焚香,恭敬拜祭。这可是一家之主,全家敬畏,从心灵深处不可有丝毫的懈怠。自从我记事以来,我们家以及所有的人家,一直就是这么供奉的,只是在规格、供法与供品档次上有所差异。刚进厨房门的左侧拐角处,还打了一个蒸馍馍的大锅台,它并不是每天都要使用。为了取馍馍方便,大锅台的位置较低。在靠南墙偏西的拐角处打一个土炕,长七尺,宽五尺多,呈长方形。土炕东靠蒸馍的大锅台,用一个如同矮矮的长桌子似的土台子与土炕相隔,这种土台子民间称之为“厦头”。土炕南面靠窗子,即外墙西边的那个方格子木窗,西靠西墙,北面再起一道东西走向的长“厦头”,都是高出炕面一尺五寸多,与紧按的大案板相隔。这个厨房是我们全家生火做饭的地方,也是我母亲一生起居的“卧室”,我们姊妹五个都是在正房东面另建的小“月房”里出生的,而又是在这间厨房的小土炕上长大成人的,所以这个小土炕是我们姊妹几个童年时代的共同摇篮。在过庭北墙的正中间,又开了一个门槛较高、门头较矮的双扇小木门,向北面伸出去套出一间小屋来,那就是我们家的堂屋。堂屋是供佛、供神、供先祖牌位的地方,正中,背靠北墙,面向南方,支着一个双屉双开门的木柜,柜面长一米,高一米,宽不到七十公分。柜门常年上锁,在里面藏着家中比较贵重的物品。柜子上面供奉佛龛,我们当时称为“佛爷箱子”。佛龛宽度只占柜面的二分之一,它里面的后壁正中,贴着神圣庄严的佛像,高十五公分,宽十公分,佛像面前常年摆放着一大木碗,里面有很稀罕的冰糖、黑糖、麻糖、白糖块、核桃和葡萄干等供品,垒得尖尖的。佛龛前面还有二分之一的柜面,正好可以摆放香炉、水盅和酥油灯等。佛龛东侧,紧靠北墙放置一个大木箱子,箱盖与佛龛下面的柜面一样宽,虽然在箱子底下垫了两块厚土坯,但还是比旁边佛龛下的柜面矮了一小截。利用箱盖当作供桌,墙上供奉着孔圣人的牌位。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战国初期鲁国人。为了尊重孔圣人,避忌名讳,后来师傅教我们不能直呼孔“丘”,要念成孔“某”。他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和政治家,是自三皇五帝上下几千年以来,我国儒家文化的集大成者。一生修《诗》《书》,定《礼》《乐》,序《周易》,撰《春秋》,培养三千门弟子,七十二贤人。他是儒家思想的奠基人,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至圣先师,万世师表。我父亲非常崇敬孔圣人。因为他的前五代先祖方良侃中过举人,之后,我们的这一支系后裔逐代趋向衰落,相续到我父自身,已是举人之后的第六代了,故而念兹在兹,族业复兴之事时刻挂在心头。父亲在艰苦流浪生活的童年,只念过一本《三字经》,文化基础与先祖相比一落千丈。而后又因生活所迫流落他乡,身居夷地,随旗入籍,当了蒙古人,在老家地位卑贱,子孙后人不得进入家谱,抱憾终身。所以复古怀旧,振兴家族是他一生梦寐以求的大事。父亲尽管胸怀鹄志,但力不从心,于是审时度势,把锦衣还乡之美梦寄托在后人身上。常常教诲儿孙们不忘祖恩,“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要子孙博览群书,光宗耀祖。为此,供奉了孔圣人牌位,以表忠心,立志图强。家神祖先牌位,也供在孔子旁边偏下一点的地方,缅怀先祖,以敬孝道。每月初一、十五日清晨,例行礼拜,在佛龛前、孔子牌位、先祖牌位和灶君牌位面前各燃酥油灯一盏,上香一柱。遵照密宗传承,在佛龛前还要摆放七个铜水盅,盅子擦得干净铮亮,是专为佛祖供水用的器皿。供佛取水也很有讲究,家中备有专用的花瓷壶,一边带把,一边带嘴,精制漂亮。