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歌手、作家莱昂纳德·科恩在歌曲《颂歌》里写道,“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光从裂痕照进来,风从裂痕钻进来。  与春风、夏风相比,秋风来得硬来得凉,而且劲儿大,势头足,一股一股的从有缝隙的窗、有裂痕的墙钻进来。秋风性子急,钻的快,几乎无孔不入,连汗毛孔都不放过,有“冷透人衣袂”“秋风清入骨”的说法。秋风钻进衣服,凉嗖嗖的像个小虫子在身上划拉着、拧巴着、鼓动着。入了骨就麻烦了,那样身体不舒服,没精打采。在秋天,看见了病恹恹的人,就是看见了秋风,顺便关心一句,是不是惹了风寒? 为了避免突如其来的寒凉,人们加了不少衣服,出门耸着肩膀、缩着脖子,尽量收窄缝隙,力把秋风拒之体外。 秋风近不得人,便去折磨枯草,折腾落叶。枯草招摇,见了秋风像见了主子,点头哈腰。秋风摆着谱,对枯草的恭敬见怪不怪,我行我素,呼呼呼的吹。俗话说,秋风扫落叶。这落叶敢情就是秋风手里的小把件,来回揉搓,想怎样便怎样。落叶狂舞,就是秋风狂舞。落叶飘摇,就是秋风飘摇。落叶到天上,就是秋风到天上。若发现犄角旮旯有片落叶在安静的待着,那是秋风跟落叶躲猫猫,彼此看不见,却在找着对方。找的心惊肉跳,找的肝肠寸断,找的面黄肌瘦,一旦找到了,嗖的一下,相拥一起,腾空欢闹。秋风没有太多温情,严肃、冷峻。秋风飒飒,“群燕辞归鹄南翔”,“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面对板着面孔的秋风,大地一片荒凉。大自然如此,人间也是一样。有两句边塞诗,“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秋风袅袅动高旌,玉帐分弓射虏营”,可谓处处“悲寂寥”。 老家秋收后,田野一片荒芜。没了庄稼的遮挡,秋风使劲欺侮常年裸露的黄沙梁。一夜秋风扫过,黄沙上留下一条条风道子,拐着弯,有深有浅。那是秋风从洞穴里爬出来,贴着地表穿梭而行时,留下的痕迹。大致看得出来,秋风是瘦削的,颀长的,像干枯的柳枝条。但秋风没有脚,不像牛马羊,所到之处,皆有蹄子印儿。也正是因为秋风没脚,才到处跑,四处浪荡。城里的秋风也瘦瘦的,不仅往天上吹,还往地下吹,人进了地铁站仍能感觉到秋风阵阵。说到秋风的瘦,想起了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联系整首词来看,“瘦”可谓是主基调。就拿“古道西风瘦马”这句来说,舟车劳顿,马是瘦的,古道苍凉,路是瘦的,乡愁切切,人是瘦的,西风飒飒,风更是瘦的。秋风吹不尽,多少游子情。唐伯虎写过一首《菊花》,“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游子辗转漂泊,羁旅西东,人与秋风对望,不免发问,何处是天涯。此时,秋风是看得见、触得着的。秋风是一团乡愁,“燕然未勒归无计”;秋风是一簇菊花,“蕊寒香冷蝶难来”;秋风是一汪翰墨,“欲作家书意万重”。说了这么多,似乎秋风的形象有些悲戚。其实,并不尽然。有句话叫,“秋风起,贴秋膘”。汪曾祺先生曾撰文说,“秋风一起,胃口大开,想吃点好的,增加一点营养,补偿补偿夏天的损失,北方人谓之'贴秋膘’。”说起“贴秋膘”,古人的仪式感很强,民间曾流行立秋这天称体重的习俗,把这天的体重和立夏时对比,看瘦了多少,然后借着秋风犒劳犒劳。 回头看了一下开篇的那句,“风也是从裂痕钻进来的”。没错,嘴一咧开,秋膘就随着秋风钻进了人的身体。唉,竟忘记了,当代人“以瘦为美”,把长膘当作一大憾事。如此看来,秋风啊,到底是让人犯愁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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