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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

 如风微刊 2022-06-22 发布于河北


本文节选自《童年印记》第五章“我的美丽乡愁”

   “娘,我回来了!饿的不行,有吃的嘛?”庄小妮放学后,背着书包一溜烟跑回家,进门大喊。

    家里居然没有人搭腔。

    大门的栅栏虚着一条缝着,堂屋的门敞开着,可是,屋子里没有人。庄小妮连书包都没顾得放下,又跑到东屋,灶台上的大铁锅冒着气,炉膛里劈柴已燃烬,只剩零星的几块红火炭。灶台的盆子里摆着没有和好的面,盆子外面散落着几块抖落出来的面团渣。

    不对,不对,庄小妮心里疑惑加警觉。爹娘一辈子护家守院,出门落锁,这是习惯呀。还有,这正冒气的锅,以及没有和完的面,一切都证明娘刚不久前就在家做饭来着。难不成娘突然听到什么动静,就出门了?

    又或者家里进贼了?也不像呀。 现场除了做了半截的饭,敞开的大门,家里其他一切物品摆放井然有序。娘这么慌慌张张扔下家,去哪里了?怎么会连锁门的时间都没有?

    那是1987年的夏末,12岁的庄小妮那年经历了她人生中许多难忘的记忆。老屋拆掉、暂居三叔家、搭建新房、小学毕业升初中。一件件、一桩桩,像放电影似地,一幕幕在眼前快速闪过。

     头年冬天,老庄好几次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来,躺在炕上喊小妮舀水喝。有一天,爹又晃晃悠悠回来了,进门就笑,然后,把娘和小妮都叫到屋里说悄悄话:“宅基地放下来了,就在村东头第十排最外面!”娘忙不迭地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小妮听后也雀跃欢呼。

     老屋实在是太老了,每逢刮大风下大雨,不是这漏雨就是那泥皮掉了,屋地下、土炕上到处接满了盆盆罐罐。大队负责批宅基地的干部说了,要想挪到新宅基地,老屋必须先拆掉才行。日后的一天中午放学,小妮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眼前的老屋已经被揭走房顶,院子里一堆檩条椽子、泥块瓦砾,四处狼烟地洞,本家的几个叔叔大伯们正热火朝天的帮着拆房子。

    庄小妮站在瓦砾旁,愣了好大一会儿神。出生在老屋,成长在老屋,老屋承载了庄小妮整个童年的回忆。北墙壁上1、23的涂鸦还在,西墙角挂着供老母鸡下蛋的破粪筐还在,绑在老槐树上荡秋千的粗绳也还在,可是,屋檐前的燕子窝却没了,小燕子一家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触目惊心,庄小妮居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快躲开!你这孩子,搁楞个啥?”偶人大伯拽了小妮一把,拆房子扔下来的椽子险些砸中庄小妮的脚丫子。

     就这样,在不舍和回忆中庄小妮一家搬到村北的三叔家。修房盖屋在农村绝对是大事。不像市里的高楼大厦,在利益驱使下,各种机器设备齐驱共进,一夜之间冒出几层楼房一点都不稀罕。村里盖房子,可不是一两天说说话就能盖起来的,垫土、打地基、砌墙、上楼板,加上村民们都还要顾着自家地里的农活,只能挤出时间来帮忙。于是,一家人在三叔家暂住下来。

     三叔,是老庄最小的亲弟弟。兄弟姐妹七八个,三叔排行老小。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生十个八个孩子的太正常不过了,几乎是有一个要一个,只要是有命的全部健康落地,老大家的孩子与最小的小叔、小姑差不了几岁。三叔年轻,识文断字,高小毕业。这也是庄家老弟兄姐妹群里,惟一进了学堂念过几年书的人。三叔聪明绝顶,心灵手巧,幽默开朗,但身高一直没有窜起来,只有1.6米多一点,用爹的话说,老三就长心眼了。只可惜那个年代没有读成大学,否则,三叔的命运应是另一番景象了。

     三叔识文断字,家里大事小账,需要计算的,爹都要找三叔给记下来。三叔对庄小妮很亲,在外面带回点什么好吃的也一定惦记着她。庄小妮最喜欢三叔来家里了,每次都能从口袋里变出点江米条呀鹌鹑蛋呀等小吃的。三叔总说小妮是个有灵气的丫头,鼓励她好好念书。

