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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大个儿”

 公众号陌上闲云 2022-06-22 发布于湖南

这两天,我有位高中同学来广州了。从2003年至今,一别十八载,期间我们联系不超过五次。

本来约好周日晚上吃饭,结果他周五就到了。得知此事,我半夜跑出去跟他宵夜,见面尤其激动,险些喜极而泣。两人都不胜酒力,但还是把一瓶酒弄个底朝天。

一见如昨,一见如故。当年读书时的场景历历在目,犹在眼前。

上高中时,同学们都叫他大个儿。因为这家伙个子高,读书时就长到了一米八五。那时他很清瘦,瘦骨嶙峋,笑起来法令纹特别明显,像从丰子恺老先生的漫画上走出来的。因为个子高,又长期趴在课桌上学习,他略有驼背,再加上人瘦,裤子也不合体,显得松松垮垮。每到春天,沙尘特别大,每次看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我都担心他被风吹跑了。

大个儿长期坐后排。人们总觉得坐后排的都是差生,但事实并非如此。大个儿坐后排完全是被身高影响的,没办法,那么高的个子,往哪安排都挡视线。大个儿很爱学习,课间喜欢拿支笔边敲脑袋边思考问题,而且常跟我们一起讨论。他说话有点鼻音又略带磁性,这样就产生了一种深沉的共鸣,一开口,便传出去很远。

高中生活极其艰苦。高中第一年,我们从农村来的学生要集中到分校接受封闭式学习。分校坐落在县城北侧城乡结合部,四周除了农田就是沙丘,典型的“荒郊野岭”。本以为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就可以进城了,谁承想,城市套路深啊!搞不清这样安排的初衷,据说要农村的孩子过渡一下再进城。看来,对农村孩子来说,进城的确是一件难事。但不论如何,总算跟县城近了一步。学习异常紧张,从早到晚,我们像被拧紧的发条,一刻不停。

宿舍是两排低矮的平房。一个房间要住二十人。我和大个儿同住一个宿舍。屋内只有一组暖气,根本无法释放足够的热量,冬天特别冷。晚自习回来,大家都蜷缩在被窝里,用睡眠抵御寒冷。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寒冷中爬起,发现床下的脸盆里的残水已经结冰,昨夜湿漉漉的毛巾被冻成了铁片。那时,我才体会到“寒窗”的由来。

到了高二,总算进城了,但我们身上的发条被拧得更紧了。整个校园放眼望去,像要马上经历一场大决斗,关乎“前途”“命运”“生死”的标语随处可见,来自方方面面的敲打鞭策甚至是漫骂嘲讽不绝于耳,氛围极其紧张。高二上半年,我们就学完了高中全部课程,然后就开始高考复习冲刺了。大战在即,不敢懈怠,每天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宿舍饭堂教室。晚上下晚自习后,还要打着手电藏到被窝里再学会儿。

高考前夕,遇到了非典。身上的发条,拧得紧不紧已经不再是重要的问题了,关键是怕被拧“断”。非典实在太厉害了。我们诚惶诚恐,谈“非”色变,每天躲在校园里,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关于高考是否延迟的消息铺天盖地,大家云里雾里的不知所措。但这些纯属茶余饭后的谈资,对我们来说,只要不死,就得往死里学。那时,最轻松的事情莫过于午餐了。午餐是唯一可以坐下来看会儿电视的时机。正值伊拉克战争爆发,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围着餐桌,听专家点评战况。大家特别关注萨达姆敢死队到底什么时候出来。专家似乎也知道观众的关切,每天都分析一下萨达姆敢死队的情况,今天说藏在这儿了,明天说就要出来跟美国大兵决斗了。我们非常“惦念”萨达姆敢死队,甚至这已经成了枯燥生活中的一种念想。然而,直到高考结束,萨达姆敢死队也没出来,或许,是被电视上的专家藏起来了。

高中三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单调又乏味,枯燥又苦闷,紧张又压抑。前段时间,中科院一位博士的论文致谢信在网上引起了很大反响。文中开头一句,“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将这份博士学位论文送到你的面前。二十二载求学路,一路风雨泥泞,许多不容易。如梦一场,仿佛昨天一家人才团聚过”,我对这句话印象很深。我和大个儿虽没读到博士,只读了本科,但求学以及求职路上的艰辛与他人并无二致。

人生,有时就是苦出来的。苦是生活的主基调。俗话说,生活五味,酸甜苦辣咸。“苦”处在五味正中间。“苦”,就像一副扁担的杆子,人们得时刻抗在肩上,只有这样才能挑起剩下那四种在筐里优哉游哉的味道。如果你不熟悉或不习惯“苦”,不把“苦”扛起来,那永远也很难体会到其他味道。

我跟大个儿开玩笑说,咱俩也是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能在广州相见,把酒言欢。

久别重逢,深情相拥。历经十八年的风雨洗礼,曾经稚气未脱的高中生,变成了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彼此感触良深。