双手捧着它跑到水井上,取出一斗子水来装满瓷壶,再不许落地,即刻回来斟满七个水盅供于佛前,这叫做不落地的神水,以示虔诚。太阳落山前收盅。东面客房中的北墙上也开着一个小土门,后面背一间小库房,与堂屋的后墙拼齐。客房没有床,紧靠东、南、北墙,由北向南打了一排土炕,占了房间三分之二的地方。满炕铺着芨芨席子,上面铺一层白毡。炕的正中间放置一个双屉炕桌,长一米、宽六十公分、高四十多公分。靠炕沿还放着一个火盆,是用黄色的熟铜打造,带有圆盘,下面安装三个造型别致的铜腿,火盆圆盘的平面与桌面齐平。这种造型的炕桌与火盆,在当时牧民家中普遍流行,大小不等,凡住平房的人家,几乎都有。从这套土梁土柱房屋的外观和极其简朴的造型,以及简陋的陈设来观察,俨然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代表着当年牧民的一般生活水平,与众不同的只是多了一间堂屋。几间土房虽说简陋,但这在解放前,尤其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沙漠湖盆地区,有一套这样的住宅,已经是非常气派的了,可以说近乎殷实人家的派头。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虽然地理条件艰苦,经济文化落后,医疗条件更差,但是生活习惯了,感情渐深了,天长日久,他乡变故乡,可就是另外一种感受了,这也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真的,烦恼变菩提,全在于自己的造化。你若能悟到这是一块难得的净土,就会享受到清静悠闲、天高地阔的甜美生活。黄沙漠漠,野草茫茫是这里长久的景致;凉爽的季节,极目青天,每见白日渐高,祥云悠悠;及至傍晚,时见碧空晚霞,响鞭牧歌,牛羊归圈;落日篷屋篝火,炉下生香,仰望天穹,又见皓月星光,长河万里。这一切自然画面如同仙境一般。你住久了,还有可能舍不得离开它哩。特别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庶民,当年每天看见的是广袤的大地,清幽的苍穹,蓝天白云,无边沙漠,绿茵沃洲;呼吸的是新鲜清洁的空气,无噪音,无喧哗,无干扰,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你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乐土呢?这就是我出生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已到了耄耋之年过上喧闹的城市生活,尤为怀旧,依稀当年春天的绿茵遮地,夏日的骄阳中天,秋夜的清风明月,冬晨的万里霜天,历历在目,就在身边。话又说回来,当时也有道不出的苦衷。周边汉民大多数不了解蒙族的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常常投以鄙视的目光另眼相看,不屑一顾,把蒙古人统称为沙窝弯弯里的“傻鞑子”。记得我小时候骑上马子或骆驼随父亲去到民勤祭祖,探亲访友,农村的孩子们追逐我,像参观怪物一般,有时候还远远地扔小土块戏耍我、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是“鞑娃子”,我当时觉得非常寒心,无地自容。似这样的民族歧视行为还有很多。那是历代社会制度造成的民族隔阂,在那种环境中,不管我有多么委曲,没有谁能给予解脱,只有沉积于心底。当年,既然选择了在这个地方生存,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改善居住条件。