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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阁青灯下,尺素风中来

 公众号陌上闲云 2022-06-22 发布于湖南

1

夜深了。巷子里的灯快要熄了。

走街串巷的大爷,低头弯腰,背着箩筐才回来。

小物件都卖出去了。空空的箩筐,像长在他的背上一样,那道直不起来的弯儿反而被盖住了。他的脚步很轻,走在石板上的声音,还掩不住檐子的滴水声。

嗒、嗒、嗒,均匀有序,像是不会偷懒的钟摆。这声音深夜才有。因为在深夜,我才会聆听。

车辆疾驰而过的鸣叫、自行车的铃铛响,关门、犬吠、训子,沙哑的老曲子、广播道晚安,都被我的耳朵接纳了。

白天,我用眼睛观察世界,世界是明亮的。

夜晚,黑漆漆的,我只好用耳朵寻找光明。

远方,有流星,“嗖”的一声。电光只有一瞬,来自苍穹,钻入黑夜。它把夜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瞬间又缝合了,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其实,这是天空制造的火石,像人们划火柴,手一抖,桌子上的蜡烛就燃起来了。

烛光照亮了半个屋子,把窗户照的通透。一点烛光跟一片月光连起来,照亮了痴痴的目光。

2

目光里有一段文字,这样写道: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这份浓浓的思念,出自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

鱼传尺素的故事就来自于此。在古代,人们用绢帛写信,长一尺。

为了讨生计,人们羁旅西东,用尺素传情。

山一程,水一程。花开时写就,花落时签收。这一尺长的绢帛,写满了春花秋月,写尽了悲欢离合。

书信是活着的见证,“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书信是归来的承诺,“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书信是不尽的乡愁,“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书信是慈悲的守望,“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

书信是宝贵的收获,“开拆远书何事喜,数行家信抵千金。”

书信是至深的惦念,“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然而,我觉得,书信最可贵的地方是等待。

再见或者归来是一种奢侈,更多的感情都杂揉在等待之中。我们在等待中学会珍惜,我们在等待中收获成长。

离别时,我们总要嘱咐一句,“解手莫令书信断,故园桑梓幸相邻”,走了就来信啊,等你!

木心在《从前慢》中说,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

这种慢,就是等待。

等待是热切的渴望,“四序风光总是愁,鬓毛衰飒涕横流。此书未到心先到,想在孤城海岸头。”

等待是心灵的寄托,“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等待是情感的宣泄,“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

等待是焦急的嗔怨,“东去长安万里馀,故人何惜一行书。玉关西望堪肠断,况复明朝是岁除。”

书信给了我们等待,等待让我们目有所见,心有所期。

3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沈从文给张兆和写过很多封信。以至后来沈从文跟张兆和吵架时说,“你爱我,与其说爱我为人,还不如说爱我写信。”

有人说,写信赐予沈从文很多创作灵感。“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多美的句子!

书信也给了张兆和那种最浪漫的情愫与最纯真的希冀。所以说,书信是生命的安慰,书信是温柔的艺术。

我品读书信的美,突然很渴望收到一封。

“天阔素书无雁到,夜阑清梦有灯知。”我合上书,开始痴痴的等,等那一笺尺素。

起风了,烛火有些惊吓,摇得厉害。我用手护着,告诉它,不要怕,手心顿时就暖了。

月光有了困意,没了精神,软软的触摸着沉睡的世界。就像书信快要收到前的那一刻,我们的精神假意迷糊着,等着书信的刺激,抖擞起来。

我想,今晚的这封信会从风中来。

风会捎来远方的春天,“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风会捎来浓浓的思念,“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风会捎来莫名的慰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风又吹起来了。我想关窗,可又舍不得,我怕风进不来,怕信到不了。

楼下的大爷早早起来了,开始给那块老上海拧发条,我听得清楚。

他一圈一圈的拧,差不多够一天的时间,就停了。明天再拧明天的——这样才是生活的期望,才是生命的计量。

箩筐里装满了东西,乱乱的,好像没洗漱,打着哈欠趴在大爷的背上。

老人要赶很远的路,与风同行,像送信一样,把那些小物件送出去。

我想,他会不会是个老邮差?

我关了窗,让烛火稳一点,因为风把我的信送到了。

可,纸上没来得及写字儿,倒是铺满了,毛茸茸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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