高考过后,五十多个同学像一片野草一样,四处飘摇,“挥手自兹去”,“孤蓬万里征”,彼此通联甚少。这次见到大个儿才知道,当年他考上了石油大学,毕业后长期在国外工作,现回来休假。

坐在我对面的大个儿今非昔比,十八年前的那副瘦骨架被填满了珍贵的胶原蛋白,腰杆有了内容也有了质量,一下子就挺拔了,再加上中年人的沉稳与石油人的踏实,整个人显得很有气场。

席间闲谈,我们聊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大个儿辗转异国他乡,在国外搞石油钻探,十分不易。通过他的描述,我能感到他最大的“苦”就是乡愁。

我觉得,乡愁是与地域相关联的。乡愁的起点很可能是一粒沙、一块土、一座低矮的房子。当你走出那座房子,来到镇上,你的乡愁就在那房子里;当你走出那个小镇,来到县城,你的乡愁就在那小镇上;当你走出那个县城,来到大城市,你的乡愁就在那小县城里;当然,还有走得更远的,像大个儿,他走出国门,那他的乡愁就在中国。

但不论身在何处,乡愁都是细小的琐碎的,都是由外向内的张望,由远及近的归来。乡愁有起点,也有终点。乡愁的终点就藏在一个人的心中。一个人若有乡愁,他的心中就会满是那种念念不忘、近在眼前但又触不到摸不着的“小”和“碎”。

大个儿说他在国外很难吃到中国菜,就算吃一顿也很贵,舍不得,白酒也很难喝到。没错,民以食为天,味蕾就是乡愁的引子。一个人的馋虫都是在乡土中长大的,你走到哪,馋虫就跟到哪,家乡那一口就想到哪。我知道他喜欢吃饺子,夜宵虽然吃的是广州菜,但我专门叫外卖送过来两盘饺子。我们边喝边吃,很是痛快。吃到饺子,他还不满足,信誓旦旦的说,等回到老家,一定要好好吃一顿酸菜炖排骨,还有炸鲫鱼!

乡愁不是一顿饺子可以治愈的。乡愁像相思病,甚至就是相思病的一种,得慢慢缓、慢慢熬,得用酒杯的撞击声“吓”它一下!来,喝!

吃完宵夜,已是凌晨两点多。由于聊得太投入,我们全然忽略了窗外的世界。推开店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世界沉浸在一片雨雾之中,街道路灯高楼大厦都变得昏黄模糊了。“好雨知时节”,好雨亦知心境!这雨似乎知道我和大个儿肚中的烧酒正在沸腾,落下来给我们带来了阵阵清凉!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我醉酒醒来,突然想起大个儿让我帮忙挂号做一个最新的核酸检测。我赶紧给他挂了号,因为怕再次忘记,就随手截图发给他了。谁知道,没过一分钟他就回复了。我惊讶问他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说,平时在国外工作,因为担心施工现场有什么情况,手机24小时都开着铃声,回国后忘了调了,一听到铃声就条件反射般打开手机看。

我能感觉到大个儿在国外的工作很辛苦。他做技术管理,工作很紧张,经常加班加点,还要跑施工现场。施工现场多数部署在偏远的孤岛上,坐飞机才能到达,如果当天回不去就在简陋的工棚里过夜。受当地疫情和政治局势影响,他们不能随便离开驻地,躲在一个小院里默默工作。他们在为祖国增光添彩牺牲奉献,但也是在为自己过生活。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到底什么是生活?生活不过是大街小巷的烟火气,是酸甜苦辣咸的一日三餐,是无垠旷野的稻麦飘香,是拼搏奋斗的汗臭味。当然,还有那些漂泊国外的游子们的孤独、坚持和忍耐。

生活不易。生活从不是宏大的叙事。就像在国外工作,或许会有常人想象的那种“高大上”,但依旧离不开细小,比如说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一草一木,这些都关乎生活。对我们这些在国内生活的人来说,很多“细小”是唾手可得的,但对大个儿他们来说,却是极其宝贵的。

大个儿说,有几年没吃烧烤了,想吃烧烤。前几天,在深圳隔离完,他自己找了个烧烤店想解解馋,谁知没找对地方,总感觉味道不对。我带他去吃地道的东北烧烤,他说好吃。看着他满足的样子,我的心里很是安慰。大个儿在广州待了四五天,我每天都要陪他吃一顿,而且每餐都要有饺子。因为,饺子是我们骨子里的偏爱,饺子最能解馋。

大个儿回老家的前一晚,我们又喝了不少,算是送别酒吧。临别时,哥俩依依不舍。我说,以后常来,但愿下一次相见,不要再等十八年了。

我目送他远去。大个儿确实喝多了,走路又有点摇晃,那摇晃的样子,跟十八年前读高中时摇晃的样子差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当年的摇晃只能勉强抵御风寒,如今,他早已不惧风雨,在大洋彼岸阔步远航。

祝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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