过去居家建房,老百姓都很讲究风水的。这里找不到汉地风水先生。然而总还是要讲究的,观风水蒙汉一理,都很重视,请喇嘛看地方也一样,这样修墙动土才比较安心。一般人家选择住房位置的思路,蒙汉是相通的,都遵照“前有照,后有靠,左“青龙”,右“白虎”的理念来布局,我们家盖房求人择地也不例外。所谓青龙者,泛指水井也;白虎者,山石也,系指石磨或碾子之类加工粮食的石制工具。方家坑前场子的南沿子,原是一条长长的白茨岭,有好几处自然凹陷下去的沟壑,经人工填沙压柴,或者用牲畜吃剩的草杆填补,日久天长,风沙淤积,沟壑自然填实凸起,逐渐形成了一条能阻挡风沙的低矮围墙。这条白茨岭足有好几百米长,被称作我们家的前风墙,这大概就是象征房前的“照”吧,虽然不太高,但是也很壮观。前风墙最东头的那个高高的茨疙瘩顶上,栽一根三米多高的木椽子,顶端挂起一面用蓝色哈达做成的嘛弥旗,一尺见方,上有藏书经文,成年累月的随风摆动。这个旗不大,却是蒙古人家特有的标志,证明这是一户蒙古族家庭,全家人有善良的愿望,而且信仰佛法。常年飘扬嘛弥旗,乞求佛光普照,恶魔驱散,百病消除,遣除违缘,全家平安;还希望招财进宝,万事如意。这旗子的寓意很深,在蒙古人的心目中是神圣的,因此所有的蒙古人家都挂。距离房后大概一百多米的地方,是后风墙。后风墙要凸显出高来,是一个人家最重要的地物标志,风水象征。那块地方原先是一个中间高、两边低,东西走向的长茨岭,经过人工修筑改造,足有二三百米长,十米高。茨疙瘩顶上随着茨岭本身的东西走向,又在上面插栽了一排茨柴,每捆茨柴的正中间只捆一根非常结实的芨芨草绳,这叫做单道腰茨柴。它的正面很平正,显露出排列整齐的黄褐色茨根,其茨秧一律向后,故而茨柴的两个侧面向后倾斜,总体呈三棱体。一个茨柴约有一米多高,将正面的白茨根部面向南方,向土屋后墙的方向竖排起来,一个挤一个地插栽于沙壕中。茨柴的正面约有七十公分宽,下部埋入沙子中的部分约有五十公分,上部露出地面一米多。两小步插栽三捆,约五尺长,我们家的后风墙大约用了三百多捆。后风墙本身地形就高,再插一道一米高的柴墙就更高了。后风墙近三百米长、十米高,凸显其高大雄伟之气势,很是气魄。东来西去的行人客商,一出沙窝跨入贵芨芨湖的边沿,在十里远的地方,就能眺望到方家坑的后风墙了。它像一道黑色的边墙,气势磅礴,远看犹如在云雾中飘逸,成了本湖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甚为壮观。这样在方家坑的后面就有了“靠”的屏障。在沙漠湖盆地区,房后的高风墙,是一户人家兴旺发达的标志。姜家也有自家的后风墙。方、姜两家后风墙的衔接处,留有一个敞开的壑口,那是个路口,来往行人都要从这里通过,这是进出方家坑的一条重要通道。一般人家把吃水井比做“青龙”,布局在房屋的左前方,应该是最为吉利的,寓得“左青龙”之护佑。选择水井的方位固然是重要的,但更要看水质好坏。在我们家的左前方约二三十米处,镶了一口饮水井,水质非常好,周围回流的渗水呈清白色,味甘甜,据有经验的老牧民讲这是本地最好的地下水了。这口井专供人畜饮用,所以镶井工艺就比较讲究。井口周围用芨芨根头砌成圆形井台,高出地面五六十公分,上面铺压一层粘土,井台直径约三米。井口小,直径六十公分许,而井底直径却有两米多,水深一米五六,井内空间形似椎体。在井底常年被水浸泡的那几层圆形笆条,每层直径足有三十公分,都是选用好多条扁平健壮而又耐水耐腐的地下芦根捆绑成的。地下芦根将要枯竭的时候,一般都是要暴露出地面的,人们将它一根一根地收集起来,用草绳绑成镶井的圆圈,就叫做“笆条”。这种东西的特点是太阳暴晒久了会枯裂,而泡在水中多年,却不会霉烂变质。