     三叔人虽然长相一般,身高欠缺,但他幽默诙谐,很招女孩子待见。只是,家里弟兄们多了,房子狭窄,加之爷爷去世的早,经济底子薄,提亲的不少,能对上眼儿并且愿意下嫁的姑娘一个没有。直到二十九岁的时候,遇上北洼村的三婶。

     小婶子嫁过来是有条件的,她上面有个痴呆哥哥。小婶子的爹娘说三叔可以不用倒插门,但必须给他们养老送终。除此之外,还提了更苛刻的条件,不仅要三叔和三婶常回家照顾那个傻哥哥,将来要三叔多生个孩子,给他们的那个傻儿子留作养老。这么苛刻的成婚条件,三叔居然答应了。

     三婶生的俊俏,皮肤净白,身材也不错,大高个儿,在女人堆儿一站,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就冲那模样,三叔每天乐呵呵的。结婚时间不长,三婶就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四五个月的身孕看起来像快要生产的样子。三婶子扭着腰身在街里走过,一个靠在墙根晒日头的老奶奶说,老三媳妇怀双胞胎了吧。

     此言一出,惊倒一片人。隔日,三叔就坐不住了,套上马车,垫了两床被褥,拉着三婶去了县医院。一名老大夫摸脉搏听胎动,用听诊器反复听后,诊断说:你小子发财了,真是一对儿!

     这话可权威!回家后三叔更勤快了,他什么都不让三婶动手。街里喊换麻糖的来了,三叔立刻提溜着麦子就冲出家门,回来就把热乎乎的麻糖递到三婶手里。三婶说想吃肉,三叔就去乡里割肉。三婶说吃酸的,三叔跑遍村子到处找山里红树。怀胎九个月,三叔把三婶养的白白胖胖,临产的时候,三叔紧紧握着媳妇的手说:好好生,生完给咱回家包饺子!

     三婶果然没有辜负三叔几个月的精心伺候,顺利产下一对儿健健康康的双胞胎!三叔跑到家里,对着庄小妮爹说:哥,我媳妇生了,还是龙凤胎!爹咧着嘴也笑了,无论对于庄家还是三婶娘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一胎解决了两个家庭的担忧。

    好日子过的总是飞快。三婶每天在家里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地里的庄稼活三叔一人全包了,累得精疲力尽回家还要做饭洗尿布,但看到活泼可爱的双胞胎儿女,三叔的苦和累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把俩孩子一个个举起来,逗得他们咯咯笑。庄小妮甚至觉得,自从双胞胎弟弟妹妹出生后,三叔很少来家里了,更没有时间看庄小妮读书写字。若干年后,庄小妮心里突然释然了,孩子总是自己的亲。

    大概是双胞胎弟弟妹妹两岁多的时候,三婶子的爹因病去世。三婶子带着俩孩子和三叔一起回娘家奔丧。料理完后事,三叔回来了。三婶子说:在娘家住一段,陪陪老娘,三叔同意了。

    三婶子的傻哥哥自从他爹去世后疯癫的没人样了,经常脱了裤子,满大街裸奔。只有在看到一对儿双胞胎时,眼睛就来了活气,小心翼翼的抱着,傻呵呵的对着孩子笑。三叔本来不愿意让大舅子接触孩子,但碍于三婶的面子,劝说几次无效后,就随他们去了。

     悲剧还是发生了。三婶做饭的功夫,一会儿没看到,俩孩子一个都不见了,连同消失的还有她那个疯癫哥哥。三婶丢下老娘,四处呼喊,到处打听。村口乘凉的人都说,看到疯子一个手抱着一个孩子出村向西跑去了。

     起初,丢失孩子的事儿三婶本不想告诉三叔,她心想兴许哥哥只是抱着孩子们出去玩耍了,傻哥哥虽然痴呆癫疯,抓东家鸡偷西家饭,但从来没有伤害过家里人。但随着夜幕降临,孩子还是没有踪影,三婶子这才慌了手脚,借了别人家一辆破自行车,急急火火回来向三叔报告。

     这还了得?三叔一听就急了,大骂三婶,早就告诉你提防你家那疯子,你就是不听话,看吧,现在昂,真把孩子偷跑了吧?

     三婶哭地一抽一噎,老三,你就不要抱怨我了,快点找孩子要紧!