只有用这种“芘琶”做成的圆形笆条,一层一层地重叠起来,从井底压出水面后,才能用茨柴再向上镶嵌,一层比一层小,最后改用芨芨根头收口。水面距离井口的深度约一米五左右。井上备有专用的水斗,那是用柳条编织成的,通常叫做漏斗,在民勤就能买到。因为常年泡在井水中,做成漏斗的干柳条始终保持膨胀状态,故而漏斗反而不漏水。井口盖上井盖,以免羊只跳到井里,同时也防止污物或沙尘入井。每隔一年左右,还要清理一次井底淤积的泥沙和其它沉淀物,以保持井水的清洁。靠井台西侧放置一个大水槽,那是用一节整体榆木掏凿而成的,非人工黏合,坚固耐用。槽长近三米、直径七八十公分,用来蓄水饮牲口。只要槽中经常有水,保持湿润,就不会裂缝,竟能使用几十年之久。一般沙地中的井水干净、清洁、甘甜、无污染,人畜饮用皆宜。我家每天都要从这口水井中打出两三吨水来,主要饮家畜。井中回水十分迅速,水位下降后,地下水很迅速地从四面八方回拢过来,不到半个时辰,水面就又升到原来的水平,长久以来,延续如初。在沙漠中,人们视水如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井水的提出和来水回渗补充的过程,就是井水的吐故纳新,像一部周而复始的进行曲,豪无声息地演绎着牧民纯朴生活的情趣,只有这样经常进出的演绎,才能保持井水的新鲜清洁。我们家没有碾、磨,倘若有的话,肯定是安排在住房的右面了,“右白虎”嘛。过去人们把碾米的石碾子和磨面粉的石磨,皆称为“白虎”,与“青龙”一样,要像神灵一祥敬重。过年过节还要在磨坊里,井口旁,燃灯、上香、叩拜,这个传统的理念,在那个年代,牢牢地印记在人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谁也马虎不得的。邻居姜家有一盘大石磨,安置在他家右侧的磨坊里,周围十里之内,有五六户临时住家的汉族,也常来借上磨面。“碾磨千家用,井上吃水没人问”,这是亘古不变的一条规矩,一直就这么延续着。不过用的时间长了,磨齿变“老”就不能磨面了,需要请石匠打磨,石匠是民间专门打磨的手艺人。工具又非常简单,只有一个锤子和一个钻子。在这人烟稀少的荒漠中,几十平方公里以内,总共也就那么几盘大石磨,所以没有常住的石匠,只有流动的,一般都是从民勤徒步跋涉过来跑生活的匠人,一年当中能巡回一两次。蒙古人历来就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生产过程中创造出了能够搬迁的住房,蒙古包就是其中的一种。蒙古包可拆卸、重组,移动起来十分方便。其结构简单,轻便耐用,冬暖夏凉,最适宜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现在的蒙古包,做为民族文化遗产传承下来,发扬广大,它的内含远远超过游牧生活范畴,建造材料和组建结构也在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步地改进完善,在牧区的用途更加广泛,甚至传到大中城市装扮景点,丰富了城市文化生活。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蒙古包是比较古老的,它有大、中、小之分。一个完整的蒙古包由叉齿、房杆、小门、房顶和毛毡五大部分组成。中等大小的蒙古包,其圆形围墙一般由八块木栅栏和一个小门组成,每块木栅栏又有十六双比拇指粗点的扁平木条,相互斜置、交叉制成的。这种木栅栏通常叫做叉齿,它可以横向伸缩。齿者,即是两个钭置的木条头相交处,形状如齿,齿间又能支撑一个朝着屋顶圆心方向斜置的房杆头子,故称叉齿。把木栅栏伸开,块块相接,围成圆圈,最后两头衔接处装上小门,就构成了蒙古包的圆形活动墙体,高不到两米,直径十米左右。墙体一周共有七十多个叉齿,所以能安装七十多根房杆。每个房杆的粗头固定在叉齿上,细头插进圆形房顶的小孔中,七十多根房杆正好撑起一个房顶。圆形房顶的直径两米左右,构成房顶的木质圆周,须用生牛皮条缠绕加固才能受力。圆周上有七十多个圆孔,每个孔能装进一根房杆的小头。共配置七十多根一样长的房杆,正好把房顶置于蒙古包的中央。房顶圆圈的上方再交叉固定五个半圆形的木条或竹片,弧形向外鼓起,整套房顶就像是半个圆球座落在屋顶上。这样,一个蒙古包的架构雏形就建立起来了。再在墙体周围和屋顶上包裹两层毛毡,用毛绳缠绕固定,蒙古包就建成了。一个蒙古包若用两三个人拆卸,或重建,各需半日即可完成。搬运起来也十分轻便,有两三个骆驼就可以全部搬走。蒙古包内的设置布局精美合理,这可是一套学问。蒙族同胞对这种寸土寸金空间的设计利用,达到了极致,在这里面生活起居,既方便又适用。蒙古包的木门矮小,两人无法并列进出。小门经常敞开,为了冬季保暖和防止夏秋季节蚊蝇的袭扰,那个厚厚的毡门帘总是常年挂着,所以就产生了进出门的礼节。进门须掀起门帘的右下方,出门相反,这是规矩,不可逾越。这个“礼”也来自于生活,依规办事,进出门就不会发生相互碰撞的尴尬。房顶上有一块专用的圆形护毡,北边的一半是固定的,南边的一半是活动的,用一根毛绳操控开合,一头固定在房顶的护毡上,另一头作为软手柄垂至门前,可以轻松自如地把半开的房顶护毡打开、半开或关闭,这要视气候变化而定。室内对那个圆圈面积的利用讲究更多。中间是一米见方的火圈,呈正方形,周边用土坯砌起几公分高的方框,框面安装木板,约十五厘米宽,表面平整而光滑,如同小桌,可以放置茶碗什么的。中心设置一个圆型的铁制火撑,可支锅造饭。在蒙古人眼里,火神是非常神圣的,哪里放火哪里就有火神,自然蒙古包里的这个火圈就是火神所在的地方,因此要特别敬重。不可向火中乱扔脏物、杂物,不可用棍子敲打火撑。以火圈为中心,分东南西北四方。门在南方,佛龛和箱柜安置在北方,于是在蒙古包里北方就是最尊贵的地方,故为上首,南为下首。蒙古人都非常崇拜和信仰藏传佛法,家家户户都有佛龛,佛龛里供奉着佛像,佛龛前面安装一块可以左右推拉的箱盖,白天拉开供佛,晚上睡觉前箱盖向左推过去遮住佛像,大概是取人神分居之意吧。蒙古包里面的空间十分有限,人“神”只能安住在一个房间了。紧靠箱柜是首领、头目、大喇嘛或长辈起居之处,为贵宾席;西面是贵客坐卧的处所,为客座席;下首是主人陪客的地方;东面是家庭主妇的活动场所,背靠灶具,锅碗瓢盆之类都在这一块,所以这点地方也称作“厨房”,同时也是妇幼起居歇息之处。这些是住蒙古包的规矩,不管主人客人男女老幼都依礼依规行事,利用这片空间。所以你进入蒙古包可不能乱坐地方,摆错了自己的位置就是失礼。蒙古包里没有床,没有炕,只铺毛毡,进屋不脱鞋,不脱靴,来者分长幼尊卑席地而坐,席地而卧。别看它只有几十平米的空间,其利用价值绝对不可小觑,夜晚能睡十几个人哩。火撑上,大锅、小锅都能搭,能烧茶、煮饭,还能煮一个“羊背子”,或一只羊。房中没有烟囱,可是不会存留烟气,烟雾和浊气直接从房顶敞开的半个天井中排出,室内温度基本上也不受影响。筵宴时,紧按着火圈,在它的北、东、西三面各放一个长条桌,每桌能摆放一个羊五叉,周围能容纳大小二三十个客人,一起吃肉、喝酒、唱歌,猜拳行令,也不觉得十分拥挤。蒙古包没有窗户,却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夏秋炎热之际,可将叉齿下部的护毡全部或部分地掀起,露出一尺上下的缝隙,自然通风,因此即是烈日焰焰的仲夏,也显得十分凉爽,无一丝闷热之感。包裹在蒙古包外面的毛毡有两层,很厚实,不怕太阳晒,保温性能特别好。