     对,找孩子要紧!三叔夺过三婶子手里的车子,飞奔到了大哥、二哥家,一会儿,一大家子的人都一齐出动了。他们分头有的向西,有的向东,有的向南,有的向北,以北洼村为中心,辐射方圆四下寻找。

     令人悲痛欲绝的事情呈现到众人面前。在所有人找寻无果的时候,三婶子的娘发话了,你们去村北的坟场看看去吧,他爹埋在那,这傻子,估摸着是找他爹去了。

     北洼村村北五里远的坟场内,众人惊呆哑然。最高的老梨树枝上,赤条条的套着三具尸体!中间是三婶子的疯癫大哥,两边,一边一个绳索,一个套着双胞胎哥哥,一个套着双胞胎妹妹,尸体已经僵硬。

    “我的儿呀!”三婶一个箭步冲上去,拽断双胞胎哥哥的绳子,一下子就背过了气。三叔哆嗦着抱着女儿僵硬的身体,脱下自己的褂子,包在孩子身上。

     记不清怎么处理的现场,一个疯癫痴呆的人即使故意杀人,也无法判决,何况他已经死了,可怜的是庄小妮的那对双胞胎兄妹,还没来得及感受这美好的世界,就被亲大舅强制陪着姥爷殉葬了。

     三婶子受到强烈刺激,莫名疯了,疯的甚至比她哥哥还厉害,她认不得三叔,也认不得自己的老娘,每天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在坟场里狂奔,把自己身上抓得一道一道的血痕,哭喊着“还我孩子”!一天早晨醒来,发现三婶栽到坟场的枯井淹死了。

     三叔自己没有疯掉,他没有像没出息的男人一样酗酒,甚至把多年抽烟的习惯一下戒掉,他用自己仅有的理智,把婶子和孩子们都安葬在一起。

     三叔回村了。他整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这三年多,像做了一场梦。他的心被掏空了,这种双子被害、老婆疯癫淹死的事实,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他的灵魂。

     三叔把家里的几亩地都留给大哥,出门打工去了。庄小妮只知道三叔跟着雇主拉货压车跑D市长途。娘送三叔出门交代在外自己保重。三叔木然的说,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怕了。

     半年多,三叔杳无音信。

     其实,就是庄小妮跑回家发现家中空无一人的那天,三叔已经出事了。天黑的时候,三叔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乡亲。男人们抽着劣质的香烟,空气中烟雾缭绕。爹不抽烟,坑坑的一个劲的咳嗽,娘和大婶子扶着一辆破三马子,哭的泪人一般,车厢里有张破席子,里面卷着三叔的尸体。

     那天凌晨,三叔压货的小车在公路上与对面行驶而来的大货车顶头相撞,车主和三叔当场死亡,现场惨不忍睹,大货车逃逸。消息是过路的人捎回来的信,爹、娘和大叔以及雇主家人一起去现场收尸。雇主家五千元买走了三叔一条命。

     庄小妮心里非常难过,但在大人哭成一团的时候她内心始终保持着冷静。这是庄小妮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自己的亲人去世,看着三叔安详地躺在里面,她甚至一点都不害怕,手里抓着一大把铜钱,一个一个铺到棺材里。

     灵幡飘动,三叔无声无息地走了,带着遗憾,带着不解。假如三叔没有遇上三婶,假如三叔趁着年轻随便找个村妇结婚,假如三婶听了三叔的劝说杜绝疯子抱孩子,假如孩子没了三婶仍然在,那么,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

     娘说,有的事情老天爷是有征兆的,只是凡人肉眼看不明白。半月前,三叔院子里一棵长势茂盛的大杨树,短短几天枝枯叶干,大家怎么一点警觉都没有呢?憨厚的老庄虔诚地跪在爹娘坟前磕头烧纸上香,他说,作为大哥,没有照顾好三弟,老三已经去找你们了,你们在哪边好好待他,让他重新再做一回孩子吧。庄小妮劝勉爹娘,三叔去了天堂并不孤单,除了爷爷和奶奶,还有三婶和一对儿双胞胎孩子都在哪边召唤他呢。

     三叔家人的遭遇和三叔的意外身亡像大石头一样,多年压抑着庄小妮幼小的心灵。如果说成长是个历程,并且这个历程充满了曲折、艰辛和痛楚,那么经久磨练之后的意志和性格是否乐观依然?有的事情不是人想躲避就能真的能够逃脱,你必须坚强勇敢的面对,然后重新鼓起生活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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