冬天在火撑中烧几拢大火,把里面的房毡烤热了,那内壁本身就是个保温层,不易散热,能保持一夜不冷不热的恒温,有的蒙古包还备有地炕,冬天还能睡上热炕。这在草原上是最经济适用的多功能房子,蒙古人非常喜欢,大人小孩也习惯于住蒙古包,不乐意住土房。如果将蒙古包改造一下,不用叉齿围墙,将它的上半部分原样组建起来,房杆的大头直接着地,房顶不变,室内功能不变,这也是毡房。只是由于没有了叉齿围墙,人不便直立,利用面积也小了许多,这就不叫蒙古包了,叫做前进房。在牧民通场移牧的生产活动中,前进房搬动起来更为便捷,在抗御雨雪寒冷方面,虽不及蒙古包,但比起双层棉布的帐篷来就强多了。在我们贵芨芨湖居住的汉民多,没有蒙古包,我们家虽然是蒙古人,也从来没有购置过。那是因为蒙古包造价昂贵,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用很厚的双层毛毡围护起来,甚是奢侈,所以一般家庭置办不起。再者说来,我的母亲原本是农村出来的家庭妇女,不懂蒙族语言和礼节,也不会住这种房子,特别是那一块特殊的小厨房,大部分营生都是猫着腰或跪着干的,说什么也施展不开我妈的厨艺才能。不过在我们家正房后面的左侧,曾经扎起过一个草窝棚,圆形尖顶,状似蒙古包,只是小了一些,窝棚的底面积也只有蒙古包的三分之一左右,好似前进房。但是它经济适用,全部用芦杆、草绳捆扎而成,不用一根木头,连小门也是用芦杆捆绑的。原材料很简单,就地取材,所用的芦杆和草绳,都是沙窝里的产品。草窝棚不花钱,修筑工序简单,简易耐用,又有冬暖夏凉和防雨防漏的优点,雨水都沿着外围芦杆的表面流到墙外的沙子中去了。棚内中心也建个火圈,还至少能提供三四个人的饮食起居空间,宽敞通气舒适,冬天还可以烧地炕,很暖和的。穷苦人家修不起像样的土房,只要准备一些芦杆和草绳,请两三个朋友帮忙,当天就可以建起一个窝棚来,虽然简陋,但是也能照样过日子。我们家曾招过一家肖姓邻居,当时他们家贫如洗,男人在外打工,无力修建固定住宅,只好在我家的东面建起一间草窝棚,打地炕,住了好几年,还生了两个孩子哩。不过我们家的那个窝棚一直闲置着,只是到夏天用来乘凉,我母亲常年靠她那个伙房炕,也用不着去住它。普天下的父母都一样,都想望子成龙。我的父母为了让我能受到传统文化的教育,大概是在一九四三年前后,就在我们家正房的东侧盖起了两间坐东向西的土房,是专门让我读书的,故名“学房”,实际上就是我们家办的“私塾”。学房里北面打了一排土炕,那个炕头是我童年时代盘腿端坐读书的地方,曾经苦读五载,牢记心间。六十年代,我的大姑娘方萍、长子方刚和二姑娘方华,也相继在这个学房中出生。方勤学,笔名潇生,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人,蒙族,生于1938年。1961年肄业于兰州大学物理系无线电子学专业,曾长期在牧区从事基层工作,后任职于阿拉善盟统计局综合科,统计师,期间编辑、审订过数年的《阿拉善统计年鉴》。一生致力于统计、会计专业知识的研究,服务于社会经济工作。1995年退休,2014年动笔回忆,历时八载,于2022年春完成长篇回忆录《驼乡风云》初稿。 

★★ 平台简介 ★★ 【编委会】
主编:袁华年 顾问:曾林松 编委:彭桂芸 汪建民 王金光 李永清 桂玉英 李玉秀 【阿拉善文学】 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文艺两新”合作平台,阿拉善盟作家协会、阿左旗文联联合推荐原创文学平台,为《阿拉善文学》期刊推选优秀作品及新人。公众平台不限年龄、地域,为作家、诗人、文学爱好者等提供原创文学作品免费编辑、分享发布、推广展示等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